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奭知岳父心中愁苦,便大胆直言“岳父经历多于思远数倍,所说之言、所行之事也定比思远周全,不过岳父可曾想过如若白子国下一任族长能如你一般,自然能保此地百姓日久,若是只空有端方仁爱,无励精图治之心,怕这细奴逻一统也是大势所趋。思远心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乃是一家人,休要顾忌,但说无妨。”
“细奴逻此人,少时观之便觉是极机灵且有城府之人,他心性坚毅,恐难消除一统六诏之心,岳父本就想传位于有才能之人,如若他父子此前不自立为主,让岳父觉得他不知感恩、其心可诛,此人当是不二人选,此其一;清云自小便是倔强的性子,我看现下态势,她虽未言明,恐是非细奴逻不嫁了,何不就成全与她?此其二;他父子二人虽虎视眈眈,奈何蒙舍诏初建,暂无力攻打各部族,岳父若能顺水推舟,表明让位之意,他那般的人,岂能不知那兵不血刃的道理?此其三;如若能不伤一兵一卒便能一统,免除灾祸,各部族紧密团结,白子国更为强盛了,于百姓、于先祖,岂不是大大的功德?此其四;岳父大人本就是那淡泊之人,所念不过一方百姓安居乐业,殊途同归,只要各部族平安喜乐,岳父就已达成心愿了,此其五;我已有许多年未见那孩子,但观之他至如今还未娶妻,可见对清云亦是一往情深,想来会顾念旧情,不会妄动干戈,此其六;岳父不妨与他一叙,探其口风,如若不成,我们再另想它法?且不瞒岳父大人,我这么做,也有私心,长姐如母,那时清云还小,要不是我当年恋慕清月,让他随我远嫁长安,清云有她照顾,想来该更自在快乐些,清月到长安后最挂念的就是岳父和胞妹,常常伤怀不能一直陪伴清云成长,不能侍奉你左右,她那般的人,如今在此,也必会说同样的话,她所求不过岳父能安享晚年,清云能嫁予心爱之人,望岳父大人考虑”
“你思虑固然周全,我又岂非是那不明事理之人,执意如此,不过是不信任细奴逻,他父子前来投奔时,我族人用心接纳他们,现下他却想妄动干戈,如此品性,将来又怎会好好对待清云,我现下只余清云一人,何尝舍得看她心伤,做那棒打鸳鸯之举,只是……欸,罢了罢了,我权且探一探他意欲何为。”
“岳父不必太过忧虑,当好好保重身体,无忧还要承欢膝下呢。”说到韦无忧,张乐进求脸上才又现笑容,真是应了那一句,有孙万事足啊。
这年临中秋时,张乐进求便通知各部族前来参加中秋月宴,想趁此机会试探细奴逻。
贞观十四年中秋,张乐进求率六诏行祭月之礼,后开筵席把酒言欢,席间,细奴逻态度恭谨,却在施浪诏主罗铎表明想娶张清云为妻时,猛然站立行礼,亦表明想求娶张清云,言辞激烈。张乐进求本还不知如何开口,此正中他下怀了,遂问道“你们都欲娶清云为妻,但口说无凭,还需拿出诚意才可。”
还未待罗铎开口,细奴逻便说道“若能娶到张氏清云,我此生必敬她爱她,护她一世平安;若他日霸业得成,他必是我此生唯一的王后”字句铿锵,王者风范尽显。
此语一出,其余五诏诏主皆面露不忿之色,却无一人上前反驳,一来是蒙舍诏近来日益强大,各部族都没有全然把握能将其击败,若现下公然对峙,难保不会成为那出头之鸟;二来也想看看张乐进求是个什么态度。
张乐进求本也想看看各部族现任诏主中有无那有胆有识之人能与之抗衡,经此一遭,他凉意从脚底升起,这罗铎口口声声想要求娶清云,半路被截,居然能忍气吞声到这种地步,简直枉为男子。要不是韦奭提此一策,他还不知现下六诏绝非他所认为的抗衡之态,这次之后,细奴逻怕是已探得五诏虚实,其一统之心只会更加坚决,而他也明白了,以自己这老弱残躯怎还有可能抵抗蒙舍锐不可当之势,况五诏软弱至此,这白子国命运又怎能交到他们手中。
经此一役,张乐进求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仿似自己誓死捍卫的某样东西须臾间便崩塌了,只说是时势造英雄,白子国也该变变天了,也罢,此次虽本意是为了成全女儿、不忍她再蹉跎下去,却也是情势所逼,可不就是天意如此。
韦奭作为外族人,自然不能参加此次筵席,却在二楼隔间将今晚发生之事看得一清二楚,再见那少年,他已褪去稚嫩,身材高大魁梧、天庭饱满、脸型方正、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微厚,眼神坚毅果断,虽不是那面容俊逸之人,难得的是很有男子汉气概,有别于在座的各部诏主。难怪张清云心悦于他,有这样气概的青梅竹马,他人又如何能入得了眼?韦奭预料到了结果,却未猜中过程,不想本应是张乐进求主导的这一场鸿门宴,最终易主,且全在细奴逻掌控之中,大获全胜,只是他的岳丈说还要思量一番,估摸着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不愿当众应允,也在情理之中。
韦奭看这事已成定局,便悄悄走了,刚走进张家,便见清云和无忧在那打石榴,两人性子都欢脱,惹来一片欢声笑语,眼看着这无忧便要上树了,韦奭随即上前,
“无忧,你可是又顽皮了?”
“阿耶,我和姨母在打石榴呢,你看,这么多呢,都给阿耶和外祖”说着绽放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他长得好,又惯会用这些伎俩,常人哪里受得住?韦奭心下好笑:这个小鬼知道上树不成便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顺便奉送一份独一无二的孝心,真是……
想到张清云的事,便促狭地说到“多年不见,妹妹这调皮的本事倒是见长,就是不知这嫁人后可还能如此?”
“姐夫休要取笑,我嫁人后自当还是如此,若那人心悦我,自当心悦我所有,又岂会妄想我变成那温柔娴静之人。”
她回答得爽快,倒教韦奭有些难以为情了,只能低头闷笑,这清月教养清云多年,性子确是大相径庭,清月内敛沉静,清云外向活泼,如若不是眉眼相似,实不像是姐妹。不过如此也好,这样的性子跟那霸气外显的细奴逻倒是相配。
“无忧,你快回房去吧,阿菊已在那木桶里盛好了热水,今天出了一身的汗,沐浴后再睡觉”
“谢姨母关怀,无忧这就照做”张清云一脸宠溺地看着一蹦一跳回房间无忧。
“你可是有话问我?”
“阿姊,可有留下什么话?”
“她生产时血崩,只撑得一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去了,但是我知道她定是希冀你一世幸福喜乐,在长安时,她便常常叹息思念,我们成亲不久,父亲便过世了,这孝一守便是三年,之后,你阿姊便怀上了无忧,我们便想着等无忧出世便回,谁知……”
“阿姊心事太重,总想着别人,不顾自己,我少时便觉如此不好,苦了自己,却不知是不是别人所愿。她唯一一次勇敢,还是因为你,也罢,我是知道姐姐的,嫁与你她定是幸福的,十年了,无忧也大了,你这样形单影只恐非阿姊所愿,不若续娶……”
话还未说完,韦奭便不耐地打断了,由此可见,再是温文尔雅的人,都有那不可触碰之事,续娶便是韦奭最忌讳之事,因着此事,他与母亲卢氏僵持多年,再后来,卢氏歇了心思,母子感情才有所弥合。
“我从未想过此事,此后更不会想,你也休要再提,你阿姊一直陪着我和无忧,我们一家断没有外人插足的余地,你且安心备嫁是正经,一个未出阁的娘子,怎么什么都敢说,我去看顾无忧了。”说罢,转身回屋去了,月光下,清瘦的背影尽是孤单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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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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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前尘篇(念故人婚事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