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殇 第3章 额饰

谁都没想到城主会带着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回来，还一言不合就要宣布他当星渡城的少主，完全不给众臣心理准备。

城主府也是多年没有过新生儿，没什么孩童的东西在，于是小洛渊只能穿裴暻煜小时候的衣服，都有些大。

裴暻煜吩咐江晚黎帮小洛渊置办衣服饰物，按照小洛渊的尺寸量身定做。

接下来的几天，裴暻煜带着小洛渊熟悉他这个新家的环境，小洛渊还是有些胆小，他紧紧跟在裴暻煜身边，自己走路的时候就要拉着裴暻煜的衣角，实在害怕就要抱。

裴暻煜总是很宠着他，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大臣们还处于震惊之中，带回来一个孩子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城主竟然带回来一个白子，发觉这一点之后众臣不约而同跪到城主府外，要求他把小洛渊给处置掉。

天生白子，天降异象，坠星千渡，万里枯寂，此子断不可留。

他们在屋外哭喊着要除妖降魔，屋内却是静悄悄什么声音都没有。

裴暻煜设了一个结界，将那些大臣的声音都给隔绝掉。

先前在沉垣宫他过得小心翼翼，半点不敢透露自己的实力，现在却是没关系，他可以放肆一些。

小洛渊盘腿坐在榻上，裴暻煜正在给他编发。

江晚黎已经将小洛渊的衣服给做出来，按照小洛渊选的布料，一水都是青色的小袍子。

冬天风寒，江晚黎做的都是一些厚重保暖的长袍和裘衣，于是小洛渊成功被裹成了一只小团子。

或许是从来都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袍子，小洛渊换上新衣服之后很开心，他又不够高，就只能搬一把椅子到铜镜前，站到椅子上去看铜镜里的自己。

“好看吗？”裴暻煜总喜欢站在他身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也是担心他会把自己给摔着。

“衣服好看。”小洛渊回答。

裴暻煜有留意到他的用词，有些无奈，这孩子估计还是对自己的发色有介怀。

他将小洛渊抱下来，将人放到榻上，让他坐好：“我给你编发。”

小洛渊乖乖坐着，任由少年折腾他的头发。

少年动作很小心，怕会扯断他的头发，仔细地给他将头发梳好将辫子编好，绑到脑后。

小洛渊有留意到裴暻煜拿过来的一条长相特殊的绳子，那绳子很精致，红绿相间，中间还镶嵌着一颗清透的玉石。

少年将那条绳子系到了小洛渊头上，那颗玉石就坠在额间。

小洛渊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绳子，很是疑惑：“这是什么？”

“这是额饰。”裴暻煜笑着给他疏耳后的头发“所有星渡城出生的孩子，在满月的时候就由长辈准备这样一条额饰，直到长大之后再由长辈举行仪式取下，这个长辈一般是父母完成的。”

江晚黎的额饰前两年就已经解下来了，而彭瑞宇明年才满二十，到时候他的家人也会为他举办这一场解下额饰的仪式。

戴上这额饰，小洛渊从此就是星渡城的人，从此就是他裴暻煜的家人。

小洛渊站起来，转过身，他现在的身高站在榻上，竟然还没有坐着的裴暻煜高。

“怎么了？”裴暻煜嘴角带着一点笑意。

“长大是多大？”

“二十岁。”

小洛渊有些疑惑：“你的额饰呢？”他年纪虽然小，但是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少年不可能有二十岁。

裴暻煜脸上的笑意隐去，显然他并不想提起这事。

小洛渊有些害怕，他好像说错话了，下意识后退。

不应该多嘴的，要是又一次被抛弃怎么办？

裴暻煜及时拉住他，没再让他继续后退，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别害怕，我没有凶你，只是想起一些不怎么开心的事情。”

这孩子太敏感了，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有可能会让他胡思乱想，半点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裴暻煜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没能像常人家的孩子一般有个正常的童年，他希望小洛渊不要像他一样，他所缺失的一切，这个孩子或许能够替自己弥补。

小洛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没事。”裴暻煜抓住他的手“我教给你些别的东西吧。”

裴暻煜抬手，挂在墙边的长剑朝他飞过来，落进他的手里：“有学过吗？”

生活在玄界的众生，自出生时便会由家长启蒙，开始选择一项自己要学习的玄术，裴暻煜自小学的是剑术，为质那十年，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直在偷偷练。

小洛渊茫然摇头，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没关系，我们从现在开始学也还来得及。”裴暻煜朝把剑交到他手里让他看“我从小学的是剑术，也是多数人的选择，晚黎姐姐学的是符术，还有瑞宇学的偶术，此外还有幻术、医术、阵术、蛊术等，你想学什么都行，我们可以当你的老师，不行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找来最好的老师，怎么样？”

小洛渊眨了眨眼睛，他有些没听明白，更没有想清楚。

“没事，你可以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急。”裴暻煜轻易就看透了小洛渊的想法。

小洛渊点了点头。

这时，敲门声响起，能穿透他结界的只有江晚黎和彭瑞宇。

裴暻煜微微蹙眉，抱起小洛渊站起身，手一挥便打开了院门。

此时院外只有江晚黎和彭瑞宇两人，那群大臣已经不见了。

江晚黎有些着急：“他们说要去宗祠那里以死明志，要求城主你必须……”

她看了眼被裴暻煜抱在怀里的孩子，没有把话说下去，她知道对方能够明白她在说什么。

裴暻煜现在还没真正继任，虽说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改口叫城主，但是差那么一场仪式始终还是不一样的，要是那些大臣跑到宗祠那边闹，影响到裴暻煜的继任可就麻烦了！

彭瑞宇也有些慌了，哭丧着一张脸：“怎么办啊？我实在是拦不住他们。”

裴暻煜脸色沉下去：“你们帮我照看一下小渊，我去看看。”

两人快速点头，就要从裴暻煜怀里接人，结果小洛渊身体一转，整个人扑在裴暻煜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抬头。

“小渊听话，哥哥待会就回来。”裴暻煜柔声哄道“你先跟瑞宇哥哥和晚黎姐姐去玩好不好？”

小洛渊没有说话，依旧紧紧抓住裴暻煜的衣服。

要不是待会可能会发生些不适合小孩子看的场面，他倒是想带着他一起……

“少主，快看这是什么？”彭瑞宇跑到裴暻煜身边去，手里捧着一只蝴蝶，那蝴蝶就这么站在他手上，翅膀微微颤动，兴奋地招呼他“好看吗？”

小洛渊转过头，趴在裴暻煜怀里观察那只蝴蝶的模样，许久才伸出手去触碰它。

“好看吗？”彭瑞宇将蝴蝶放到他的指尖上“你再看看这个。”

小洛渊观察一会自己手上的蝴蝶，又顺着彭瑞宇的声音抬头，看见那人的掌心站着一个木偶人，跟他挂在自己腰间当装饰的人偶很相似。

那木偶人像有生命似的，在他手里动来动去，挥舞着自己的胳膊。

小洛渊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想要吗？”彭瑞宇诱惑道。

小洛渊点点头。

“那少主跟瑞哥哥一块玩，瑞哥哥就把它送给你好不好？”彭瑞宇哄道。

小洛渊有些犹豫，抬头看向那个抱着自己的人。

裴暻煜朝他露出一点笑容：“别怕，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小洛渊终于愿意松手，让江晚黎将他从那个温暖的怀抱带走。

裴暻煜看他一眼后匆匆离开，小洛渊几乎是下意识追上去，但裴暻煜走得太快了，他追不上。

“少主、少主，快看蝴蝶。”彭瑞宇担心他会哭，赶紧冲上来哄“快看漂亮的蝴蝶。”

他朝小洛渊伸出一双合拢的手，张开手的瞬间，有蝴蝶从他的手里飞了出来，一只、两只、三只……

小洛渊很快就数不清楚了，那些蝴蝶围绕在他身边，只要他伸出手，蝴蝶便会停在他手上休息。

都好漂亮。

江晚黎不由得露出笑容，她在彭瑞宇旁边蹲下，压低声音说：“没想到你哄小孩还挺有一套。”

彭瑞宇嘿嘿笑了起来：“其实也不难呀，就是我喜欢玩什么，就让他也玩什么就好了。”

江晚黎：“……”这回答倒是让她没想到，十年没见，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

小洛渊就这么看着围绕着自己飞舞的蝴蝶，看着看着突然就难过了起来。

江晚黎留意到他的表情，赶紧推彭瑞宇一把，示意他赶紧想办法。

“少主，低头看脚下。”

彭瑞宇慌了，一个不留神就甩出一群小木偶人，那些木偶人手拉着手，围绕着小洛渊转起圈来。

小洛渊再一次被引走注意力，忘记要难过的事情，他蹲到地上抱着膝盖去观察那些小人偶，像是在思考这些玩偶是怎么动起来的。

江晚黎跑进屋里找两一条毛毯出来，一条铺到地上，一条将小洛渊用裹住：“外面冷，我们进屋里玩好不好？”

小洛渊顿住，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要啊！

彭瑞宇疑惑：“为什么不啊？不冷吗？”

小洛渊低着头没说话。

“少主是不是想在这里等城主回来？”江晚黎心里隐约有一个猜测，温声问“要是城主回来了，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到。”

小洛渊点了点头。

彭瑞宇同江晚黎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要堆雪人吗？”彭瑞宇指挥着他自己的木偶大军们举着雪团子就开始堆雪人“少主想堆什么？让它们帮你堆。”

小洛渊仍然没有说话。

裴暻煜不在的时候，他们这位少主就跟失声了一样，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要堆个小兔子吗？”江晚黎帮忙开口“小兔子那么可爱，我们堆一只雪兔吧！”

话音刚落，彭瑞宇的木偶大军便开始堆雪兔，不一会儿，一只跟小洛渊差不多大的雪兔便被堆了出来。

像真的一样，那雪兔堆得活灵活现，不仔细看都分不清它到底是雪兔还是真兔。

江晚黎抬手，手里凭空出现了一道符，手轻轻一挥，那道符便没入雪兔的身体里。

江晚黎低下头朝小洛渊笑：“少主想骑雪兔吗？”

小洛渊眨了眨眼睛，很轻地点点头。

江晚黎将他抱起来放到雪兔身上，神奇的是雪兔根本没被他压塌，而且很像真的兔子的触感，他甚至感觉不到雪的冰冷。

“来，抓住兔子的耳朵。”江晚黎将小洛渊的手拿起来，放到兔耳边边“抓好啦，雪兔要开始动了。”

那只雪兔果真站了起来，驮着背上的小洛渊，绕着院子开始走动，它身后还跟了一群小人偶，空中数不清的蝴蝶在飞舞，全都围绕着小洛渊一个人。

彭瑞宇压低声音在江晚黎身边道：“你不是说你的符术是最高级的玄术，绝对不做掉价的事情吗？怎么现在也用来哄小孩了？”

江晚黎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难道你觉得为少主服务很掉价？”

“我可没有这么说，你别污蔑我。”彭瑞宇当即表明立场“只要少主高兴，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只是有些意外，他跟江晚黎不一样，这姑娘向来以自己的符术为傲，说什么也不愿意自降身份，坚决不像彭瑞宇这样随时随地捏只木偶出来玩，所以这一次她用自己的符术来哄小洛渊，是真的很让他震惊。

江晚黎抬头看向小洛渊的方向，那孩子一只手扶着兔耳朵，另一只手伸出来让蝴蝶停在他的手上，他在笑，笑得很开心。

雪花又一次落下，小洛渊坐在雪兔上，白发跟其他的白色混在一起，只留下一抹青色。

他伸手去接雪花，一时间有些看呆了，以前这些雪对他来说，是冰冷的，是痛苦的开始，这还是第一次，他发现原来这些雪还会这么漂亮。

“其实这样也好。”江晚黎脸上的笑意不减“这座城已经孤寂太久了。”

她去沉垣宫接裴暻煜两人的时候，看到他们的瞬间便知道，这两人也变了，他们要回到这座失去亲人的凄凉城，留下来的只有无边的寂寥，她以为他们都得在这座城里面孤苦沉沦，但是小洛渊却出现了。

小洛渊好像给他们带来了希望，驱散了这座城的寂寥。

“你说城主到底为什么要把他捡回来？”彭瑞宇好奇地撞了一下江晚黎的胳膊“虽然现在看着是挺可爱，但刚见面的时候黑不溜秋，根本看不见真实样貌。”

何止看不到真实样貌，这一路回来，根本没人发现他是白子，所以说相处那么多天，他们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不了解。

“可能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吧！”江晚黎叹了口气。

裴暻煜六岁便家破人亡，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在眼前被杀害，他什么都不知道，后来还得在凶手跟前俯首称臣，跟在凶手身边十年。

小洛渊自己一个人坐在山石上的模样，大概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诶，小心……”

彭瑞宇看到那小孩要从雪兔上爬下来，一个没站稳就往下摔，彭瑞宇飞奔过去，连着一群木偶和蝴蝶一起冲过去接人。

小洛渊摔到了彭瑞宇身上，愣了一下。

彭瑞宇松了口气：“没事吧？”

这位少主不声不响的，怎么感觉比当年喜欢瞎闹腾的裴暻煜还要难搞。

小洛渊自己爬起来，他把自己的手张开：“蝴蝶。”

他手里什么都没有。

彭瑞宇坐起来，指挥一只蝴蝶站到他手上：“给你蝴蝶。”

小洛渊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蝴蝶，他要的不是这个。

“少主？”江晚黎跑过来，将人抱了起来哄“怎么哭啦？要什么？”

小洛渊还是那两个字：“不是这个蝴蝶。”

江晚黎同彭瑞宇对视了一眼，都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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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额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