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积雪及厚,这一路格外颠簸。
楚松砚靠着窗户,呼吸着通过窗缝吹进来的冷空气,整个脑袋晕得分不清方向,胃里翻山倒海,眩晕及反胃感一同席卷上来,他紧闭着眼,双手紧紧地抱在一起,将衣服裹得严实,试图勒紧这种难受的感觉,使其不再反复上涌。
但这种方法是徒劳的。
身体越发难受,头脑也越发清醒。
林庚坐在他身边,只能掐着时间,一遍遍地给他递冰水,让他喝下去缓缓。
吃不了药,很痛苦。
车在半路停到了一家便利店前,林庚和司机一起下车去买水果,他出钱挑东西,司机负责说俄语交流。
车上只剩下楚松砚,他缓了会儿,慢慢掀开眼皮,向窗外看去。但瞳孔触及剧烈的光线,反胃感变得更加强烈,视野也一瞬黑成一片。
脑袋里嗡得一声。
楚松砚将脸紧贴到冰冷的窗上,像竭水的鱼正在拼命跳回鱼缸里,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车窗降得更低些,直到彻骨的寒风将车内的暖气全部驱散,他才觉得脑袋里那针扎的痛感缓和了些。
林庚拎着一袋子水果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楚松砚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紧闭着双眼,像个被冻死了的流浪汉。
“楚一?”林庚忙拉开车门,整个人跳进车里,伸手去晃动楚松砚的身体。
随着他的剧烈摇晃。
胃里的东西仿佛已经逼到了嗓子眼。
楚松砚死咬着牙,无力地伸出手,想阻止他的进一步动作。
林庚这傻子完全会错了意,慌慌张张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个橙子,就往他手里塞,“店长说这个酸,吃完能好一点儿。”
橙子放到掌心,又掉到座椅下的夹缝里。
楚松砚费力地睁开眼,看向他。
“我缓缓就好了。”
他的嗓子完全哑了。
但见他还能自己开口说话,林庚松了口气,扭头对站在外边等着的司机说了句:“哥,上车吧,咱在车上待一会儿。”
司机点点头,也隔着窗观察了下楚松砚的状态。
他在外边生活挺多年了,难免和国内有部分信息误差,但也不是完全不上网的野人,最近网上关于楚松砚的消息也能刷着一点儿,有不少人都说楚松砚就是个假面骗子,把所有人都给骗过去,就洒脱地拍拍屁股走了。
但他现在看楚松砚这样,不像是洒脱的骗子,倒像个可怜的娃娃。
连最基本的药都吃不了。
人怎么活?
但归根结底,这也不是需要他多想的。
人家在娱乐圈里工作,比他赚钱多了。
司机盯了楚松砚一会儿,冲林庚打了声招呼,就往远处走了走,站在吸烟区抽烟。
楚松砚缓了大致十分钟,才觉得反胃感下去不少,也不至于晕得像要死了一样。
林庚已经把橙子剥开了,一瓣瓣地递给楚松砚。
这橙子确实酸得直倒牙。
楚松砚吃了两口就没接着吃了。
林庚干脆把剩下的都给塞自己嘴里了。
结果就酸得直翻白眼。
“草,这哪是橙子啊,是毒药吧。”林庚嘴里疯狂分泌口水,说话时口齿不清,“怪不得你就吃两口。”
楚松砚有气无力地说:“我聪明,行吧。”
“嗯嗯。”看他难受,林庚也没接着和他拌嘴,随便应了两声,就接着说:“你晕车症状怎么变严重了,之前也没这么吓人啊。”
因为昨晚上折腾了一整夜,根本没睡,本来脑袋就疼。
楚松砚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水土不服吧。”
他声音特小,林庚把耳朵凑近了点儿。
听清后,刚要把身子往回缩,一下屁股没坐稳,身子就控制不住地往前倒。
我草,可别把楚松砚给压吐了。
林庚心底疯狂咆哮,直接用手抓住副驾驶的座椅,努力撑住身子,结果顾此不顾彼,另一只手直接甩楚松砚身上去了。
林庚控制着身体,强把胳膊挪到个不会压到楚松砚的角度。
这也导致,从外面的角度看来,他就像是在揽着楚松砚的脖子,整个人往前投怀送抱。
原本往车的方向走的司机:“……..”
他停住脚步,扭头,重新走远。
车内两人当然看不到。
林庚呲着牙,说:“还好我身手矫健,要不你就交代在这儿了。”
他抬起脑袋,准备重新缩回身子,但视线一扫,就看见楚松砚脖颈上的毛衣领子不知何时蹭下来了,喉结上的半截牙印清晰地暴露在外。
牙印已经结痂,是层浅浅的血红色。
林庚愣住,紧盯着牙印,甚至还想凑得更近,看得更仔细些,但想法还没实施,就被楚松砚伸手推开。
楚松砚的力度很轻,林庚却像个不倒翁一样,在座位上来回晃了两下,才呆呆地往后倒。
林庚快速露出个得意的笑:“楚松砚,现在人赃俱获。”
他伸手指着楚松砚的脖子。
楚松砚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脖颈。
掌心贴到脖颈上,还能牵连出一阵细麻麻的疼。
就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无法捕捉。
林庚自认为捉住了那只秘密逃窜的蝴蝶,正笑得咧着嘴,还掏出手机吓唬楚松砚,“你再不承认,我就要亲口去问林总了,怪不得他前两天总给我发消息问你心情怎么样,原来是筹划着过来亲自安慰你呢。”
“安慰”这个字眼被林庚咬得极重,明显是带了别的意味。
眼看着他已经翻出林禹的微信,楚松砚才出声叫他:“林庚。”
这声很轻,没什么情绪。
林庚却像感觉到什么一样,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他不可置信地慢慢抬起头,看向楚松砚,张了张嘴,问:“不是他?”
“嗯。”楚松砚说:“跟他没关系,以后他的消息也不用回复了。”
林庚缓缓放下手机,消化了会儿这句话,才开口问:“那还有谁跑来俄罗斯了?江酖贺?不会吧?”
“还是那个叫什么特的俄罗斯人?”
楚松砚却从袋子里拿了个橙子放到他掌心,说:“帮我剥开。”
“你自己剥!”林庚刚要把橙子塞到他怀里,就听见他慢吞吞地说:“林庚,我头晕。”
“……..”
林庚认命了。
但楚松砚的反应明显不对劲。
之前他和林禹之间的关系刚开始的时候,都没特意瞒着他,现在怎么就闭口不言了?
这人到底是谁?
林庚脑袋里绕了山路十八弯。
最后得出来个结论。
这人他保准认识。
而且他肯定还挺讨厌的。
数起讨厌的人,顾予岑是榜首。
但林庚毫不犹豫地就把他给扔到角落去了。
楚松砚之前被他弄成那样,甚至差点儿就从事业到整个人的命都彻底玩完,怎么可能有和他搞到一起。
林庚思前想后,在脑袋里列了个可疑人员名单,刚准备接着盘问,一抬头,就看见楚松砚又缩着身子,视线虚虚地落到窗外。
算了,晚上回酒店再问。
林庚把剥好的橙子放到楚松砚的手心,说:“吃吧,嫌酸就喝两口冰水,忍一忍。”
楚松砚稍微直起身子,掰着橙子瓣,开始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动作很慢,侧脸刚好处在光线的分割点,看起来赏心悦目。
楚松砚吃掉一小半橙子的时候,突然开口说:“林庚,一会儿把公关发出去吧,也差不多时间了。”
林庚愣了一下。
楚松砚抿掉嘴唇上的橙子汁水,扭头看向林庚,接着说:“总不能一直装死吧。”
听此,林庚不由欣慰些许。
他这边早就准备好了,楚松砚要是一直不准备做出回应,那些公关内容就全部作废,在电脑里充当没什么用的垃圾,如果楚松砚准备好了,那就随时可以发出去。
林庚刚准备装大人摸摸楚松砚的脑袋,手才伸到一半,楚松砚就重新低下头,接着吃橙子了。
他现在像个准备开启鼓励式教育的老父亲,却无人在意。
林庚自然地将手往旁边一绕,拍了拍楚松砚的肩膀,说:“好孩子,为父很欣慰。”
楚松砚瞥他一眼,没说话。
林庚已经开始自燃,掏出手机像要干什么轰炸世界的大事儿一样,俩手在小屏幕上敲敲打打,给等待指令的工作人员发消息。
楚松砚吃完橙子的时候,司机刚好重新回到车上。
楚松砚将车窗重新升高,只留了条窄窄的缝隙,冲前面说:“接着开吧,师傅。”
“嗯。”司机应了声,手拧动车钥匙。
这次明显车速要慢了不少,与路上其他车相比,完全是龟速前进,一路上没少被超车。
楚松砚看着窗外,深吸了口气。
耳旁时林庚的键盘敲击音效。
之后这一路,林庚都没怎么抬起过头。
他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处理起事情,就变得认真严肃地不得了。
再抬起头,已经到了教堂。
司机专门挑了处比较偏僻的教堂,只有当地人会来,没有浩浩荡荡的游客。
这一片的阳光没有那么刺眼。
天际是一片白粉色。
一下车,就能听见明显的乌鸦叫声。
楚松砚抬起头向上看。
教堂的圆顶上绘满绮丽的色彩,经过时间的洗礼,看起来像特殊的油画,尤其是最中间的位置还竖立着个硕大的金色十字架,经过阳光的折射,最尖端宛若祷告中正在燃烧的烛火,璀璨且不容忽视。
有只乌鸦就落在十字架之下,低头用喙啄着漆黑的羽毛。
宁静而深沉。
林庚走到楚松砚身边,也跟着他一起抬头向上看,“真拉风,我要是也像乌鸦一样到处飞就好了。”
楚松砚瞥他一眼,没忍住笑。
林庚变成乌鸦,估计要吵得被人追着骂。
林庚显然也明白,又咂巴了下嘴,说:“希望动物保护法能庇佑乌鸦版林庚。”
司机站在后边,等着两人。
楚松砚将口罩向上拉了拉,戴上棉服上的帽子,伸手拍了拍林庚的肩膀,说:“走吧,进去了。”
司机在前面带路,顺带简单介绍。
但其实后面的两人根本没怎么听。
一个在东张西望地看新奇,一个正在分神想事。
前来祷告的人很多。
迎面还撞见不少已经祷告完的妇人,头戴着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
“进去之后不要用手机拍照。”司机提醒。
楚松砚冲他点点头。
进了教堂。
楚松砚还没抬眼看,就突然被林庚抓住手腕。
他看向林庚。
林庚像要窒息一样,反复深呼吸,良久,才满脸决绝地对楚松砚说:“亲爱的砚,你给我买那房子装修了吗,我想要这种风格的。”
“实在是太漂亮了。”林庚说完,也不管楚松砚的反应,直接撒欢儿式地快步走到教堂中央,然后抬着头呆呆地看。
教堂内部并非所预想那般,简约典雅,反倒是极致的金碧辉煌,墙壁上雕刻着冗杂细致的纹路,像是镀了层金,且内部并非完全开着灯的光亮,只有部分挂着神像的位置散发着昏黄的光。
更多的光亮都来自点燃的烛火。
火苗摇曳着,信徒在神像前虔诚地排着队,等待祷告时亲吻神像。
楚松砚慢慢走到一处稍昏暗些的角落。
那里有一块石棺。
司机跟在他后方,小声解释道:“这里面是教主的遗体,这儿的地下室里还存放一些石棺,外面能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石棺上雕刻着天使像,纯白的翅膀栩栩如生,而石棺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副神像。
当楚松砚抬起眼,看向那副神像时。
神像之中,神的眼睛仿佛也在注视着他。
“因为宗教信仰,教堂被他们认为是离真主最近的位置,石棺放置在教堂,也代表灵魂会升入天堂。”司机慢慢地说着自己所知道的:“教堂建的很高,因为灵魂会在十字架上盘踞,永获宁静。”
楚松砚垂下眼,不再去看神像。
马特维曾经最渴望的,就是回到家乡。
最后却连灵魂都被永远困在遥远的地境。
他不再有机会回来。
“所以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吗。”楚松砚抬眼看着司机,问:“如果说,死后灵魂一定能上天堂。”
司机摇摇头,说:“没有人会渴望死亡。”
“因为,死亡总是别无选择后的走向。”
“所以自杀的人才被人认为会下地狱。”司机接着说:“自杀者是放弃了自己所拥有的、选择的权利。”
楚松砚缄默半晌,没说话。
小剧场———
林庚(手举小麦克风版):顾予岑,当我毫不犹豫地排除你,不相信你有本事和楚松砚再次搞到一块儿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顾予岑(磨刀版):祝你好运。
林庚(拿小手绢擦眼泪版):楚松砚,当我奋不顾身地下车给你买橙子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楚松砚(深思熟虑版):怕你偷吃。
林庚(拎绳上吊随时准备踹凳子版):你们谁也别拦我。
顾予岑(勾楚松砚小手版):好的。
楚松砚(躲避顾予岑小动作版):........
林庚(心如死灰版):我真的无人在意,是吗?
(最终,林庚未得到回应,自己把绳子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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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