盛晚鸽到家后,先给谯声去了短信报平安,又问他到家没有。
那头回复:我也到了,早些休息。
她便关上手机,打开电脑搜索有关个人开公司、明星开工作室的资料,这几年明星个人工作室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不搜不知道,一搜发现好多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明星都开了个人工作室。
盛晚鸽皱着眉头看了几篇所谓“”业内人士”对这件事的分析和看法,眼皮直打架,终于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一头栽下。
又梦到了盛夏。
和上次一样,她清晰认识到,这是一个梦。
梦里不再有飘在空中的玻璃房子,却有同样的,穿着白色衣服的盛夏。她坐在高高的窗边,双腿就那样在高空中晃荡,盛晚鸽仰头看她,她脸色苍白,又穿着白色的病号服,长发被夜风吹得张牙舞爪,整个人如同一只暗夜里的鬼魅。
她空洞的眼睛望向盛晚鸽,又好像是穿透她的眼睛,到了其他地方。
一瞬间,盛晚鸽的脑海里被塞进无数支离破碎的场景。
破旧的乡下医院里,产科医生接下了一个哭声嘹亮的娃娃。
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说,怎么是个女娃?要不扔了算了?
产妇不愿意,中年男人与她大吵一架,走了,再回来时,看着襁褓中的女儿,说,就叫盛想儿吧。
盛想儿一天天长大,也渐渐懂得了自己名字的含义,于是很小就懂得看父母的脸色生活。
终于,他们想要的儿子出生了,盛想儿在这个家里好像更透明了。
盛想儿念书早,成绩很好,她考上了北方一个全国排名前几的大学,跟父母说她要去读书。
毫不意外地遭到一番毒打和唾骂,父母说多少人家的儿子都上门说过亲事了,彩礼给得不少,够他们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了,盛想儿居然还想着去读书。
盛想儿以往被打得再痛都没掉过一滴眼泪,这次也是,她咬紧了牙,生理性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盛想儿在一个沉静的黑夜,背上包离开了她生活十多年的家,头也不回。
盛想儿到了读大学的城市,发传单、洗盘子、当清洁工、睡火车站……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就想着靠自己活下去,读上书。
盛想儿发传单时被一个戴鸭舌帽的人拉住,问她:有没有兴趣来演戏。
盛想儿站在镜头前,贡献了一段令现场所有人惊艳的表演。
那个被盛想儿叫做“老师”的大导演摸着她的头,慈爱地对她说:夏天很好,你以后就叫盛夏吧。
盛夏一炮而红,她不用通过读书出人头地,就能赚很多很多钱,曾经打骂她的父母也觍着脸来找她。
盛夏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于是选择留在这个圈子里。
不断有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她最终被一个叫宋芝的女经纪人打动,即便她所在的公司刚刚起步,前景未知。
果不其然,因为公司没什么背景,盛夏经常被其他公司的高管约去吃饭,不过好在她选对了经纪人,宋芝常常挡在她面前,干了所有的酒。
盛夏抱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宋芝无助地哭。
盛夏一个人去参加活动,半夜有人敲她的房门,她把剪刀攥在胸口,缩在墙角发抖。
盛夏谈了人生中第一场恋爱,宋芝叫她不要太沉溺,她还是全身心投入进去,最后终于遍体鳞伤。
盛夏逐渐开始通过药物维持精神状态。
盛夏不停歇地工作,终于在第二次站上金楠奖的领奖台后,气势凌人地将一杯酒泼在曾半夜敲她房门那人昂贵的西装上。
盛夏轻蔑地笑。
盛夏在晚会后台认识风度翩翩的方均淮。
方均淮对盛夏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盛夏被方均淮展现出来的涵养与理智打动。
盛夏接受了方均淮,再次陷入爱情,她完全沉浸地享受他的爱,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偶有争吵,却也没有动摇。
于是理所当然地求婚、见父母、领证……
盛夏跟宋芝谈起退圈的打算,宋芝问她要不要做幕后,她们一起开公司,盛夏垂下眼,说让她想想。
盛夏和方均淮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次,方均淮甚至还当着盛夏的面砸碎了一只玻璃杯,盛夏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盛夏跟宋芝说退圈的事她还要再想想,所以先去参加乌市的那场活动吧,就她和叶亭两个人去。
警察敲开她的房门,在她的行李箱里翻出一袋白色的粉末,以涉涉/毒/品买卖为由拘捕了她。
盛夏进了拘留所,里面的人,听说她是大明星,一圈圈围着她看,像在观赏一条落水的狗,她们扒她的衣服,说看看明星是不是真的都那么白,她们掐她的手臂、大腿内侧,一边说女明星的皮肤确实跟她们这些皮糙肉厚的比起来不一样。
盛夏的头发乱了,她每天都是坐着,睁着眼睛,一天天过去,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眼里再也找不到一丝神采。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夏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谭安明。
会见室里,盛夏捂着脸痛哭流涕,在谭安明的鼓励下,眼里再次泛起一些光彩。
回拘留室的路上,盛夏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下腹忽然一阵剧痛,她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盛夏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盛夏跟康欣说对不起。
盛夏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光脚下床,蹒跚着走到窗边。
盛夏打开窗户,爬上窗沿。
“不要… …”盛晚鸽被突然涌进脑海的碎片刺得头痛欲裂,明白了盛夏要做什么的那一刻,她朝高楼狂奔,一边无助地大吼:“小夏,不要!别跳!”
但那近在眼前的高楼,却怎么也跑不到,她用尽全力,那楼与她的距离分毫未变,于是……
“砰!”
暗夜里的鬼魅在她眼前降落,鲜红的花,蔓延到她的脚边。
“不要!”
盛晚鸽被自己的尖叫惊醒,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下一秒她的房门被打开,宋芝快步朝她走来,问:“怎么了小夏?”
盛晚鸽只觉得嗓子里吊着一口气,怎么喘也喘不上来,像是有个钻头在她的太阳穴动工,头疼欲裂,但她又能感觉到好像是这具身体在承受着疼痛,她只是个旁观者,这种身魂拉扯分离的体验实在是太差了。
宋芝也有点吓到了,她不断喊盛夏的名字,用手背抹去她额头细密的汗珠,终于把盛晚鸽的意识叫回来。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眼眸终于聚焦,和盛夏的身体“融合”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刚刚那一刻,她几乎以为她的灵魂要脱离这具身体了。
“芝姐... ...”她喃喃出声。
盛晚鸽头一次看宋芝急出一头汗,哪怕是上次她被方均淮绑架,宋芝赶到医院时,都不像这样着急,甚至是害怕。
宋芝压着声音:“你怎么了?吓死我了!”
盛晚鸽被问得愣住了,她怎么了?
哦,做了个梦,梦见... ...盛夏跳楼自杀。
就在她眼前,从四五楼那个高度,一跃而下,落地的鲜血甚至溅到了她脚上。
“不,那不是梦... ...”
“你说什么?你刚刚做噩梦了吗?”
盛晚鸽惶恐地摇头,眼里渐渐蓄满泪水,看着眼前这个盛夏身边最亲近的人,她心中涌起无数后怕。
她拥住宋芝,放声大哭。
梦里的月亮和她失足坠楼那晚的月亮一模一样,她记得的,她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死死盯着那圆月,就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在她失足坠楼的那一晚,盛夏跳楼自杀了。
这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盛夏自杀了……
在她还在宿舍床上唉声叹气时,盛夏在拘留所被霸凌。
在她喝酒买醉时,盛夏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做着自杀的决定。
在她抱着无数不甘坠楼时,盛夏却是带着必死的心,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世界。
一想到盛夏跳下前如深渊般漆黑的眼睛,她就难受到无法呼吸。
宋芝不明所以,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平稳下来,宋芝将她扶起,再次问她:“怎么了?”
该怎么跟宋芝说呢?盛晚鸽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解释,于是她说:“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
宋芝怀疑地跟她确认,盛晚鸽依旧没有多说,只是问她:“芝姐,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这两个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吗?拜托你。”
放在以往,宋芝可能会笑她像个小孩,但今晚面对眼前这郑重其事的泪人,她缓慢地点头,“好。”
盛晚鸽还抓着她不放手,宋芝轻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去把电脑拿过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今晚就在这儿陪着你睡。”
“好,那你快点过来。”
“嗯,你数二十个数。”
盛晚鸽默默数着数,数到18的时候,宋芝抱着电脑进来了,她才放心地上了床。
宋芝收拾着她刚刚用过的桌子,无意间瞥到电脑屏幕上停留的搜索界面。
“你在搜开工作室的需要准备的资料?”
盛晚鸽侧躺着,双眼无神地回答:“嗯,我在想,也许和你一起,是件挺好的事。”
宋芝弯起唇,“我已经在准备资料了,你不来,我就自己干,你要是来,把你自己带上就行了。”
“芝姐,方均淮还会被放出来吗?”
宋芝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问,身形僵了一瞬,盛夏已经很久没提跟方均淮相关的事了,她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件事,看来她刚刚做的噩梦,和方均淮有关。
“目前不会,警方已经拿到了国际调查令,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进展,但我们国家一直想和科威亚达成打击毒/品犯罪的长期合作,我估计方均淮这件事会牵扯出不少关系网,所以就不只是警方很看重了,国家层面应该也会格外关注这桩案子的调查情况。只要他做了,不管他藏得再深,应该都跑不了。”宋芝停下手上的动作,“而以后... ...要看判多久吧。”
盛晚鸽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芝姐,你快点忙完睡觉吧,我累了,先睡了。”
宋芝回头朝她笑道:“先睡吧。”
盛晚鸽是这样说,但是闭上眼,却睡不着。
她几乎可以肯定,盛夏应该是会在6月16日那天回来,回到她自己的身体,不然她不会没来由地频繁做那样的梦。
要不了多久,盛夏就从里到外,都是真的盛夏了,那她呢?她也会回到自己的身体吗?
在她“灵魂出窍”的这段时间,是盛夏住在她的身体里面,还是她以一个植物人的状态“活着”?
不,现在是2017年,她还没坠楼呢,如果灵魂重新归位的话,那她是会回到2017年吗?
盛夏回来之后,会有她这段时间的记忆吗?知道方均淮是一个罪犯吗?又会做怎样的决定呢?
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身边陷下去一块,是宋芝轻手轻脚地上床了,小声问她:“还没睡着?”
“嗯... ...”她含糊了一句,但回答后,却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