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进求心中虽已允了这门亲事,奈何这许多天也不松口,韦奭知岳父性情,估摸着他还是不认同细奴逻说话做事的方式,细奴逻行为言语太过霸道强横,怕是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这个问题,长此以往,就算张清云他二人成了婚,翁婿之间还能长时间别扭下去不成?
他与张清月都曾看顾过细奴逻,想来以故人的身份找他叙叙旧不算逾礼。韦奭到达时,细奴逻经通报急忙赶了过来,面上喜悦不似作伪,韦奭作揖,笑道,
“一别十载有余,诏主可安好?”
“我一切皆安,韦君于我而言,既是老师,亦是兄长,大可不必如此客气,依旧唤我阿逻便可”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此次归来是带犬子拜见外祖,见你已搬离原处,故而来寻你。”
细奴逻引着韦奭到了会客处,坐毕,韦奭便开门见山,
“我知你欲娶清云,你二人从小一处长大,本是情理之中,但岳父此时还未应允,你莫非不知缘由?”
“我父子二人当年前来投奔,是族长收留了我们,后我离开自立,族长定认为我是那忘恩负义之辈?”
“那你可真是如此之人?”
“我从未想过利用族长,只隐瞒了一事,我与父亲原为哀牢九隆后人,族人各管一方百姓,本不相干扰,奈何叔父为争抢地盘,全然不顾亲情道义,当时父亲那一支最弱,便被攻打瓜分,族长只知我与父亲当年为躲避仇人逃难至此,却不知这仇人也是至亲,我母亲也被叔父抢夺了去,每念及此,父亲便羞愤欲死,此后,他便每每训诫我,万不可有半分软弱,定要自强,待到大仇得报之日,故而才有今日蒙舍。”
“原来如此,那为何你久久不与岳父道明缘由呢?他那般人品,当理解你所为,你与清云也不至耽搁至此。”
细奴逻苦笑道“正因为他是那般性子,才万不能说,我自立是为报仇,岂非为一己私仇,置白子国族人于水火,他又怎会认同我,且还不若让他认为我是那忘恩负义之辈。”
韦奭沉默了一阵,原以为他只是自小便有雄心抱负,不想还有这么一段渊源,怪道他处处要强,不肯有半点示弱。
“那你此时还想报仇吗”
“我……不知道……这十数年,父亲总敦促我要以报仇为己任,我也因着这份念想拼尽全力,事事不敢落人后半步,可故土于我而言已不甚清晰,我初来时想念母亲,现下已记不清母亲样子了,更不知报仇意义为何了?”
“冤冤相报何时休?以你之胸怀,定会明白以一己之力能守得一方太平才是大义所为,且若能放下仇恨,于你,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还有清云,她对你痴心一片,你怎能不顾惜她,将她置于那两难的境地?岳父确然已同意了这门亲事,只还未松口,想来是你一向做事果决强硬,怕你对清云亦是此般,你不若放下心中包袱,只以爱慕清云男子的姿态与他彻谈一番,想必此事就成了。”韦奭并未提及让位一事,此事当由张乐进求告知方才妥当。
“韦君一家实乃我贵人也,少时受大娘子之恩,才得以读得圣贤书,也是因着韦君才对农桑之事有了钻研,这婚事还依仗了你,大恩不知如何能报?”
“你如能与清云成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何谈报恩?再者,你气度不凡,他日若能为君,望你以苍生为念,享盛世之功。”
“韦君所言,字字肺腑,我必谨记于心。”
回去之后几天,张乐进求便同意了婚事,想来细奴逻已与他详谈过,至于谈了什么,怕只有他二人知晓,只是张乐进求虽愿嫁女,并未提及让位,韦奭有些疑惑。
原来细奴逻此番已将身世告知张乐进求,且保证现已无报仇之心,他现在可用蒙舍诏初立为借口不出兵,如若继位,父亲定要他出兵哀牢,目前只能拖,但无论怎样,兜兜转转,张清云与细奴逻总算走到了一起。
盈数为吉,数至十则盈,故以十月为良月,十日为良日,张清云便在这十月初十出嫁,十里红妆,多年等待终成眷属。无忧能见证姨母出嫁亦十分欢喜,又过了三日,张清云回门,韦奭便提出辞别,出门半岁,还带着孩子,卢氏在家中定牵挂不已,还有栖云阁,那是清月与他一手经营的,虽有心腹之人看顾,终究放心不下,张乐进求虽不舍,也知他们出门日久终要归去,有生之年能见到外孙,已是大幸,就无其他奢望了……
贞观十四年十月,吐蕃赞普弃宗弄赞(松赞干布)遣其相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以请婚。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同月十四日,韦氏父子辞别了白子国众人,意于元正前赶回长安。
大抵是气候不如来时,这一路,一行人也无心赏玩,终究还是在元正前赶回了长安,卢氏这厢望眼欲穿,看到无忧便不住掉泪,将他转了一圈又一圈,生怕他掉了二两肉,韦奭无奈摇头,还好无忧机灵,一边拿脸蹭着卢氏的衣角,一边安慰,不一会儿就让卢氏转悲为喜了。
韦奭回京后,便开始服用安神汤,虽入睡还略困难些,随着时间推移,安眠时间也越长,想着药膳既能助人医治顽疾,何不在栖云阁使用?
他曾看过前朝谢讽所著《食经》中曾记有四时之饮:“春有扶芳饮、桂饮、江笙饮、荠花饮、桃花饮,夏有酪饮、乌梅饮、加蜜沙塘饮、姜饮、加蜜谷叶饮、李饮、麻饮、麦饮;秋有莲房饮、瓜饮、香茅饮、加沙塘饮、麦门冬饮、葛花饮、槟榔饮;冬有茶饮、白草饮、枸杞饮、人参饮、茗饮、鱼饮、苏子饮、并加朱佩。”应的是节气变化,与孙先生药膳食谱中记载不谋而合,不过所记较为单一,于身体无太大裨益。
现下长安食肆所饮却不分四季,多用酪浆与乌梅,饮茶者甚少,韦奭便想先从茶处着手,每日的茶汤备三种,每一种效用不同,食客可对症选用,此方一出,许多食客初只觉新奇,时间长了也觉有效用,尤其是那些内火炽热者,饮茶汤后便觉神清气爽、心火尽去,久而久之,栖云阁的茶汤便成了食客餐桌上必饮之物。
再说到韦无忧,他过完年节便入了四门学读书,韦蕙之夫在国子监任主簿,韦无忧本可入国子学,但韦奭非官身,怕无忧引来非议,故未入。此时他已有十一周岁了,好在之前请过数位教习先生,礼、乐、射、御、书、数都不曾懈怠,以庶人子弟之俊异者入学。
四门学多平民子弟,不似国子学和太学那般皆是官僚子弟,且等级森严,韦无忧良善热心,不论是官家子弟、还是平民百姓,都能与之融洽相处,兼着相貌出挑,先生并同窗都很喜欢他,虽偶尔顽皮被罚,却也如其母所愿,快乐无忧地长到了十六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