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
澄黄铜镜,印出庄黛如玉的容颜。她一身蜜合色短袄,下着葱黄绫裙,袅袅娜娜,亭亭玉立。
齐氏从身后给她戴上帷帽:“乍暖还寒,好在咱们家排在前头,能少受一些冻。”
“妈妈,别担心。女儿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哥哥。他性子急躁,心性又不成熟,您往后一定要仔细约束。”庄黛转过身,握着齐氏放在帷帽上的手说道。
齐氏侧过脸,含泪正要说话。
庄煜忙说:“妹妹放心,我一定孝顺妈妈。”
“太太,时辰到了,该出门了。”门房在院外喊道。
院子里灯火通明,庄黛扶着莺儿走出院子,钻进青幄马车。
青砖路上,马蹄得得。
庄黛隔着帘子,看见下夜的仆妇揉着眼睛走进东街两边的胡同。偶尔有两个不争气的浪荡子,喝得醉醺醺,倒在路边。绕过甄府正门,守夜的门房正在打牌。
出了鼓楼东街,进入坊市,人渐渐多起来,有担着货物的行商、小贩,也有行色匆匆的官员和学子,还有巡夜的侍卫。
这座城市仿佛从沉睡中醒来。
她看着夜色,渐渐浮现青白、浅金,直到旭日初升。
远远的,能看见神武门了。
朱红的宫墙下,已经有几辆马车等在外头。
等庄黛的马车停下,一个温柔的嬷嬷迎上来。她说:“给庄姑娘请安,我是内务府派来的桂嬷嬷,到这便是宫门了,您随我们进去吧。”
“如此,便有劳嬷嬷们了。”
莺儿给嬷嬷们都敬上装了金银锞子的荷包。其中桂嬷嬷的荷包里,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于是,嬷嬷们更加客气周到。七八个嬷嬷们迎上来,扶着庄黛下马车。进入内门后,又请她坐上软轿。
早有小太监在一旁候着,等庄黛坐好,就抬着她往内宫走去。
宫墙内同样是一片朱红。不同的是,在墙外看见的是巍峨雄伟,气势如虹,在墙内看见的却是低矮的天空和像迷宫一样四通八达的甬道。
轿子停在体元殿。
庄黛被跟来的嬷嬷们簇拥着进入一个暖意融融、香气四溢的屋子。
桂嬷嬷说:“请姑娘更衣。”
嬷嬷和宫女们给她脱下宫外的衣服,香汤沐浴后,换上统一的浅青色的秀女服饰。又有一个巧手的嬷嬷,给她装扮妥当,庄黛隔着镜子,看见妆容如她初入宫时一样清丽素雅,却又比莺儿画的更清新脱俗。
不愧是宫里的嬷嬷。
而后,嬷嬷们又引着她来到隔壁一间如少女闺房的屋子,屋子里精致秀雅,陈设有琴棋书画、女红绣艺所需的物件。嬷嬷们请她一一看过。
桂嬷嬷说:“请姑娘在一炷香的时间内,选择这房中之物展示您的技艺。我们会有专门的宫人记录你的表现,呈给太后和陛下。”
庄黛选择了古琴。
她早就打听到,当今陛下精通音律,喜好诗书。
虽然庄黛觉得女子应当以女红为要,但此时此刻,为博君子倾顾,少不得要投其所好。
焚香,入定。
庄黛回想今天的晨曦,按下一串泛音。模糊的散音,仿佛睡梦中依稀听见的鸟鸣声。渐强的打圆,过渡到清新明快的节奏,一派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是一首平和的小调,技巧不算丰富,但别有一股朴拙的意趣。
或许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让我见到了绝美的朝阳,才让我的曲子有了生命力。庄黛觉得自己超常发挥了。
嬷嬷们听她演奏完,并没有当场给出什么评价,只是其中有两个人悄悄退下,想来是去汇报了。
余下的人又簇拥着她来到到万锦阁。这里亭台秀美,假山如画,还能看见几个和庄黛一同参选的妙龄女子。
“太后和陛下就在这里选阅。请姑娘在此处等待宣见。”桂嬷嬷恭敬地说。
庄黛笑道:“多谢嬷嬷们指点,你们且去忙吧。”
庄黛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原是一个小花园,花木繁盛,怪石嶙峋,颇似江南风光。
最为耀眼的,还是参选的女孩子们。
庄黛大致看了一眼,这里一共有七八个秀女,应该是要同一批进去参选的。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就这里的人来说,庄黛容貌最出众。
庄黛身边有一个落单的清秀佳人,瞧着比庄黛小一点,体态瘦削,神情紧张,总是无意识地攥紧帕子,并不与其他人搭话。
“不知妹妹如何称呼?我来自江南府,名叫庄黛,今年十三岁。”庄黛微笑着说。
“庄姑娘好。”那姑娘显然不太习惯被搭讪,她拘谨地笑道:“我叫许青青,今年十四岁,也来自江南府。”
“原来是许姐姐。”庄黛及时转变称呼,继续说道:“我家住南京夫子庙畔,许姐姐是江南府哪里人?”庄黛讲起了家乡话。
“真是巧了,我是苏州人氏。能在京城听见乡音,倍感亲切。”许青青感慨地说。
两个人交换了住址。原来,许青青是跟着江南府周府尹进京参选的,如今住在驿站里。
“我们真是有缘,我如今也是客居姨妈家,就在鼓楼东街。”
“你可是甄侯府的小姐?”一个妆容艳丽,珠宝璀璨的女孩突然问道,接着她就自言自语:“想来不是,他家长女已有二十来岁,次女和幼女又不到十三岁。”
“甄老爷是我姨夫,我是江南庄家人。”庄黛客气地说。
“哦,是上门来的穷亲戚。难怪如此简素寒酸。”那姑娘便不以为意,不把庄黛放在心上。
许青青见庄黛不反驳,便拉着她换了一处角落,见周围没有人,才说:“妹妹别与她一般见识。她口无遮拦,喜形于色,迟早会得罪宫中贵人。”
庄黛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因为打扮朴素被人嘲笑。她更惊讶于许青青对此人评价之尖锐和精准。
“姐姐高见。”庄黛说。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一个小太监,他站在台阶上宣旨:“宣曲文君、刘秀云、柳芳菲、庄黛……许青青觐见。”
许青青握住庄黛的手说:“妹妹品貌一流,定然能蟾宫折桂。”
庄黛含羞说:“也愿姐姐称心如意。”
一行人按照名字排好队,跟着小太监进到殿内。
依稀可见高台之上有人,却看不清样貌。众人也不敢随意张望,只是垂眸听太监宣到名字,便上前跪拜。
贵人们都很沉默,大多数时候,只是匆匆扫一眼,并没有什么表示。
太后见到刚才跋扈的女子,突然出声:“你是柳家的小女儿?”
那女子便跪着说:“臣女柳芳菲给太后、陛下、皇后娘娘请安,臣父是武侯柳牧疆。”
“原来柳卿的幼女已经出落得如此美丽。”太后笑着说。
“谢太后娘娘夸奖。”柳芳菲面色骄傲。
等到庄黛的时候,她按规矩跪拜后,忽然听到一个清亮悦耳的男声说:“你的琴音清新活泼,让人忘忧。”
庄黛忙道:“谢陛下。”
男声又说:“”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庄黛便扬起脸,眼神却不敢直视天颜,落在龙袍下摆的龙爪处。
“倒是容貌不俗。”一个年轻的女声说。
陛下没有再说话,庄黛便规矩地退下。
许青青参见的时候,众人都没有说话。于是她也得体地退后。
等到一行人都选阅过,便由嬷嬷们分别送回神武门,采选的结果,还要等礼部的旨意。
庄黛看许青青情绪不高,但又想笼络几个相好的朋友,于是对许青青说:“青青,我与你一见如故,你若是不介意,不如跟我一同回去住。我那里虽然简单窄小,但总归比驿站方便些。”
许青青勉强笑道:“那就多谢妹妹。”驿站也是一双富贵眼,她本就没有钱财,驿站愿意收留,也是看在她前程未定的份上。如今眼见着尘埃落定,只怕会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