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八年(公元625年)四月,西突厥统叶护可汗派遣使节入唐
求亲。高祖李渊与裴矩商讨此事,裴矩主张结好西突厥,“远交而近攻”,答应其请婚要求,李渊遂派高平王李道立出使西突厥。
接下来就是准备成亲事宜,卢氏早前虽总觉万事皆不齐备,亏得她向来缜密,虽不说尽善尽美、却也算得上周全,婚嫁六礼所需皆齐整,连这媒人、管事婆子、彩礼都一并跟着来了,长安纳采时一般用活雁,雁乃“五常俱全”的灵物,寓意忠贞不渝,此物吉祥,奈何两地路遥,卢氏便与婆母商议用玉雁代替方显不失礼数,故纳采时媒人送来一双雕工精美的玉雁。因着张家无主母,张清月亦不能自己操持婚事,故将亡母胞妹请了过来,张清月的姨母一直疼爱这两个侄女,尽心尽力地操持,韦家请的这位媒人说话真挚诚恳,将长安之礼细细说予张家两位长辈,合过二人八字,诸事齐备了,两家遂商定迎娶之日,接下来的两个月只有四月初七是最宜婚嫁的,遂定于当日迎娶,长安没有新郎迎亲的风俗,白子国却有,因着这门婚事特殊,便以白子国之礼迎上新娘后回长安再行拜礼。
张清月虽然答应嫁给韦奭,心中却是百般滋味难辨,她虽自打议婚起便未再见韦奭,也一直忙碌,却不知为何,变得很是琐碎,很多事情都是多次叮嘱,连阿茶都觉察到了不对,张清月应该是心中慌乱所致,她虽决定远嫁,亦有很多放心不下,尤其是清云,她这种状态停止与与清云的一次谈话,清云平时最喜耍无赖,那日,这次却像个小大人一般与清月承诺,
“我一定会好好听话、不给阿爹添乱,要像阿姊一般用心读书,阿姊走后,书塾也要办下去,我会看着,阿姊你且放心随如意郎君走吧!”
“你还只是个女娃娃呢,怎的说这些话,你知道什么是如意郎君?”
“阿爹早与我说过,女子长大都是要嫁人的,阿姊难得有入眼的,这入眼的不就是如意郎君吗?那杨家四叔带回来的书里就有,阿爹还说阿姊已经耽搁了这许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次得欢欢喜喜送阿姊出嫁。”
“你看的都是什么书?现下字都认全了吗?”
“年前便能自己看书了,谁知道阿姊忙些什么,总是让阿茶看着我,阿茶难道未说与阿姊?”
“这……大概说过,可能……我还总觉得你小呢,不成想你都长这么大了。”语气间颇有老母亲说女儿时的感慨。
“我长大了定是要嫁给阿罗的,阿罗长大了也会如韦家郎君一般好看的”,当时,张清月不知清云的一句戏言竟会导致白子国四百多年的政权更迭,此亦是后话了。
“你小小的年纪,怎地就张口闭口嫁人,不成体统。”
“阿姊现下不也要嫁人吗?女子总要嫁人,我自然要嫁给自己喜欢的,我最喜欢与阿罗一处,自当是要嫁给他的。”小小年纪却这么一本正经地谈婚论嫁,倒是把清月给逗笑了,这连日的慌乱阴霾也散去不少。
清云的插科打诨在这时尤为有效,她自然相信清云会欢欢喜喜长大,阿爹定然不会让清云受半分委屈,阿爹会平安长寿,清云如若嫁给细奴逻,他们也将常伴阿爹左右……月有阴晴圆缺,世事又怎能一直圆满?张清月虽心有不舍,但是想到自己如若不是嫁给韦奭,恐怕今岁也要离家,现下,她至少嫁给了意中人,也算是一份难舍中的圆满。
白子国女子出嫁,新娘需得亲手做点心,与嫁妆一同送与男方家作为回礼,因着白子国临河而居,河鲜繁多,白子国姑娘嫁予人为妇,婚礼当天还需亲手做一碗鲜美的鱼羹给夫婿,这些都是白子国婚俗中考验新娘的,以期能娶到手艺精湛的新妇归家。张清月贵为族长之女,加之长安并无此风俗,家中仆人自然会为她张罗这些,她却喜欢凡事亲力亲为,正如之前说过,她心烦意乱时就会专注做事,做好一件事能让人心平气和、脚踏实地,更能使人满足。她又想到韦奭,他喜爱美景美食,做好的小点能让他喜欢,她心中不也更多了一份欢喜吗?这个季节正是桃花、梨花开得热闹的时候,可惜梨花洁白美丽、吃起来却味腥,作为食材不可取,桃花倒是可以,但为免单调了些,这才想起去岁制的玫瑰蜂蜜酱可用来做饼,想来味道当不错,白子国有牧民,所以牛羊很多,张清月想到制些奶酪,这一路进京,也可一路存放食用,再加一道枣泥糕,就有四道小点,正应了这一年四季、四时四景。
韦奭见不到张清月,心里难免失落,但是他从小便是知礼守礼的君子,自然等得美好,近些时候都有父亲与管事操持,韦奭便再书塾教孩子们识字打拳,族人们不时前来请教书籍中的未懂之事,他一一解答,倒也忙碌充实,知道四月七日便要迎娶清月,心中喜悦满溢。
转眼到了四月初六,次日张清月就将坐上马车离开故土嫁到长安,张乐进求一直忙于给女儿操办嫁妆,不曾想这一天来得如此快,老父亲今晚注定无眠,清月原本在堂屋等,等了许久不见父亲归来,急着着(zhao)人找找,这才发现父亲在书房里,窗户上映着身影,他站在书桌旁摩挲着,张清月眼泪如决堤了一般,父女隔着一道门、一扇窗,站了不知多久,张清月才迈动步子朝前,张乐进求看着推门进来的女儿,脸上强扯出一个笑容,
“怎地还不歇着?明日一早就要梳妆,还要奔波千里,可要爱惜着自己。”
“阿爹答应我,定要珍重自己,阿爹与清云是女儿一生之挂念,将来阿翁必要前来赴任的,到时女儿便随着一道过来,可好?”
“你既已嫁人,凡事当以婆家为先,不能总想着回娘家,你自小聪颖非常,我知你必会赢得婆家喜爱,只是你的性子太过要强,凡事又爱独自承受,久而久之,难免心中郁结,我看韦郎君是你的知心人,夫妇一体,今后遇事多与他商量,不可逞强,况我与他同为男子,知男子自尊其身,定不喜太过刚强的女子,该柔弱便柔弱一些吧!”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当守孝悌大义,尽心侍奉翁婆、尊重夫婿、友爱族人,决不自专自断,求一世平安喜乐。”
“这就对了了……你去歇息一会儿,天明了还有得忙呢”张乐进求轻轻拍了拍张清月的肩膀、慢慢挥了挥手掌,只看那手,也不是是要让她走还是留呢?
张清月回到房间,阿茶还留着灯,她轻轻说了句,歇一会,这床过来今晚便再睡不了了,遂歇下了。
武德八年四月初七,天气晴朗,宜婚嫁、出行,忌入殓、祭祀。
这一天,张清月穿着白子国传统嫁衣,登上了马车,带着十里红妆向着长安的方向开拔,千里路途遥遥,她心中有些迷茫不安,韦奭的声音从车窗外飘来,
“我知你心中不舍,然这长安尚远,奔波当要数十日,身子本就劳累,可不能伤心郁结,再伤了身,你且放宽心,此一别定不是永诀,阿耶归来任职之时必也是你我归乡之日,这沿路风景尚可,读书行路缺一不可,你权且看看走走,领略沿途风土人情,当比书中所云更有意思。”
清月轻声答道“郎君且放心,我省的。”
车中年长的管事妈妈如何不知韦奭情谊,便说笑到“可不是嘛?老奴这趟托了娘子的福才有机缘来此一遭,这沿路所见,各地上到风俗人情皆不同,下到饮食言语皆有差异,甚是有趣呢?”
“这一路有劳妈妈了,我心中的甚是感激”
“这可折煞老奴了,家中主母千叮万嘱,‘娘子离乡,远嫁千里,于郎君一番情谊难得,她与阿郎定当视娘子如己出,不让娘子受到半点委屈’老奴定要会照顾好娘子,待到长安,老奴也是要伴与娘子左右的,娘子有何不明或需要,尽管吩咐老奴便是,。”
考虑到有女眷随行,这一路虽奔波,却也能日日休息,少了风雨兼程之苦,多了些赏玩趣味,想是去岁走过一遭,此次打尖住店倒也便(bian)宜,虽不曾同吃同坐,张清月下车偶尔亦能与韦奭见到面,一路皆是如此,一行人终在雨季来临前回到了长安。
韦奭一行到达长安后才听闻武德八年一桩大事,西突厥统叶护可汗派遣使节入唐求亲,陛下采纳国裴侍的建议,应国这门亲事,婚姻虽说是两个人的事,国婚却是国家大事,于当事人来说未必是喜事,于国家而言,特别就现下的大唐,开国不久,正是休生养息、扩充实力之时,此是不可谓不喜,今上知人善用、裴侍中谋略过人,应允此事必又后谋。彼时,卢氏还调侃韦仁寿选了一个好日子,居然与外邦求亲撞到一处,韦仁寿却说如若不是张族长有审时度势之明,率先称臣,以张清月公主之尊,未必不能嫁进皇族,不过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