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莫及 第4章 情非得已 然情已逝

（1）

自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有细微的晨光沿着石罅，泄露进来。迷蒙的微光里，奈落看到身旁，还在昏迷之中的桔梗，蜷着身子，像只受伤的猫儿。那张素净的脸，伏在他身侧，苍白，平静而安详。小小羽扇般纤长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奈落忍不住用目光描摹她安详的睡颜，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无一不起涟漪。奈落觉得，心底好像流进一股温热的暖流，有什么在慢慢融化，决堤。

手，忍不住慢慢靠近那苍白的面庞，却在即将触及的一瞬间停顿下来，迅速收回。

愚蠢！

奈落为这样的自己感到耻辱。她算什么？一个无聊至极可恨至极的女人而已！一副没有血肉虚假的躯壳而已！

他这是怎么了？

烦躁从心底蔓延开，奈落一把推开身边的女子，站起身来。

环顾四周，奈落明了了身在何处。如此可疑的洞穴，奈落想要探查一番，看看地上的巫女，耐心瞬间消散。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径直向洞口走去。毕竟是妖，伤口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洞口处，传来人类的交谈声。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有结界挡着，咱们也进不去啊。”

“希望不是什么大状况，曾经祸乱人妖两界的四魂之玉，就是从这个溶洞里诞生的，琥珀好不容易重建的村子，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什么‘琥珀’，要叫首领！”

“哦哦，哈哈首领说过可以这么叫他的嘛~再说又没人听见~”

琥珀？

奈落挑眉，转身望着地上那一抹纤白身影，血色的瞳孔里是一种复杂又迷离的神色。略作思考后，他打破结界，迅速隐匿到岩石当中，放几个除妖师进洞，确定那个可恨的女人获救了，才无声无息离开。

重新获得生命，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奈落感到欣喜无比。

飞累了，他落到一处山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森罗万象芸芸众生，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迷茫。这一世，要怎么活呢？打听犬夜叉的下落，继续前生未了的纠葛？不，他明确地听到自己的心在说，不想。难得的二次生命，不该浪费在一条不足挂齿的狗身上。那以前为什么会为了虐杀犬夜叉而乐此不疲呢？可笑，真是可笑。

奈落摇头，一声叹息。

他想要的，不过是她的心而已。

沉浸在重获新生的喜悦里，奈落忽然很想知道，当初被迫复生，她是怎么想的。对这个人世，以及面目全非的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苍茫空间里的时候，他恍惚觉得，两人似乎没有生前那么敌对了。你来我往的嘴炮虽然刻薄，却慢慢地将对方的存在当成一种习惯。习惯戳着或深或浅的痛处让对方不爽，习惯把自己的快乐加诸于对方伤口之上，习惯眼眸中都是那抹红白身影，习惯......她就在自己身旁。

可是......她却那样对他！

所谓习惯，只是错觉吧。

她还是她，从未变过。像一团雾，一个谜，看不清，猜不透，永远只能在试探中触摸她的底线。他以为已经足够接近她了，却连着尊严一起，被践踏得体无完肤。他从来都不了解她，以前是，现在也是。

可若如此，昨晚，她为何没有下杀手呢？他倒下的时候，不是大好的时机吗？

桔梗，你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2）

不知睡了多久，终于施施然醒来。有明亮的天光透过窗格投射进屋内，桔梗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眼睛。

阳光......

久违了。

这里是......

简单朴素的房间，只有几件必用的家什，采光倒是很好，帷帘卷上去，就可以享受到大片的暖阳。

“桔梗大人，您醒了？”

温和低沉的男声，不紧不慢，透着欣喜，传入耳中。这声音有些熟悉，疑惑着，桔梗向声音来源处偏过头去。

“琥珀！”

门口立着的男子，不是琥珀又是谁？虽然头发长了些，肩膀宽厚一些，面色沧桑一些，声音沉稳一些，眼神坚毅一些，但是，桔梗还是能够一眼认出他来——不管是当初迷失于生死边缘的小小少年，还是如今风华正茂的俊朗男子，那双眼睛都是那么澄澈，一眼望得到底的。

满心的重逢之喜，桔梗想要起身，好好看看他，奈何右半身竟使不上力气。琥珀慌忙靠近前来，按住她肩膀，让她老老实实躺下。

“您肩上有伤......”

男女有别，琥珀不好贴身服侍，只是委婉提醒着。

身上的伤...

桔梗这才想起此前的事情，苍白空濛的空间，获得重生的奈落，激烈的互相攻击，然后彼此力竭昏迷.....

“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家乡，您现在在我家里。”

那一战终了，琥珀跟着刀刀斋修行三年，而后回到除妖师的村落，为父亲和亲友们扫墓祭奠，九年时间，一心一意，在原址上重建村子，恢复原貌。如今，已具相当规模。

“奈落呢，也带回来了？”

“......奈落？！”

琥珀惊得睁大了眼睛，心脏因为这个名字猝然一窒。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亲眼看到他被戈薇小姐净化的啊。”

可是，早就已经死去的桔梗，不正躺在他的面前吗，死亡并不代表永久地消失啊。

莫非，奈落也一并复活了？

琥珀感到非常不安，探寻的目光落到桔梗漆黑的瞳仁上，那双肯定的眸子告诉他，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您的伤，是他干的吗？”

刀削般英挺的眉蹙起，琥珀握紧了双拳。

“......是，也不是。”

这个问题，桔梗是略作停顿后回答的。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说到底，她还是很疑惑，奈落为什么没有杀她，反而为了救她弄伤自己呢？她所认识的奈落，并不是这样的。

“这伤，是以前的奈落造成的，却不是现在的奈落所为。”

“以前......现在......”

琥珀不太明白，桔梗也并不愿多说，她自己也不明白。曾经，她觉得对奈落这个对手还是挺了解的，他的计划、步调、目的，皆是可测可预知的。而现在，他的想法，意图，全都看不透。正是因为看不透，她才不知道要采取何种措施应对，才会那样反击他。昨晚，他的愤怒出离预期，他掐住她脖颈时，她似乎从那双血红愤怒的瞳孔中，看到一丝失望。

“不说这个了。”桔梗将目光落到琥珀面上那明晰英朗的轮廓，眉眼含笑，“你长大了。”

在外人看来，这对话不免奇怪。因为仍然保持着去世前的姿容，桔梗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而琥珀，俨然年长几岁的兄长模样了。

魂梦一瞬间，人间几度春秋轮换。

“嘿嘿。”琥珀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那一战，已经过去十二年，姐姐，法师，戈薇小姐，大家都老了，变了好多。犬夜叉大哥倒还是那个样子......”

犬夜叉......桔梗面上的笑容忽然停滞住。

本以为，这一去人间永诀，岂知造化弄人，她又回到了这个本已与她无关的尘世。再听到他的名字，竟恍若隔世般迷离凌乱，他金色的瞳，银色的发，不清晰，如飞花落水，轻飘飘的，却又轻易在心湖激起一阵涟漪。

他过得怎样呢......应该很幸福吧。

她给不了的，有人能给，愿意给。他能获得安宁的生活，有佳人相伴，拥有恬淡的幸福，虽然那幸福非她所给，她已别无所求。纵然并未遂心，纵然太多情非得已，然情随人逝，尘埃已落定，爱恨入土为安。

意识到言语失察，琥珀赶紧改口道：“哦，说起来，桔梗大人是怎么醒来的？为何会出现在翠子的溶洞里？”

桔梗无意为难琥珀，也自觉岔开话题。

“翠子？溶洞？”

“嗯。前些天，守山的兄弟看到溶洞有些异常，进去后，发现翠子胸前的空洞一直有亮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以前从未有过这种状况，我便安排人手时刻观察，可是，溶洞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道结界，我们就只好守在那里。”

“清净的结界吗？”

“是的，和您以前保护我使用的结界，有些相似。您怎么会知道？”

琥珀惊异于桔梗的问题。结界出现的时候，那种微妙的熟悉感，他曾怀疑过的。

“随口猜的。”

话虽如此说，心下却不由得一紧。

“哦。就在昨晚，溶洞里似乎发生异变，剧烈摇晃后，有光闪了一下，然后就听到有打斗声，石头碎裂声。清晨的时候，结界突然消失了，我们的人才得以进去，那时就发现您躺在地上，重伤昏迷。”

听着琥珀的描述，桔梗一双秀眉越蹙越紧。翠子，胸前的空洞，空濛空间，和奈落的相互争斗，结界......

难道是......

一切，似乎有了些眉目。不过，桔梗不打算追问下去，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奈落的下落。

你们真的没有看到奈落吗？

这个问题实在多余，话未出口便收了回来。琥珀既然不知奈落复活，必然是没看到他了。说多了，反倒显得她过分在意了。

如果他是自己离开的，那就是说，他先她一步醒来了。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又没有杀她呢？昨天，明明那么的狠烈决绝不是吗？

奈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