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经上报便引起了很大重视。
姚复脸色凝重,看不出来心里到底什么情愫,士兵报完军情后也不敢贸然离开,只好在地上约莫跪了半柱香,室内落针可闻,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却也没人发话。
“再去弄一批火箭来。”姚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孤零零一具尸体并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可是又难保接下来会有成千上百万具尸体,“趁着还没发生更严重的事,赶紧对其他城池传书,大力制造火箭,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即刻射杀,不必手下留情。”
一具尸体能走到主城门下,只能说明有更多尸体流窜进了幽州治下城外的部分村庄,一夜之间,原本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的村庄估计变成了一片死村——更可怕的是,村民们也许今日就能为屈郢的军队添砖加瓦。
“珠英,你在城里守着,我到城墙上去。”姚复站起身子,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来落灰的远镜,拿衣袖擦了擦,低头嘱咐应瑕,“三日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守,三日后我如果回不来,或者提前回来,你马上领兵带着城里的壮年男女撤退到后面的燕山上。”
尸体腿脚不好,在平地上行走还算勉强,若要说登山那就难了。
有人在城内守着等撤退是必然的,应瑕只是稍有些不满,但还是同意了。
姚复点点头,看着应瑕还想多说什么,只是欲说还休,便直接随着士兵上城墙去了,应瑕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兵书,摸出兵符,也一并放在桌上。
事态确实脱离控制了,疫病、行尸一事在现世并未发生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姚复顶着月亮登上了城楼,已经是月落西沉的时辰了,除了那一只活尸,似乎再无异常了。
可神识深处的预警是无法作假的,事情也不会草草收场,于是姚复举起远镜,再度看向已经泛起一线曙光的天地交接之处。
不过是须臾之间,乌压压一片好似军队的人由小及大,缓缓迫近。远镜并看不真切,但姚复真真切切地知道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惊呼一声,随后放下远镜,对守军下令道:“把弩箭都架好!准备守城!”
“是!”
沉重的脚步声在城墙上纷纷杂杂地响起来,又很快停下,燃烧的正旺的火箭架在连弩上,蓄势待发。
如同潮水的行尸很快兵临城下,燃着熊熊烈火的箭头灼烧着尸身的衣物、皮肉和腐朽的发丝,又很快燃遍全身,再蔓延到同伴身上,焦臭味冲天而起,卷起的烟尘飞上城墙,引得兵士们连连咳嗽。
姚复不慎吸入了一些烟尘,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恶心迫使他后退了两步,呛咳之余又是一阵反胃,所幸来前没吃饭,什么也吐不出来。这感觉实在难受的紧,姚复抹抹方才呛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几乎难以呼吸,好一会儿才嘱咐兵士:“掩住口鼻,免得染了什么疫病。”
士兵们趁着下一批尸潮到来之前,都从衣角上撕下一块布匹,绑在脸上遮掩口鼻,接着又抽出箭矢来,在身后架起的烽火上点燃,再度发射。
燃着烈火的身体未燃烧殆尽,便狠狠撞在城门上。城门都是用上好的木料做的,外面还涂了一层放火的漆,那些尸身撞过去最多让大门上丢下一片焦黑的印记,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影响。
“真恶心。”姚复暗自骂到,缓了一会儿后便从来时穿的宽衣上撕下一块布料,捂在脸上,又拿起远镜,去看远处尸潮的尽头。
烈火源源不断,前面的尸体在一遍又一遍的炙烤下都化作了飞灰,倒也不怕后面的尸体踩着前面的登墙。
来的活尸连绵不绝,能以十万计,一眼看不到尽头,姚复举高了远镜,才勉强看清远处的人影。
屈郢坐在高高的战车上,亲手驱着马,正冷眼看着尸潮前仆后继地往前走。
姚复心中忽然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有些忐忑地把远镜下移,把目光聚集在地面上蜂拥而前的尸体上。
果不其然——除了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还有披着铁甲的将士。
无限的悲凉与畏惧从心中升起,桥虹说的对——屈郢已经疯了。
对麾下大将或是谋士下手也就算了,顶多是疑心重,可要是说对没有实权地位微末的士兵下手,只能说是心性歹毒。
将活人炼成尸体攻城害人,简直罔顾人伦,逆天而行。
屈郢意味不明地笑笑,忽然对着手边空荡荡的轼说道:“碧姬,这么多人够吗?”
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很快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随后使劲一拉辔,驱使战马拉着车掉头离开了战场。
碧姬仍是一袭红衣,不知不觉间站上了城楼,正蹲在城垛上,一双空洞又怨愤的眼死死盯着拿远镜看战况的姚复。没人能看到她的出现,也没人能看到她须臾之间的消失。
姚复忽然感觉后颈一阵冷意,放下了远镜。
尸潮已经濒临尽头了,姚复命令士兵们放下了弩箭,让火自己烧一会儿,足够把剩下的都消灭掉。
他自己只感觉有些昏昏沉沉的,胸口也堵的难受,只好嘱托统领等下一批尸潮过来时如常对抗,便钻进了塔楼,随意踢开堆放的兵器,找了一张床,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
统领忙活了整天,从姚复去休息开始抵抗了三四波尸潮,到第二日黄昏时才能稍微喘口气。
“王统领,火箭不够了。”一个士兵看着剩下的最后四支箭,最终报告了统领。
统领巡视了一圈,发现剩下的火箭总共也不过百支,不由蹙起眉头——这些箭矢自然是不够抵挡下一批尸潮的,必须要上报才是,于是他转头去问:“陛下……”
回头没看见姚复的人影,方才恍然惊觉姚复从去休息开始便没露过面,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塔楼前敲敲门。
没人应答。
又喊了两声,还没人应答。
统领生怕姚复在里头出了什么事,只好斗胆打开门,却见姚复还躺在榻上,便蹑手蹑脚往前走了一步——面色像是病了。
于是他又蹑手蹑脚出去,对着士兵说:“我有些不适,找个军医上来。再让人继续拨火箭来,就说是陛下的旨意。”
他不敢贸然提起病的是皇帝,生怕传开了引起恐慌,只好假传旨意,等回头再请罪——当务之急还是守城,掉不掉脑袋的还是得等到尸潮退尽再说。
和其他病人一样,姚复也是混混沌沌的发烧,这两日来军医给他灌了不少汤药也不见退烧,外面的尸潮被击退了一波有一波,眼见着来的尸体越来越少,可以说是局势大好——但没人向应瑕传情报,女墙内外消息几乎完全隔绝了,三日之期很快过去,姚复的消息一点没传过来。
她只好暂且召集了城中经历大疫幸存的壮年男女,骑着马准备带着人们离开。
准备出城时,应瑕蹙着眉头远远看了城门一眼,随后把兵符抛给底下的陈重熙,丢下一句:“你领着他们先待在这儿,不要到处乱走。我要去看看陛下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陈重熙下意识接住那珍贵的白玉,还没来得及拒绝,应瑕便扬起马鞭策马离开了。他只好看着马蹄扬起的尘土重重叹了口气,对身后忐忑的人群说:“大家稍安勿躁,等殿下回来再走。”
应瑕心里焦急不安,心脏躁动地似乎下一刻就要冲破心腔——她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从碧姬的踪迹第一次被察觉开始,她的神识愈发敏感,心绪也越发容易被侵扰。她不希望姚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出什么岔子。
马匹很快停在小墙下,守门的士兵并不敢拦截,只是这道小门从一边实在打不开。
应瑕微微蹙起眉头,那士兵一阵害怕,连忙去搬来了云梯,眼睁睁看着皇后踩着梯子一步步登上了城墙。
她的脸确实有辨识度,即便没带虎符,拦路的士兵也几乎能一眼辨别出来人的身份,随后乖乖让开道路。应瑕直接去找了统领。
“殿下,您确实不能进去。”统领有些为难地对应瑕说。
应瑕皱着眉头,抱胸冷冷睨着他:“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统领不是没听过应瑕领兵时狠辣的作风,也知道面前的皇后殿下不是平常人家贤惠温柔的妻子女儿,但眼下实在不能群龙无首——皇帝已经病倒了,如果皇后也乱了心绪,这城池也没什么守的必要了。
见他不答,应瑕干脆地拨开那统领,伸手就要开门。
锋利的长剑猛然架上脖颈,统领有些恼怒地说:“殿下!您不能进去!烦请您去看看战况罢!”
“你要谋逆吗!”应瑕转过头去,厉声呵斥。
剑刃抖了一下,但统领脸色不动:“殿下,指挥军情吧。属下实在无能为力了。”
应瑕气愤地甩手走到城垛前,随便拿起放在城垛上的远镜,很是怨愤地骂了一句:“干什么吃的!这还要我教?!”
这两日那些尸体已经学会了爬墙,还有些挽着弓箭的,虽说数量越来越少,但是能力也是越来越高,统领又不是什么大才,能撑着这两天完全是勉强。应瑕再不过来这些玩意儿真要会飞天遁地了。
“前些日子怎么打的,现在还怎么打!”应瑕把远镜放回城垛上,皱着眉头对统领说,“派几个人,拿着长矛,看见往上爬的壁虎就捅下去。我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陛下到底怎么了?”
统领连忙找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拿着戈矛站在垛口处,也不敢继续回答应瑕的话——方才举着剑逼迫应瑕过来领兵已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现下自然无颜面对君王,也不敢如实相告什么情况。
应瑕怒极反笑,再度抓起远镜,望向远处的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