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奭与温管事互看皆惊,遂前往一探究竟,方见一鹤发童颜老者,精神矍铄,双眼未染上半分浑浊、灼灼似有光,身如古柏之状,飘飘然竟有出世之姿。听闻他四日前到达此地,便留下诊治患者,此前郡中患此病者,十之九殁,乡民皆以为天降灾祸,并无解法,不成想经由他医治的乡民,今日下痢呕吐者皆止,发热者皆退,遂以为天降神医,悲戚无望之色渐消。
韦奭上前行礼“先生医术高明、医者仁心,在下拜服”
“听你口音,或从长安来?”
“正是,途经此处,观此地情状,像是疫症。”
“确是疫症,此地遭了涝灾,河水被污染,饮此水者必染病。”
“我曾看到书中记载此病,遂写下勿饮河水之言,分发给乡邻,本想着有备无患,现下看是歪打正着了。”
“阿耶,我和小四来看神医……”
原来韦无忧带着那女娃过来了,赵六忙解释道,“小郎君随这女娃送完吃食,便执意过来看神医,未能拦住。”
韦奭看着他牵着小女娃过来,心下好笑,这小子真是不认生,这就熟识了?那女娃看到医者,一脸坚毅,似鼓足了勇气道,“阿翁可否收我做弟子?我想像阿翁一般救人性命”
“我的弟子都能做你曾祖父了,你这女娃娃倒是有意思,跟我说说,你为何想习医术?”
“亲人皆因病没了,现下家中唯余阿娘和我,我不想阿娘也离开,我想学习医术,那阿娘生了病,我就能救她了。”说完便跪地不起。
瘦弱身躯,童言童语,却无一人认为她说的是戏言,老者颇动容,却不发一言。
韦奭便说道“小娘子可怜见的,想来家中长辈因病丧生对其伤害颇深,在下逾礼,斗胆为她说句话,先生医术高超,教一人,能活千百人,何不收下她?先生济世之功,必载千古。”
“你这郎君,死生自有命数,治病救人也需讲求机缘,医海无涯,我辈投身杏林,以行证道,岂会贪图那利禄功名?吾更不是不舍一身医术,只是我生性自由散漫,居无定所,今日在此不过偶然,他一个小女娃娃,岂能跟着我风餐露宿,四处漂泊?”
“小四不怕吃苦,小四愿意跟随阿翁,求阿翁收下我”说着便接连磕头不止。
韦无忧看着有些不忍,灵光一闪,正要帮腔,便听那老者说“我暂不离开此地,你先跟着我看顾病人,凡我所教你的你都要记得仔细,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你若都能记住且做到,便随我去。”
小四看了看无忧,喜不自胜,韦无忧替她欢喜又替她担忧,喜的是她求道有路,忧的是这女娃是否能做到这老者说言,既给了她希望,若最后是空欢喜一场,于她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彼时,他还不知两事,其一是这小四自小便有那过目不忘之本领,只是出身微寒,才能未显。其二是那医者便是时年近百岁、被后世尊为“药王”的孙思邈。
韦奭得知医者可医治这霍乱,但此处药材紧缺,而染病者至少服药三天才能见效,便到周围各州郡奔走买甘草、滑石、牛黄、生姜等药材以供医治。如此又耽搁了半月,待他们父子走时,小四以拜入孙先生门下。孙先生观韦奭善心善行,便给了一本药膳食谱,“老朽身无长物,只这药膳食谱还算稀罕少见,韦君回去后,家中若有旧疾久治不愈者,可佐以药膳耐心调养,待一段时日,五行之气顺了,病自然就好了。我观韦君面色,怕是有不寐之症?且有些年头了,这书中便有对症的药膳——安神汤,韦君不妨一试。”
“长者赐,不敢辞,我便厚颜收下了,此书珍贵,我必珍藏之。孙先生果真神医,自爱妻去后,我便患上此症,至今已有十载,想是先人之德,才让我遇上先生,这病可是有救了。”
“韦君仁善,老朽便多言一句,这心病是世上最为难解之症,斯人已逝,生者当放宽心境,切忌忧思成疾。”
“再次谢过孙先生,此一别,不知此生可还有幸再见先生,若先生不弃,来长安时便到东市栖云阁寻我,或能再叙。”
韦无忧亦对小四说:“如若来京,一定来寻我,我给你买好吃的,你好好跟着先生,以后不仅能给你娘治病,还能给很多很多人治病呢,还有……你要照顾好自己”
小四眼睛红红的,点头如捣蒜般,“我晓得了,我会好好学的,若到京城,我必前去寻你,无忧哥哥,你也多保重,莫要生病了,伯伯也莫要生病、记得喝安神汤……”韦奭心下感动,这女娃娃果然听一遍便能记得,这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才能幸得未被埋没,能遇到孙先生可不就是天赐的机缘。
老人点点头,摆手示意分别……
那日,太阳很烈,韦无忧将小小的头伸出马车窗,眼见着一老一小慢慢变小直至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