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远整日阴沉着脸,安峻几次想搭话,素远皆直言让其闭嘴。待临近晚散学之时,才渐平息怒气,思量着回去是要冷她两日还是去瞧她。早间的话过于重,毕竟是自己饮酒失了自制,她一个姑娘家,既事已发生,便不该说出那些话来中伤于她。
直待散学,安峻却硬是拉着素远不让其离开。询问着昨晚之事可有何听头?
素远本也有些苦恼,询道:“那去喝一杯吧。”
白沭才要规劝,却是安峻道:“可别了。你酒量太差,我扶你回府就够受累了。若你再吐一身,我还得给你脱下衣裳。”
白沭也急忙接口:“就是就是,表小姐还得连夜给您洗衣裳。”
安峻转头瞧着白沭问:“那小丫头真连夜给他洗了?怎没找个婢女洗呢?到底是心疼你,怕你被伯父责骂。”
素远却是蹙起眉来,看着安峻说:“你,给我脱得衣裳?”
“是呀。唉!不吃酒也能一道食个晚膳呀。”安峻瞧着素远竟已走了,在后喊了一嗓。
归府路并不算远,素远却走的极慢,途中还拐道买了几包糕点。也从白沭口中得知昨晚简亦柔并未进房。为免失颜打发了白沭独去西苑。却在院中徘徊个圈,看着虚掩房门,并未有勇气进房。
门被推开,素远略有期许的转过身看去却是幼仪。努力撑起的笑意化为乌有。
房内暗黑,这般瞧进去一无所望。
“她......还在哭吗?”素远问。
“没看到表小姐呀。割的口子可深?可要奴婢去找大夫?”幼仪问。
素远目光落向其手中捧着的托盘,其上茶盏碎成几片,其上还沾有血迹。伸手想去拿起,幼仪急忙叫道:“少爷小心割了手。”
听闻人没在房中,便也不在别扭,直接进房。床榻里侧那茶盏已不见,该就是被幼仪收到托盘上了。莫非最后推开她时,她跌伤了?回身坐在低矮小椅上,却一下重重跌在地上。揉着腰转头发现那低矮小椅子竟也烂腐掉了。起身后重重拍了下桌面,桌面一震,素远急忙又护住,生怕桌子也碎成两半。
站起来坐无可坐,看着房中唯一还可坐的床榻走了过去。想着反正昨日都躺下了,还有何可避讳的,便坐在床榻之侧静静地等着。
外头渐有脚步声靠近,素远轻轻叫了一句:“亦柔?”
反是白沭快跑进房:“少爷,方才侧门房听闻您归府了过来寻您。说是表小姐打您走了之后,晨早就出门了,现下也没回来。问您还刻意留门吗?”
“她当真出府了?可留有什么话?”素远站起身来,方才一闪念间已想到她可能离开了。可又想着她无处可去。
“没有.......门房说他自问了表小姐,表小姐都未理他。只回头瞧了一眼宅内。”白沭回。
素远叹了口气。“走了便走了吧。幼仪,都收了吧,怕是不会回来了。”才行到外头,就听房内幼仪道,“也不知表小姐回家路远不远,竟一件衣裳也没拿。”
素远又转回房中,看向柜子所在。此刻柜门敞开,内里触目便是摆放成摞的女子衣衫。另一旁放了自己昨日穿的那件,虽也叠整而放,却略显单薄。
“这是什么?”素远伸出的手抓起柜子中一个极小蓝布包裹,转手放到桌边,抻开一角露出里面银两。瞧着那几个散碎银子和一个整银,不禁皱眉,这一个整银锭子也走不远呀。白沭探头一看惊讶出声:“呀。表小姐一点钱银都未拿呀。该是打算回来的吧?少爷......”
素远回头觑了白沭一眼。
白沭拿出一银锭子问道:“那斗篷还做吗?早上才给我的银钱。今儿未得空去上呢。”
素远一把抓过白沭手上那锭子,转头瞧着桌上。他给的银两自是知道数的,此刻一个碎银子都未少,全在此。
幼仪急忙也道:“那小姐指不定割伤的重,去看大夫了。”
素远拿着那锭子的手重重跌于桌上。其后将手中锭子轻轻往上一抛,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钱都未拿,拿什么看大夫呀。”
“兴许小姐原先带了银钱呢。”白沭道。
“她那身衣裳,哪有地方放钱银,一目了然。烧了吗?”素远忽而问向幼仪。
“没呢。小姐说定不可单起火烧掉,要去伙房大灶中。我在少爷房中侍候去的时候也不多。这般带着衣衫去太刻意。”幼仪回。
素远道:“别烧了,叠好放回房中吧。一切物件别收拾了,糕点还摆在房中,要是......她晚间还回来呢。”
夜半时分,素远直差白沭去西苑瞧了几次,后还是道:“找两个信得过的去凌洲一趟,看她是不是回家了。然后......书院第三棵大树下,瞧瞧那银钱还在不在......”
【半月之数,安寝之时,整过十二日之数。】
如此两日,素远方觉度日如年。瞧见散课之时白沭欲言又止,急拐过路口避过人去问:“找到,还是未找到她?”
“没找到。而且......表小姐家好像是遭了难。说是简知府先头扯进了贪渎案中,本就搁职后效呢。封了宅子扣了银钱,搬到了一处民房度日。上几日遭了歹人,不知是为财还是为怨,就趁着简大人被罢了官无有护卫之时,杀害了简大人夫妇。亏得小姐那时在咱们这,要不......杀人后又放火毁尸。亏因是夜里,火光冲天,未多时便被发现了。饶是那么多人救火,那院子也被烧个稀烂,简大人夫妇也都身死了。仵作查验,未起火前便身故了。衙门处挂起了无头公案。听说尸首都停在义庄呢。他们虽是去义庄看了,可他们也不认识简大人大人呀。就知简夫人好似穿了件斗篷......也是红色的。少爷,怪吓人的哈。咱们......给小姐定的,偏也是红色的......”
素远当即便有个疑惑,若说出事,简婶婶也该在这平陵呀,怎会在凌洲的家中被杀害了呢。
白沭在后又道:“少爷......还有,我好似没吩咐明白。他们......他们把凌洲学堂那树下银钱挖了出来,还带了回来......”
素远回身一把抓上白沭衣领,却全不知说什么,又松开。“快送回去,埋回去呀。这亦柔用什么呀。”
白沭急忙说道:“已让他们快马赶回去。赶回去了。”
素远回府路上不住叹气。直烦扰了整夜都未睡安稳。
【半月之数,安寝之时,整过十四日之数。】
待天亮后去学堂路上,待要进学堂之时,忽而转头同白沭悄声道:“我若走两日,你替我瞒住家里可好?学堂那我自请假去。”
白沭却忽而跪下。“少爷,您,半日都走不了呀。”
“让你不过瞒两日,你这作何?起来说。”
白沭却未起身。“少爷您这几日奇怪,府里早已起疑了。方才您用早膳时,夫人那拘了我去问话了。问您近来都在作何......”
“你都说了?”素远问。
“没有没有......我就说了您喜欢上一舞女,为了银钱分崩了。”白沭快速说着。
“不是,你这说的都是何?”
“那舞女总比倒出简小姐姓名好吧?”白沭低下头去。
“罢了。左右又不是我去,她便能无事的。就这般吧。左右同她也没什么干系。”素远说着进了学堂。白沭才起身跟随。
【半月之数,虚度一日之数。】
【半月之数,安寝之时,整过半月之数。】
......春来秋去。
【半月之数......已过不知多少个日夜。】
義高学府打前两个月便有风声流传,将有京城来的高门学子拜师。
听闻几位学子皆都已过乡试,只盼春闱一举高中。特避开京城嘈杂环境,来平陵一心备考。
義高学府座位本是按着家中长辈官职后混了年龄排序而坐。男子这分居两排而座倒也没有争端。只年前来了几家女子一同习典。也都为本学子族中攀的上的姑表之亲,先生便应了。这才开始有了龃龉。后先生发话,碍于男女之别,女子皆居坐于右侧,同男子中隔着梅兰竹菊的屏风。这才了了事端。
今儿那几位便来了,素远正专心看着手中的话匣子闲书,并未瞧着站在前头的几人。却听身后的白沭不停地出怪声,素远几次以为先生走过来了,抬头偷瞧却都不是。不由得回头怒视白沭。
白沭却不停抬起下巴示意前头。素远一扫先生还在对角处站在,更是不解。
忽听侧前方一位公子惊呼一声:“怎还有女子?”
素远这才抬头看去,正前方本是先生书桌之前三男一女并排成一而站。女子站在头前第二位。比之左右略低些身量,又为女子,自然而然便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女子一身簇锦华服,半身着粉,半身为白。粉色小衣上绣繁花紫堇,簇簇新来。下裙白绸子面裙子泛着光泽。连身上所披的斗篷亦是织线交织,虽为白色,却有大朵白菊泛绿争开而艳,枝杈泛粉。裹在其中的女子,并未戴上宽大兜帽,却是已隐身斗篷之中,尽显小巧之姿。可这穿着,便是尽显华贵,与年龄无干。
面上也系半截白色面纱,遮了大半容颜。只一双明亮亮的眼眸在外。
素远看过去,只一眼便认出那是简亦柔。不觉便即刻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