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宮門下人都在議論著,說著昨天悠揚琴聲竟響徹徵宮一整個下午;但一向與徵宮交好的角宮那邊,卻是迎回了一個剛剛從後山回來、渾身戾氣的宮主,很是嚇人。
隔天一早,宮遠徵特意選了一套惜音平日常穿的月白色衣衫,一大早便等在惜音房門口要和她一起吃早膳。
「公子,早安。」姑蘇藍氏弟子一樣亥時休,卯時起,早已養成習慣的惜音自然也是如此,所以並沒有讓宮遠徵等久了。
宮遠徵走上前,主動牽起惜音的手往自己的屋子裡帶:「我們去用膳。」
惜音有些愣愣地看著自己被宮遠徵包裹在掌心裡地手,這…好像是宮遠徵第一次主動牽自己?沒有任何原因、也沒有隔著任何布料的,第一次牽手。
雖然以往宮遠徵也會做出類似擁抱她這類的親密動作,但次數並不多,而且絕大部分的擁抱都是她主動靠近宮遠徵、主動擁抱他的不說,宮遠徵更是每次擁抱完就跟隻熟透的蝦子似,一張臉又羞又紅。雖然他也會主動來拉自己,但他拉自己的時候一般不是拉她衣服就是隔著衣服攥她胳膊的,這倒是第一次主動牽住自己的手。
惜音抬頭,將視線從自己被緊緊牽住的手移到宮遠徵的背影上,忍不住微微一笑。
這個孤單的、只能用豎起滿身刺試圖保護自己的少年,那道厚重的心門好像又朝自己敞開了一點,真好。
剛剛一瞬間有這樣的感覺,惜音其實也有點嚇到…說實話,一開始她只是因為宮遠徵孤單的背影看上去和自己的二哥當年執拗跪在母親院前的背影似是重疊了,讓她的思鄉情有了一瞬間地洶湧難抑、讓她忍不住想要留在他身邊,想要陪伴這個缺愛又沒有安全感的少年,就好像…可以藉此去彌補她年幼時懵懂無知、不知道要去陪伴哥哥的遺憾。但那份彌補和無以滿足的思鄉之情,到了現在好像真的有點變質了…
就像她曾經對宮遠徵說的,她喜歡看宮遠徵笑。一開始那是因為她心疼這個少年即便心裡難受也只能自己縮回碩大卻空蕩蕩的徵宮裡自舔傷口、無人相伴,她喜歡他笑、更喜歡他笑起來時眼底像是閃著光芒一般耀眼奪目,但現在…好像不再單純只是喜歡他笑的乾淨純粹而已…
好像…開始貪心的,希望他是對著自己笑的…
惜音默默地用自己沒有被握住的手撫上自己砰然亂跳的心口…哥哥,這就是喜歡嗎?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宮遠徵的房間本就是在惜音的隔壁而已,本來就很近,走過去當然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所以當宮遠徵走到自己的屋子裡後回頭看到怎麼喊都沒有回應、還捂著心口的惜音,下意識的以為她是不舒服了,牽住她的手滑過掌心、按住她的手腕替她把脈:「脈象看上去還好…惜音,你哪裡不舒服嗎?心痛嗎?還是心悸?」
「…我沒事。」回過神的惜音對著宮遠徵微微皺起眉頭的擔憂面容展顏一笑,撒嬌似的靠近他:「我就是有點餓了,我們快去用膳吧。」
宮遠徵有點不太相信:「餓了怎麼會捂心口,惜音你不舒服要說呀。」
惜音笑著點點頭,拉著宮遠徵在主院的位置坐下來了。
跟在兩人身後的赤杓無聲無息的下去傳膳了,在下人送來早膳的這段時間,惜音好奇的打量了下徵宮主院裡的那棵樹:「角宮主院有墨池,徵宮是樹嗎?那商宮和羽宮是什麼呀?」
「不知道,我很少過去。」宮遠徵不太在乎的端起一盞茶抿了幾口:「我之前一直都是往角宮跑的,對商宮和羽宮比較陌生…你要是真的好奇,改天我們找機會去串串門子也行…但先說好,串門子可以,你不許跟羽宮還有商宮的人走太近!」
「知道了~我就跟公子走得近就好。」惜音聽懂了宮遠徵們說出口的話外之音。
宮遠徵滿意地低下頭繼續喝茶,耳根不意外的又紅了。惜音好笑得看著自家未婚夫老是紅通通的耳朵,差點沒有笑出聲。
他們徵宮這位呀~看上去凶巴巴的,像隻小刺蝟似的豎著滿身的刺,甚至被整個宮門上下偷偷稱為玉面閻羅,但實際上,還是個未及弱冠、容易害羞的少年郎呀。
宮遠徵喝了一盞茶後、在早膳端上來之前,他隨手朝一旁的藥爐裡熟練而精準的丟了幾味藥進去。
「公子在煎藥嗎?」
「恩,煎給出雲重蓮的藥。」宮遠徵毫不避諱的指向不遠處一個被小心用細紗布遮蔽著花架:「這花嬌貴著,得日日煎藥澆灌,才能開放。」
「出雲重蓮…?」
宮遠徵點點頭,隨口開始解釋起這珍貴的出雲重蓮來,聽的惜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雖然聽不太懂,但是惜音很喜歡看著討論到自己的專業和愛好時彷彿在閃閃發光的宮遠徵。
早膳很快就端上來了,兩人相對而坐,安靜的用完了早膳。
用完早膳後,出雲重蓮的藥湯也差不多煎好了,惜音好奇的縮在宮遠徵身邊,好奇寶寶般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宮遠徵熟練的將剛剛煎好的藥端起澆花。
「這什麼花呀這麼特別,不喝水要喝藥就算了,還跟人一樣要喝熱騰騰的藥…它的根真的不會被燙壞嗎?」
宮遠徵笑著伸手像逗貓似的逗了逗惜音:「不會的…我都養幾朵出雲重蓮出來了,你還懷疑我呀?」
「不懷疑你啊。」惜音幾乎是反射性地搖搖頭:「在藥理方面你可是權威,肯定聽你的。不過…你已經種出來很多朵了嗎?」
宮遠徵對惜音不太設防,幾乎沒有猶豫的便說出了第一朵出雲重蓮給了當時還是少主的宮喚羽的這件事,畢竟在他看來這件事並不是什麼不能說的宮門機密。
「給了羽宮?你不是不太喜歡他們嗎?」
宮遠徵扁嘴:「宮喚羽那時候在練什麼玄石奇功,遲遲無法突破,老執刃便把出雲重蓮要了去。」
惜音頗有些替宮遠徵委屈的意思:「怎麼這樣啊…」
宮遠徵側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噘著嘴的惜音,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氣鼓鼓的白嫩臉蛋…好軟阿…
面對宮遠徵忍不住伸過來戳自己臉頰的手,惜音沒有抗拒,反而是可愛的瞇起眼睛、鼓起腮幫子回應他。
宮遠徵:這什麼可愛爆擊!!!
宮遠徵害羞的紅著耳根,僵硬的替出雲重蓮澆上藥湯後,僵硬的站起身,結結巴巴的說:「那、那個,我們去、去角宮,恩,去…角宮。」
惜音好笑的站起身,乖巧的走到他身邊:「好的,去角宮。」
宮遠徵和惜音都醒的早,吃完早膳稍稍照顧了下出雲重蓮就來角宮了,天色都還早。
他們剛進角宮時便看到了據說昨天心情不太好的宮尚角身邊坐著溫婉的上官浅,對於兩人的到來似是並不意外。
上官浅調笑著問:「遠徵少爺身上這麼重的晨露,又去侍弄花草了?」
宮遠徵笑著看了眼跟自己說話的上官浅,雙眼嫌棄的翻了個白眼,然後轉而看向他哥,一秒恢復乖巧弟弟的模樣:「哥,早阿。」
宮尚角了然的笑了笑。
「角公子、上官姊姊早。」相較於宮遠徵的任性,惜音倒是乖乖悄悄的一一道早。
宮遠徵微微噘嘴:「你幹嘛回她呀,茶裡茶氣的…」
「果然還是溫妹妹可愛。」上官浅笑盈盈地回應了惜音之後才忍不住問宮遠徵:「不過…是什麼奇花異草,值得少爺親自去照看啊?」
「種給我哥和惜音的,說了你也不懂…」宮遠徵嫌棄的看了眼上官浅,懶得回應,而是轉而又跟他哥說話:「對了,哥,你幫忙買的那些樂器惜音很喜歡,還帶了樂器說要談一首給你們聽聽。」
惜音點點頭,因為年紀小的關係,點頭的模樣看上去分外乖巧可愛:「那些樂器都屬上品,想必挑選者是用了心的,惜音真的非常喜歡。」
古琴這些都比較常見一點,宮尚角又在教湖走跳多年,什麼沒有看過、聽過?所以惜音才想著帶一把最少見的樂器過來。
宮尚角顯然也沒想過弟妹會特別帶了樂器過來要答謝他,心情還算不錯的喔了一聲:「客氣了,那都是遠徵弟弟特別拜託我買回來的,不過…這箜篌確實不常見,連我也很少聽過有人會彈奏,那…就期待溫姑娘的曲子了。」
宮遠徵朝外頭喊了一聲,金旦便小心的將懷裡看上去就不便宜的樂器搬了進來。
精緻的箜篌剛剛擺好,在準備的間隙,上官浅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惜音聊著天:「溫妹妹好像對樂理相當熟悉,當初在女客院落時怎麼不見妹妹彈奏樂器呢?大部分時間都看到你在繡花呢。」
「女客院落裡大家住的都比較近,怕吵著了大家,所以不太敢彈,女紅安靜點,不打擾人。」
惜音很快地便準備好了,十指靈動的在琴弦間來回撥動,讓箜篌發出了沉穩而優雅的樂聲。一曲畢後,惜音便看見了三雙瞪的圓圓的眼睛。
說實話,連宮尚角都瞪大了雙眼的樣子,實在是少見。
「好聽!」宮遠徵最先回過神,馬上捧場的這麼說:「你彈的都好聽!就是這個…什麼篌的,你彈的時候跟彈古琴不太一樣,不過也是好看的。」
宮尚角嘴角噙笑的瞥了眼自家弟弟,心情不錯的說:「確實好聽,溫姑娘在樂理上的造詣,恐怕不輸遠徵弟弟在藥理上的天賦。」
「角公子謬贊了。」
「溫妹妹當真深藏不漏,這箜篌確實少見、會彈奏箜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更何況彈的像妹妹這般好聽,妹妹實在不用謙虛。」一旁的上官浅也忍不住打從心底的讚嘆,讚嘆完還不忘調戲一下坐在自己對面的純情小少年:「遠徵弟弟可得把溫妹妹看好了,聽說…現任的那位『執刃大人』可是非常喜歡聽曲子的。」
宮遠徵本來下意識就要回嗆〝不准喊我遠徵弟弟〞,但在聽清了上官淺的話之後,都來不及回應她,著急地去拉惜音的手:「…你不准彈給宮子羽聽!那個宮門最大紈褲肯定會拉著你不放!」
對此,惜音的反應當然是:「聽公子的。」
四個人在角宮打打鬧鬧、嘻笑話家常,頗有一家人的感覺。氣氛正好時,一個侍女卻突然進來、打斷了這份和諧。
侍女先是恭敬的朝屋內的人行禮,之後才簡明的說出自己的來意:「霧姬夫人聽說上官姑娘缺了金龍膽草,特地讓奴婢來告訴姑娘,夫人可以勻一些給姑娘用。」
聽到金龍膽草,因為上次宮遠徵和上官浅的對話而依稀記得這是去疤痕用的藥材,惜音下意識地伸手去握住上官浅的手,軟糯無辜的眼神看向她:「姐姐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嗎?」
上官浅安慰的拍了拍惜音放在她胳膊上的手:「沒事的,妹妹上次帶給我的藥很好用,我身上的傷其實已經不明顯了。」
對於霧姬夫人願意勻出金龍膽草這件事情,惜音沒有想太多,但宮家的兩位男人可不一定,羽宮的侍女還在,他們自然不會說什麼,只是眼神轉了轉。
上官浅和惜音說完話後,才抬頭回應侍女,當然,事關羽宮,上官浅說話時多多少少還是在瞄宮尚角,看他臉色回應:「夫人真是有心了,這本就是誤會一場,我也該…給夫人敬個茶道個歉。」
侍女恭敬的回應:「奴婢這就去回復夫人。」
上官浅小聲的湊到宮尚角身邊說:「我想…」
「去吧。」
惜音眨了眨眼,從她的位置能清楚看出來,宮尚角今天和上官浅互動時,少了幾分防備、多了幾分親近。
角宮這兩位,是在地牢裡增進了感情的嗎?這麼神奇?促進感情要去地牢??
感謝宮遠徵很正常,她不需要到地牢就能刷好感。
上官浅得到宮尚角的首肯,站起身的同時,宮遠徵速度很快的一把握住惜音的手,將她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剛剛他就很想說了,惜音做什麼去拉上官淺那個女人的手,關心她還不如來關心一下自己!
上官浅剛走不久,宮尚角便提到了後山的事情,還有試言草的存在。
惜音默默站起身:「…我去廚房看一下有沒有什麼,給你們弄點小點心。」
這丫頭又想躲…宮遠徵默默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看都不看就直接一把把人抓了回來、按在自己身邊,藥理知識淵博的他皺了皺眉,顯然沒有聽過試言草的存在:「試言草?」
「恩…你怎麼想?」
「配藥解毒…月長老不在我之下,如果是他親自配製,應該可信。」宮遠徵客觀的回應宮尚角的問題,但他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我不信雲為衫沒有問題。」
「我也不信。」宮尚角皺著眉頭,語氣有些低沉:「但月長老沒有必要幫一個無鋒刺客隱瞞身份。」
宮遠徵參不透月長老這試言草的真假,但他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那賈管事兒子的病,月長老怎麼說?」
「月長老答應去查,不過…」
「不過什麼?哥…」
「沒什麼…」宮尚角思慮重重地沉默了一下,撫摸著面前的醫書,良久才低聲呢喃:「…出雲重蓮,包治百病、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