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一早,韦蕙及夫婿回家省亲,韦蕙其夫裴玉安(字子真)现为国子学(后更名国子监)主簿,他内敛沉默,韦蕙性格活泼,韦仁寿喜他一心治学、沉稳如松的性格,遂在当年一众求亲者中择了他,韦蕙因着是韦家嫡长女,虽细心教养,却难免有些纵容,在教养儿女上,刚毅的韦仁寿仿佛将严厉都给了儿子、柔情都给了女儿般,因着这些,韦蕙的性格就是过于的乐观活泼了,卢氏本担心韦蕙太过跳脱的性子会为婆家不喜,现如今看着他们夫妻两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也算宽慰。
这刚进门行完礼,卢氏母女就迫不及待回房中说起了体己话。
“什么?七郎自己说要娶人家姑娘!”
“都当娘了,怎么还咋咋呼呼的?看来是被宠坏了。”
“阿娘,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先别打趣我,七郎这二十也没见开窍的,怎么突然就……”
韦蕙心里想的是他这个弟弟,自小就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清隽更甚女子,族中姊妹、世交家娘子多喜爱缠着他,起初还怕他在脂粉堆里打转得不成样儿呢?不成想这小子自小就喜欢骑马打仗、合着刘家几个郎君上蹿下跳、哪见半点脂粉气?更不见他与哪个小娘子生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现在想来姻缘所系,哪是时间、地点能阻隔的。却不知那张娘子是何等惊艳的人儿。
“你父亲不轻易夸奖人,对此女子也颇赞扬,可见是个妙人儿,倒不是说她容貌何等惊艳,她腹有诗书、才华过人,又以一己之力助其父在族中开办学校、大兴农桑,是个难得的。至于思远,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自是当她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合该如此,七郎小时候便极执着,他认为是对的、是他的,便寸步不让,小时我瞅着阿娘还破烦心了一阵子,说男子最忌心胸狭隘,这可如何是好?从那时,阿娘便下了狠心让他读圣贤书,叫他“圣人贵宽”的道理,之后的他就越来越宽容,大家风范初现,阿娘也才放下心来,谁知我出嫁那日,他竟在家门前彻夜站立、不发一言,才又提醒我七郎对他在乎的人和事是最执拗的。”
“我也深知思远性格,才拦住你阿耶的,那日如若我未阻拦,他怕是要长跪不起了,以你阿耶的性子,就算心中不落忍,也绝不会松口。”
“幸好阿娘在呢,不然还不知闹个什么样儿?这下皆大欢喜了不是。”
“话还不能说太早,我们愿求娶,还不知张氏一族愿嫁否?那白子国虽偏居西南一隅,数百年来,李氏一族有皇族之尊,不知会否下嫁。”
“船到桥头自然直,阿娘不必太过忧虑了。”
“好好好,阿娘不忧虑,说是汐儿染了风寒,现下可好了?”
“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婆母不放心,怕带出来又着凉,就留家里了。”
说着已近申时,韦奭前来请去用饭了。
他看韦蕙的眼里满是戏谑,便知道阿姊必是知晓他的事了,也无妨,他现在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全然不会去计较这些。
一行人到厅堂用餐不提,直至黄昏,韦蕙才依依不舍坐上马车。
元正七日假毕,五品以上的京官皆一早便赴朝会了,韦仁寿也筹划着出发事宜,彼时,韦奭已收罗到张清月所需书籍,正于西市搜罗东西,好带给张清月。西市不若东市规整,人员也杂乱,不过这份熙来攘往的人间烟火味却是东市没有的,新奇玩意儿也多,此刻他正拿着一柄绣着梅花的团扇,似闻到了那日雪地里的梅香......
“韦七,怎地今日在此地遇上,想来你我缘分匪浅呐”来者正是邢国公刘政会的嫡亲侄子刘玄希,此人洒脱不羁,又爱玩笑,与韦奭是玩伴好友,只是近一年他跟着韦仁寿南下,归时又至年节,遂未及走动。
“如瑜,这快一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韦奭带着爽朗的笑容应到。
走近才发现刘玄希后跟着三位带着幂篱的女子,靠前的身段婀娜,仪态大方,后一左一右两个女子微微垂首,略显拘谨。此时前方女子上前轻声“见过韦郎君”
“这位是?”
“你可是忘了,这是家妹柔嘉,排行第八,小时候你来我家还戏耍过她。”
“年幼之事实难启齿,得罪之处,还望八娘子恕罪。”
“韦郎君言重了”
“你们就不要客套了,快找家酒肆,先祭五脏庙”
恭敬不如从命,韦奭命小厮买下团扇并收好,便与刘玄希一行来到西市一家胡姬酒肆,店内胡姬执酒壶穿梭其间,亦有满是异域风情的音律歌舞,几年前,韦奭与友人前来还觉新奇,现今却觉得嘈杂得过分了些,香气也忒地熏人。进了二楼的雅间,徐八娘的婢女才将她的幂篱解下方才展露真容,瓜子脸、杏仁眼、挺翘小巧的鼻子在她脸上出奇和谐,肤若凝脂,是个难得的美人。徐八娘满心期待,以为脱下幂篱,韦奭必能想起少时过往,没成想他十分有礼地颔首,转头便执杯与刘玄希对饮葡萄美酒、相谈甚欢,并未特别留意她。半个时辰后,韦奭见席面零落,便道“几日后,我便要随父赴南宁州,此一别必又是一年半载,今日算是如瑜与我践行。”
看韦奭走远,幂篱下女子双眼含情,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柔嘉,他好像不记得你了?”
“是啊,五哥,你说你们男子为何如此健忘呢?”
“他尚未定亲,不过他去岁已行冠礼,你还要等吗?要不我回去禀了阿娘,让她前去探探口风。”
“不可,若他家前来提亲,阿娘都不一定许嫁,要是你这一说,岂不平添阻碍,此后许更无希望,容我再想想,近两年他鲜少来家中,过去一年更是不知怎的不见了踪影,要不是你先遣人打听到他来西市,又不知何时才能见了。”
刘玄希一愣,果真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柔嘉自小就是沉得住气的性子,且智慧过人,此次想必是知晓韦奭不会上门提亲,而两人又都到了婚配年纪,所以才想方设法见上这一面。她心疼自己的妹妹,心里唾道,这韦七委实是个蓝颜祸水,从小就长得出挑,又不似长安城里那成日里吃喝嫖赌的浪荡公子哥,怪道他这美貌的妹妹心悦这许多年。一边是他亲妹子,一边是至交好友,他倒是乐观其成,可这韦七一走,柔嘉不是又要等,也不知还要蹉跎多久。
且说刘氏兄妹各怀心思回了家,韦奭紧赶慢赶,总算在酉时闭市前买齐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