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凝怔住,没料到盛野会如此问。
她唇角翕动,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且一记起昨晚和今早没回他消息的事,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盛野挪动桌上试卷,推到她那边。
“不明白可以问我。”他说。
夏凝眨眨睫毛,低声应好。
她低下头,认真阅读他解题过程,跟着步骤一步步对照思路,思考自己到底卡在哪一步。
盛野收回视线,随手在草稿纸上涂鸦猪头。
落笔画蝴蝶结发卡时,停顿了下,改成一串珠子戴在耳朵上。
仔细看,还能看出珠子渐变纹路。
寥寥数笔,却画得很细致。
画完,他自己都笑了。
到是记得挺清楚。
盛野舌尖抵着下颚懒散嗤笑一声,随手将草稿纸撕下夹进物理课本某一页。
预备铃响起。
晚上是历史老师的晚自习。
所有科目当中,夏凝最喜欢历史。
关于古代内容,她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
犹如厚重古画卷,缓缓展开在眼前。
一点一滴,不疾不徐。
夏凝放下令人头疼的物理卷子,翻出历史书,饶有兴味看起来。
她毫无察觉好心情,但身旁的盛野注意到了。
历史老师抱着文件夹走进来,把东西放在讲台上,发出轻微声响。
夏凝从课本中抬起头,盛野转过脸,单手撑着下巴往窗外看。
窗外漆黑一片,昏黄路灯散发柔和光芒,灯泡透过罩壳璀璨暗夜。
不知怎地,盛野溘然想起夏凝那双眼睛。
童年记忆大多随着时间模糊了影像。
可当她替他驱赶走欺负他的人时,那眼里的光,忽地一下烙印在无法忘却的回忆里。
所有心底坏情绪,被光亮炽燃,轰然消散在她锃亮眼眸。
《飞鸟集》里面有一句诗:“忧思在我的心里平静下去,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中。”
于他而言,她恰是那抹降落在寂静山林的暮色,拂煦了死寂沉沉的幽林。
那种风和日暖触感,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
耳边响起哗啦翻书声,历史老师在台上讲解练习册习题,盛野转过头,眼神柔和地停留在身旁人身上。
她正低着头,执笔记录知识要点。
灯光落在她侧脸,晖映了碎发。
他指尖微动,拿出历史练习册,打开相同页数,与她一齐认真听讲。
晚自习放学,夏凝起身收拾东西,抱着物理课本正打算往外走。
盛野开口喊她。
夏凝困惑回头。
盛野从单肩背包拎出来一袋东西,扔到她怀里。
夏凝下意识接住,低头错愕。
“你......怎么给了我这个?”未免也太多。
盛野等一晚上,没听见夏凝提起棒棒糖的事,以为她忘记,主动提醒:“三八线。”
夏凝怔了怔,心里既吃惊又羞臊。
吃惊他还记得,羞臊他提起三八线。
他怎么还惦记着这个事情!
她撇开视线不敢看他,嘴里却说着:“我是开玩笑的。”
盛野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没当玩笑。”
夏凝心头猛一跳,好似小鹿在乱撞。
她抿唇微微笑了一下:“我有事,先回去啦。”
竟是避而不答。
盛野捞起桌上单肩背包:“一起。”
背包甩动,拖曳桌上书本,零散掉落一地。
有几本落在前方座位,夏凝走过去弯腰捡。
一张草稿纸从物理课本跌落出来,掉在椅子上面。
她伸手拿起。
不经意一瞥,神情微怔。
这......是她?
夏凝认出手链。
虽然它变成头饰品装点在猪头的耳朵上,可她还是一眼认出它。
手链她太熟了。
熟到粗略一看,都能认出来的地步。
或者说盛野画得太详细逼真,她很难不认出来。
盛野察觉到她愣神,随口解释了句:“随手画的。”
夏凝没怀疑什么,反而大方地说:“看在棒棒糖份上,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下次再乱画,我回你十张八张贴满书桌当回礼。”
盛野眉梢微挑,有几分跃跃欲试。
夏凝帮他拾完掉在前面的书,感叹说道:“想不到你记忆力那么好,见过一次的手链居然能记住。”
画在珠子上的花纹,几乎一比一还原。
换成是她,铁定做不到。
盛野不置可否。
夏凝正想把草稿纸夹回他书里,盛野取过它,对折,放入她口袋。
他这样一弄,夏凝有点儿懵。
“赏你,”盛野语气欠嗖嗖的,让人忍不住想打他,“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夏凝哽住。
想说她一点都不稀罕他的东西。
可怀里抱着的棒棒糖却使她犹豫了。
憋了好一会,最终只能磕磕绊绊地说:“看在棒棒糖份上,不跟你计较。哼。”
盛野眼底蕴含笑意:“我以为还要再多买一包收买你。”
“不然你又用三八线封印我怎么办?”
夏凝怀里的棒棒糖在发烫,一路烧上脸颊:“走啦,都说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还斤斤计较!”
说完,低头转身就跑了。
盛野笑着迈腿跟上。
两人一同往下走。
运气说好也不好。
刚走到楼下,还未踏出教学大楼,外面噼里啪啦下起大雨。
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雨稀里哗啦地下,倾盆瓢泼。
周围不断传来抱怨声,焦急声,还有干脆拿出手机打一局游戏的游戏启动声。
夏凝拎着东西悄悄朝身旁望一眼,没觉得突如其来的大雨令人烦躁。
滂沱大雨噼噼啪啪冲刷大地,乌黑天空压得很低,树木来回晃动,在风雨中互相摩擦,窸窸窣窣交织出伴奏。
肉眼可见——
雨短时间内没有停的趋势。
有些学生已经把外套披在头上冲出去了。
盛野将单肩背包交给夏凝:“帮我拿一下。”
“诶——”夏凝刚想制止盛野,让他不要冲进雨里,结果对方径直朝着一个有伞的男生走过去。
夏凝放下手,看盛野跟男生同撑一把伞走入水帘雨幕。
她抱着单肩背包,站在原地没动。
雨珠沿屋檐滚滚坠落,犹如断线珍珠落凡尘。
受到蛊惑的夏凝伸出左手去接。
黄豆大小雨珠重重砸手心,沉甸甸的,仿佛盛满一个世界。
盛野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在她童心升起,再度重温童年快乐的时候。
他撑着一把猫咪图案伞,迎着薄薄浓雾,伴着雨珠,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雨水溅湿他的外套,细小水珠缓缓晕染,深深浅浅,好似一朵花徐徐绽放。
她心微微异动。
他走到跟前。
夏凝猛然回过神,撇开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盛野从夏凝手里拿过单肩背包,把撑开的猫咪伞塞到她手心,而后打开另一把纯黑色伞。
夏凝看着伞柄未拆的吊牌:“你去买伞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盛野抬头看了下天,“走吧,等会雨可能会更大。”
两人撑伞走出校门。
雨顺着伞与伞相触的珠尾落下,水流淌成柱,哗哗啦啦砸在地上。
“你......”夏凝想问他为什么特意去给她买伞,话到唇边拐弯,“你的自行车怎么办?”
话音落完,顿觉不妥,雨那么大,怎么可能骑自行车回去。
很快补了句:“我是说你要打车回去吗?”
话中矛盾,盛野听出来了,但他没揪着不放,反过来问她:“你打的还是公交车?”
夏凝哪舍得花钱打车,摇摇头:“我搭公交车。”
盛野没有任何意外:“我也公交车。”
夏凝诧异望他:“你打的不是更方便吗?”
下雨天搭公交车,哪有乘坐出租车舒服和方便,如果不是太花钱,夏凝打心底选择出租车。
会选公交车,不过是因为没钱。
她觉得以盛野的家庭条件,不会缺打的钱。
盛野笑了笑:“怎么,你搭得,我搭不得?”
夏凝不好意思起来,旋即瞪他一眼:“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只是认为他打的会更方便。
盛野哼笑两声,没说是与不是。
像是带着某种宠溺味道。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全然不反驳。
笑声的尾音很轻地飘入她耳里,在泼瓢大雨中竟比雨声还要清晰。
夏凝想摸一摸撩痒的耳朵,最后却憋红耳廓。
大雨淅淅沥沥冲刷,冲不走她耳尖闷热,借着大雨遮掩,她悄然向他望了一眼。
很浅的一眼。
在触及他被雨水溅湿的外套,又蓦然收回。
一颗心如鼓噪般跳动。
唇角不自觉浅浅扬起。
公交车劈开雨幕,伴随橘黄暖光闯入雨街,邻侧人影嘈杂拥挤。夏凝收了伞准备上车,忽而头顶阴影覆盖。
她抬眸,他撑着伞,手肘偏右斜向她,大雨泼洒另侧,淋湿肩膀,他却毫无察觉。
徐徐绽放的花泼墨成波澜壮阔山水画,像是翻江倒海的浪潮,在她心里浩浩荡荡地搅。
夏凝垂下眼睫,转身上车。
车上人不多不少,三三两两扎成堆,没有空余座位。
夏凝随意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站着,不与其他人接近,保持恰当安全社交距离。
她实在不习惯跟陌生人太靠近。
盛野来到夏凝身边:“伞给我。”
夏凝不假思索照做。
他接过伞,放在不靠近她那边。
伞上的水滴沥滴落,霎时在地面形成一滩水迹。
夏凝怔了怔。
盯着地面的雨水直愣愣地瞧,宛若木桩直立。
察觉夏凝神思恍惚,盛野微微俯下身,弯腰凑近:“不舒服吗?”
“没!没有,”夏凝飞快摇头,“只是在想一点事情。”
如同要坚定自己的说法,夏凝找了个困扰她的问题:“在想物理题,作业最后一道大题,我没琢磨透。”
“你不问我?”盛野状若玩笑地开口,“怎么,在你心底,我比不过张佳佳?”
注:文中“忧思在我的心里平静下去,正如暮色降临在寂静的山林中”,出自泰戈尔《飞鸟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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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