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奭自与张清月成亲以来,每日皆是神清气爽之姿,一来是因其得偿所愿,二来是看着母亲与妻子相处甚好,亲如母女,男子须当成家立业,他虽不喜官场,但想到家人,便下定决心来年好好科考,求来一官半职,上能光宗耀祖,下能为苍生谋福,所以,读书更为勤奋了,卢氏看着儿子,打从心里欢喜,这个媳妇温顺有主见,有学问又谦逊,还能助儿子上进,可见是天赐良缘。在这欢喜和睦中,却有一事让韦家忧心,韦仁寿自回京后,身体显然大不如前,卢氏细心助其调养,眼瞧着就有起色了,奈何宫中传来皇上口谕,南宁州将另派他人前往,让韦仁寿安心养病,或可致仕,颐养天年。
“大唐令,诸职事官,七十听致仕(退休)。五品以上上表,六品以下申省奏闻。……其五品以上,籍年虽少,形容衰老者,亦听致仕。”
韦仁寿才将将过了五十,本想还有十多年经营时光,不出意料,应于南宁州刺史位上致仕,既不负南宁百姓,亦不负两朝为官、兢兢业业的仕途,现下却不得不以如此不明不白的方式退场,这郁结于心,病情越发重了。
彼时,他也曾想过是同僚陷害,他与窦轨素有积怨,以为是窦轨上书之果,却不曾想到邢国公。刘政会与圣上进言:韦仁寿虽性情忠厚,奈何终年偏居西南,簇拥者众,当地百姓尊他胜过陛下,且仁寿在益州虽功绩昭著,却与同僚不睦,此次前往南宁颇多阻碍便能窥探一二,况现如今,他儿娶妻张氏,乃首领大将军(张乐进求被封首领大将军)之女,此去经年,不知那处可还能同天?
李渊本不怀疑韦仁寿,但想到刘政会追随他多年,赤胆忠心,担忧定有其道理,听刘政会所说,才知韦家所娶原来是白子国首领之女,才恍然大悟这邢国公之虑非杞人忧天,这天下初定,民心所向才是一统大计,怎经得起折腾,便传令下去,许仁寿提早致仕。
韦仁寿外放多年,若不是他去岁进京,出尽风头,他堂堂邢国公哪会注意到有这一号人物,那日听闻柔嘉身体不适,已卧病多日,叫来刘玄希一问才知其事,刘家除他二人皆不知刘柔嘉何故如此,此事关乎女子名节,他亦不曾再提起,进言也非关儿女私情。想来当初张清月以民女之姿嫁到韦家,并未向人严明身份,适逢韦仁寿调任之际,韦家更不愿声张,本意是不愿做那招风的大树,不想竟阴差阳错招来猜忌。刘政会也因着自家侄女牵扯其中,方才想着打探一下这位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窦轨驻守西南多年,所在益州与南宁州相邻,应能知晓其中微末,他在前朝任太原鹰扬府司马时就与于晋阳起兵的窦轨有故交,这才托窦轨打探到此女子来历,又因窦轨在信中多处言明韦仁寿好大喜功,虽在他手下却往往阳奉阴违,怕是有不轨之心。刘政会思来想去,越发觉得不妥,遂向皇上进言。
这刘政会打探之际,韦家还沉浸在婚事喜悦之中,韦仁寿虽回京后便感不适,却只精力有些不济,并无大病症状,想来是年纪大了,奔波劳累所致,眼见着身子骨要硬朗起来,圣人口谕一来,又一病不起,韦奭携张清月日日于榻前尽孝,寻遍良医仍不见起色,卢氏是当家主母,虽担忧却不敢显出慌乱神色,依旧将家中大小事打理得妥妥当当。
就这么,韦仁寿这病一拖便到了来年春,武德九年二月,突厥扰原州,唐遣折威将军杨毛击之,同月,韦仁寿,卒,享年五十有四。仁寿一病半岁有余,韦家上下皆有准备,生老病死事关天命,仁寿经年在外,殚精竭虑,又过了知天命之年,算得上寿终正寝,韦家于悲痛中办完丧事,生活还要继续。
这半年时间,是韦家父子相处最多的时光,经此一遭,韦仁寿不再鼓励儿子入仕,因他辗转数十年,少享天伦之乐,近三十载夫妻,相处时光却短暂,官场诡谲,不曾想一生追逐建功立业到头来却终黄粱一梦,人生短暂,更当珍惜眼前之人。他将近日所思皆说予儿子,虽病体难愈,但心中负累骤减,他教导韦奭如若心中有天下,做什么皆能以苍生为念,无论是否入仕,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况且清月嫁到韦家,本想隐姓埋名,奈何自他致仕后京中便有谣言传出,皆言韦家娶张氏女定是有所图谋,韦奭性情耿介爽朗,善良有余、城府不足,家中营生不少,倒不如就此断了念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罢。韦奭知父亲所言皆发自肺腑,更知成长之中少有父亲陪伴是一种遗憾缺失,未来,他想与清月一生一世一双人,在这世间享平安喜乐,所以早在父亲去世前,他便已决意不考科举,丧事办妥后,他将决定告诉张清月时,她却未曾思索便应下了,其实无论韦奭做什么张清月都会支持,她虽知七郎对官场不曾怀炽热之心,但事关夫君前程大业,万不该由她提出放弃,只是她更希望与他相伴过平凡的生活,他们的结合本就源自两情相悦,奈何世人偏狭、众口铄金,如若要走公爹之路,如若因她招来猜忌,岂不是有违公爹临终嘱托?
仁寿去时正值科考,韦奭丁忧二十七月,所以卢氏也就未再过问科考之事。只是自仁寿去世,卢氏每每无法入眠,白日里强打精神,夜晚独自伤悲,看着婆母强撑着,韦蕙不能长住家中,张清月每每伴其左右,她读书涉猎甚广,尤爱在闲暇时看些志怪话本,与阿茶一道能声色并茂地与卢氏讲说《李少翁致神》《干将莫邪》等故事,卢氏本就是刚强之人,想到夫君走时安详,儿女也都成家,想是了无遗憾了,遂逐渐放下心结。
武德九年六月初一丁巳日,太白金星于白昼现于天空正南方的午位。那日,韦家用完午饭,卢氏睡下后,张清月便到园中的秋千乘凉,无意间抬头便看见太白金星显于南方,她胸中陡然一跳,此为异象,难道有大事发生不成,可现下虽有突厥来袭,我方亦能抵抗,长安一片繁荣升平之象,她又笑笑,想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吧?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秦王李世民在太极宫的玄武门发动政变。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皆被诛杀,李渊让出军政大权给予秦王,三天后,李世民被立为皇太子,下诏曰:“自今以后军国事务,无论大小悉数委任太子处决,然后奏闻皇帝”,这则诏书实则已昭告天下实权尽归于太子。八月九日,秦王登基。同月,□□颉利可汗发兵十余万人,南下进攻泾州,而后一路挺进到武功,唐朝的都城受到威胁,长安城戒严。韦家老夫人时年七十有七,韦仁寿去时,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悲痛难忍,长安戒严后,她终日惶惶,心中更添忧虑,故而没过几日便也去了……
武德九年八月二十四日,突厥军队攻击高陵。李世民派尉迟敬德,作为泾州道行军总管,抵达泾阳,防御突厥。尉迟敬德抵达泾阳后,立即组织反攻,与突厥恶战数日,唐军勇不可挡,生擒敌军将领阿史德乌没啜,并且击毙突厥骑兵一千余人。虽然尉迟敬德在泾阳之役中取小胜,但仍无法遏制突厥人的前进步伐,八月二十八日,颉利可汗率二十万雄兵主力进抵渭水河畔,直逼长安城。京城兵力空虚,人心惶惶,□□派大将执失思力觐见李世民,勘探敌情,李世民指责突厥负约,囚禁了执失思力,彼时,李世民未曾想到,四年后,这被他囚禁的突厥大将竟与自己结成了翁婿,这都是后话了。
此正值战事紧迫之际,若闭门固守,稍有退却,必然助长颉利可汗气焰,促使突厥纵兵大掠,长安或将不保,李世民遂当机立断、设下疑兵之计,亲率高士廉、房玄龄等六骑至渭水边,不久后唐军赶至太宗背后,颉利可汗得知心腹被擒后大骇,又素闻李世民“天策上将”之威名,见唐“军容大盛”之貌,更是大惧,遂请求议和。李世民因其新立,政权尚未稳固,决定采取“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的策略,同意议和请求。
武德九年八月三十日,唐太宗与颉利可汗在便桥会盟,宰马歃血,并馈赠给□□大量金帛,史称渭水之盟,随后,□□军队北撤,同年九月,突厥颉利可汗献马三千匹、羊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