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章三年(670年)三月一日,因大旱,赦天下,改元咸亨。
咸亨元年四月初八,此日为佛诞日,又称浴佛节。后人以“佛光普照遍长安,吃斋诵经建寺庵。居士男女多布施;为求来生结善缘”来形容浴佛节盛况。
大慈恩寺位于晋昌坊,今日诸多善男信女前来此处,大有挨山塞海之势,只见两个小娘子从北门入,头戴白色幂篱,一个稍高挑些,皆是豆蔻年华的女子,此处离大慈恩寺尚有些距离,是以不至迈不开脚,只见那稍矮些的女子说道“每年今日,长安城大半的人都往此处挤,想来也非人人都来求善缘,倒成全了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大娘你瞧……”说着手便指向前方,颇有些嫉恶如仇的架势。
只见一黑瘦男子刚解下一粉衣女子腰间的鱼袋,那偷儿身形灵巧,她还未看清,便滑入了人群中,那粉衣女子丝毫未觉,还与旁人说笑,她知事无可逆,便说道“你这丫头,就属你眼尖,人活于世,谁不曾有些苦衷?阿翁教我们坦荡立于世间,自个儿诚心便好,哪管得了他人?如若看到一人不善,便觉世人不善;一事不好,便觉世事不好,怎能心平气顺?”
“大娘总这样一本正经说教,好生无趣。”
“早些年,你可比我还无趣呢!也不与人说话,现下却是长本事了。”说着便追逐打闹起来。
时过境迁,好在韦晚和小棠虽都经历了丧亲之痛,却在长辈的悉心教导、用心关爱下,长成了活泼开朗的少女,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大风起、佛铃声响。大慈恩寺前的池塘水面被吹起了层层细细的波纹,不知那里吹来的蔷薇花瓣,飘飘洒洒,韦晚的幂篱薄纱被吹开,几片蔷薇花瓣吹了进来,殊不知这一幕落入了远处一人眼里。
那人俊秀非常,皮肤白皙、一双凤眼微挑,看似轻佻,细看之下,双眼深不见底,似藏着不为人知的忧伤愤懑。此人正是长安第一美男子,第一花花公子贺兰敏之。
韦晚和小棠远远看着众僧人请佛、浴佛,主持窥基(玄奘大师徒弟,现为大慈恩寺主持)祝圣绕佛,闻磬声顶礼三拜,恭说颂词,礼毕后,两人才出来寺门。
却见一体面小厮前来行礼,“娘子且慢行,我家郎君有请。”
韦晚和小棠自觉不识此人,互看一眼便绕开前行,奈何那小厮追了过来拦住去路。小棠气急,作势便要推开那小厮。
韦晚拦住小棠,心中虽生气面上却不显,耐心问道,
“敢问小哥,你家郎君是何人?不知找我何事?”
“我家郎君乃皇后娘娘嫡亲外甥、周国公贺兰大人。”
韦晚心中一跳,吓得不轻,这长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这位周国公却是个人人都想避开的煞星,且不说他那飞扬跋扈的性子,那些不着调的风流韵事也能说上三天三夜了,去岁,还听说他将那准太子妃给……如此羞辱当朝太子、伤皇家体面,居然能安然无事,可见他那皇后姨母对他甚是放纵了。
韦晚虽心中害怕,想到这青天白日,那人再跋扈,总不至于佛门清净之地强抢民女?遂先平静下来,依然当作不知,“小女子出身寒微,实不曾结识过这等达官贵人,还请小哥行个方便,放我姐妹二人家去。”
这小厮机灵非常,想到如若带不回人,恐交不了差,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打听道“不知娘子贵姓?家住长安何处?”
韦晚知道如若不说,今日恐无法脱身,便言“我与妹妹幼失双亲,被亲戚送入平康坊,现下为群芳楼中仆婢。小女子名为春花。”她言语诚挚,面容悲戚,那小厮看她神情不似作伪,想到已打听到她的姓名居所,以此回了公爷,这差事也算完了,只是这娘子身世委实凄惨了些,要是被自家那位看上,岂不是越发……虽说心中有些同情,可这年头,他一个下人还能管得了主子不成,遂放下杂念前去原原本本禀告。
贺兰敏之听他所说,却是笑了起来,“她说她是平康坊群芳楼中婢子?”
“回郎君,正是。”
“你呀你,枉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明的,你信她所言必是看她衣着朴素,也无首饰加身,却不知她手上所带紫檀木手串在阳光下呈透明状,光泽尤甚,乃是极品,那一串恐能买下几车绸缎,哪是出生寒微的婢子所能带的,此其一;她一身气派,自称与她同行者是她妹妹,殊不知我观她二人行止,更像是主仆,此其二。所以……想来你是被那丫头给骗了。”
人人都道他家郎君纨绔,殊不知他家郎君待下人还是极好的,打趣两句也不深究便让他退下了,小厮腹诽“郎君自小便相貌堂堂,颇有才名,少时还曾编《三十国春秋》一百卷,与朝内士子交游甚众,也是从五年前韩国夫人死后,紧接着魏国夫人也去了,这才性情大变,成了如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可惜了一身才华、上好皮相。
贺兰敏之右手轻握成拳,头斜靠在手上,眼前依旧是那蔷薇飘洒的一幕,这个小娘子倒是很有意思,方才那惊鸿一瞥,此女的笑靥竟是将那灼灼蔷薇给比了下去,虽被幂篱遮挡看不清此女全貌,只是她嘴角有一双梨涡,甚是甜美安宁,罢了罢了,这世间总要留存些美好,且今日他另有安排,且放她去罢……
“忠叔,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贺兰敏之问道。
“回郎君,万事俱备,只待人来。”贺兰忠乃贺兰家家奴,从主姓,是贺兰越石的书童,忠心耿耿,后为贺兰府管家,可以说是贺兰敏之丧父后,最亲近信任之人。
却见那贺兰敏之眼神突变,呈嗜血之状。贺兰忠心中担忧便劝慰道“此次安排的几人皆为府中死士,即便不能成功,也不致败北暴露,还请郎君耐心等待便可。”他知贺兰忠良苦用心,遂又恢复了那轻佻不羁模样。
今日人都聚到了晋昌坊中,街上人烟稀少,此时大大业坊暗巷一番激烈的缠斗,只见一玉面公子被两名随侍护到身后,终是寡不敌众,那玉面公子被刺伤了手臂,其中一人扶住他,往安上门方向跑去,那几个黑衣人怎会就此罢手,紧跟其上。
说来也巧,韦晚怕那贺兰敏之纠缠,所以走的也都是暗巷,还刻意绕了远路,就在那长兴坊东街转角碰上了受伤被追杀的二人,韦晚与小棠对了个眼神,便听到小棠大叫到“坊正大人,请这边来”接着便听到一阵嘈杂声(实为小棠口技),几个黑衣人怕事情败露,看那男子中了剧毒刀伤,已无可救,须臾间便散开了去。
韦晚看到两人一人执刀似力竭,另一人血迹染红衣袖、脸色煞白,眼见着便要晕厥,她知血这么流下去,此人性命堪忧,遂将腕带取下,低语“奴家是医者,可否让我先与他止血?”此话明显是在询问展翼,展翼看她们不过两个小娘子,当不会害人,且殿下如若有个闪失……遂点头道“有劳娘子了。”
韦晚嫌幂篱碍事,便果断取下交予小棠,赶紧用腕带将那人手臂伤口缠住,将鱼袋中的金疮药粉撒于伤口,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晕了过去,韦晚看此处穿过亲仁坊便能到栖云阁后院,遂不及思虑其他,将此人带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