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殇 第4章 蝴蝶

推开宗祠的大门，一众大臣都跪在那里，一个两个都提着刀拿着剑，一副要以死明志的模样。

裴暻煜就这么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为首的庄峣跪在最前面，朝着宗祠里的裴氏祖先三叩头：“城主大人此时过来，可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裴暻煜看着宗祠内的一众大臣。

庄峣站起身，转过身朝裴暻煜看过来：“是要处理掉那个祸害？”

“裴洛渊以后是裴家的人，会入裴家宗祠。”裴暻煜表情不变“你们认得认，不认也得认，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好。”庄峣拔出剑鞘“那臣今天就死在这里，让裴氏的列祖列宗看着他们的不肖子孙……”

一句话没说完，裴暻煜手里的剑便甩了出去将庄峣手里的剑打落，毫不留情地说：“要死便死远一点，别在这里脏了裴家先祖的眼。”

“你、你……”庄峣被气得够呛。

裴暻煜大步踏进宗祠内：“裴洛渊从随孤回到星渡城的那天，他便是裴氏一族的后人，你们却想要在裴氏的列祖列宗面前逼死他？不觉得有违人伦吗？不觉得可笑吗？”

“吾等皆是为了星渡城的未来着想，城主您带回这么个来路不明的白子，是想要害死星渡城吗？”庄峣义正辞严“城主，您不该罔顾大局，肆意妄为。”

裴暻煜站在众牌位前，深鞠一躬：“孤乃是城主，这座城的事由孤说了算。”

不等身后的众臣开口，裴暻煜又道：“尔等又凭什么要将将裴氏族人置之死地？”

“他是天生白子，是灾祸的象征，此子不除，必有后患。”身后的大臣大声呼喊。

“天灾**？现在整个玄界哪里不是战乱纷起，孤离乡为质十年，回来的路上经过数十座死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裴暻煜冷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悲怆“现在哪里没有灾祸，星渡城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陷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尔等还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大族吗？”

众大臣：“……”

“孤寄人篱下十年，才刚回来，你们不在乎我在沉垣宫过得怎么样，反而在这里逼孤伤害孤的家人。”裴暻煜寒声道“可真是星渡城的好臣子。”

“臣……”

“够了，孤不想听。”裴暻煜打断他们的话“你们要死，孤有不会阻拦，但是不要死在裴氏的宗祠，如若不然……孤定会让你们的家人为你们陪葬。”

“……”

“现在，都可以滚了。”

片刻后，宗祠里的一众臣子冷着脸色离开，而裴暻煜在一众牌位前面站了许久之后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个头。

“你就这么把他们都给得罪个遍，不怕他们反咬你一口？”一个沧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我不需要一群只想要控制我的臣子。”裴暻煜缓慢地抬起头“我要的，不是一群废物，况且……他们能将孤怎么样？”

“你啊……真是长大了。”

白发老者走到他身边，伸手抬起他的脸，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可是在怨我？”

裴暻煜摇头：“师尊替徒儿守了星渡城十年，徒儿又怎敢埋怨师尊。”

靳天梵脸上有些悲意：“若是当年我能早些赶回来，你的爹娘或许就不会……”

他没把话说完，又道：“你也不受这十年的苦。”

裴暻煜摇了摇头：“沉垣宫犯我星渡已然是定局，师尊在与不在，没有什么区别。”

靳天梵也不想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便岔开话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裴暻煜冷下目光：“阮氏害我家破人亡，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那你想怎么办？”靳天梵问“我们现在可不是沉垣宫的对手。”

过去十年，星渡城也还是没有能与沉垣宫抗衡的力量。

“练兵，蛰伏，等待时机一举歼灭他们。”裴暻煜面无表情，他早就已经想好了一切“我们现在不是沉垣宫的对手，但是沉垣宫杀戮暴虐，为天下所不容，我需要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奋身而起的机会。”

靳天梵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感觉到这孩子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恨意，这股恨意快将他整个人都给淹没，可他明明没有错，他的恨也没有错……

靳天梵自己也恨，所以他没法劝裴暻煜放弃去恨。

沉默片刻，靳天梵开口问：“听说你带了个白子回来？”

“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提到小洛渊，裴暻煜下意识露出笑容“师尊或许会想见见他。”

靳天梵愣神片刻，这孩子身上的戾气似乎在瞬间被压了回去，是因为提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孩子吗？

看自己徒弟这个反应，他还真的对那个孩子产生兴趣了。

“既如此，带我去瞧瞧。”

“好。”

……

院子外，靳天梵和裴暻煜还没靠近，就听见彭瑞宇吵吵嚷嚷的声音：“对、对，就是这样，少主好厉害，一次就学会了。”

江晚黎也在旁边附和，拍着手道：“哇，真漂亮啊！”

“在学什么？”裴暻煜的声音从院外传过来。

小洛渊一听到他的声音，瞬间跳起来，转身冲出来抱住他的腿。

小洛渊伸出手，缓缓放开，有一只青色的蝴蝶从他手里缓缓飞出来，小洛渊的目光随着那只蝴蝶往上飘，目光里带着期盼，希望自己得到夸赞，然后--他发现被自己抱住腿的人并不是裴暻煜。

裴暻煜站在旁边，带着笑意看他，竟也不提醒他一声。

小洛渊瞬间石化成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好可爱的小娃娃。”靳天梵蹲下身，伸手捞起小洛渊的头发观察了一会“小煜还真没有骗我。”

“靳老。”江晚黎和彭瑞宇一块拱手，朝靳天梵行礼。

靳天梵摆了摆手，目光还在面前的小孩身上：“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洛渊还没从石化的状态里缓过来，满脑子都是自己抱错人了，连飞到半空中的蝴蝶都僵化掉到地上。

听到面前这位老者在跟自己说话，小洛渊更茫然了，他下意识后退，老者却突然抓住他，把他抱了起来：“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小洛渊赶紧看向裴暻煜，朝他伸出双手，要他抱自己。

裴暻煜没有动。

小洛渊愣住了，眼睛瞬间就红了起来。

“别哭。”裴暻煜瞬间装不下去，将人抢了回来，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师尊不是坏人，不怕。”

说着，他瞪了靳天梵一眼：多大的人了，还吓唬小孩子！

靳天梵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将人哄好，裴暻煜给小洛渊介绍靳天梵的身份，告诉他那是自己的师尊。

小洛渊终于回到熟人的怀抱里，冷静下来后疑惑地问：“什么是师尊？”

“就是我呀。”彭瑞宇跑过来邀功“刚才我教会你放蝴蝶，所以我是你的师尊，靳老是城主的师尊。”

小洛渊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看着靳天梵：“你也教哥哥放蝴蝶吗？”

靳天梵先是一愣，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小洛渊没弄明白他在笑什么，又往裴暻煜怀里缩了缩，他总觉得这个人笑得很不怀好意。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靳天梵笑够了，又开始逗小孩“嗯？不回答问题的小娃娃可是不礼貌的哦！”

小洛渊回头看向裴暻煜，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洛渊，我叫洛渊。”

“姓洛啊？”

“不是，我姓裴。”小洛渊解释了一遍，似乎觉得不够清楚，他又强调“我叫裴洛渊。”

“咦？”靳天梵似乎很疑惑，他又捻起几缕小洛渊的头发“可你的头发颜色跟我一样诶，为什么你不是跟我姓？”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起他的头发不觉得他奇怪，还说自己跟他一样，虽然颜色确实很像就是了。

“怎么又不回答问题了？”

“因为……”小洛渊也答不起个所以然来，许久之后才低声说“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姓裴。”

“好了，师尊，别再逗他了。”裴暻煜有些无奈“不然待会真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哄。”

靳天梵见好就收：“也行，但是你得让我抱抱。”

裴暻煜低下头跟小洛渊商量：“让靳爷爷抱抱你好不好？他很喜欢你。”

小洛渊小手拢在一块思考，这是他学彭瑞宇的姿势，思考了一会才露出个英勇就义的表情点头。

这小表情把在场的大人们都给逗笑了。

靳天梵终于如愿抱到那个小娃娃，抬脚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小娃娃，你刚才是不是放出了一只蝴蝶啊？”

小洛渊点了点头。

靳天梵道：“再放一次给我看看，看完给你送个小礼物。”

院子里散落一堆乱七八糟的木偶和蝴蝶，还有那只巨大的雪兔还在不停挪动，场面看起来一度诡异。

靳天梵手一挥，那些东西便随风消散了。

小洛渊看着眼前的一切，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靳天梵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能力给震惊住了，正想摸胡子自谦几句，结果小洛渊的金豆子瞬间便落下来了。

“这是怎么了？”靳天梵被吓了一跳，赶紧哄他“怎么说哭就哭？你怎么了？”

江晚黎&彭瑞宇：“……”他们好不容易才哄好的人。

裴暻煜扶额，无奈开口：“师尊，你毁了他的玩具。”

这人活到这么大的岁数，是不是从来没跟小孩子打过交道？

不对！

自己小时候就是他带的。

提到这个小时候，裴暻煜更无奈了。

“兔子……”小洛渊泪珠跟断线似的往下掉。

裴暻煜摇了摇头，正打算把人抱回来重新哄。

“兔子是吧？呐，看这里，给你兔子。”靳天梵手一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竹篮来“给你兔子，都送给你，别哭了。”

那是一窝真的兔子，跟江晚黎他们给他堆的不一样，这是带着体温的活物。

靳天梵将竹篮递到他面前：“可爱吧？”

小洛渊点了点头。

“想要吗？”

小洛渊继续点头。

“还记不记得刚才我说过什么？”

小洛渊还是点头，他朝靳天梵伸出合拢的双手，慢慢将手摊开，一只青色的蝴蝶从小洛渊手里飞出来。

靳天梵伸手去摸了一下，意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那只蝴蝶身上穿了过去，有些讶异：“竟然没有实体。”

“没有实体？”彭瑞宇怔了一下，回头去摸刚才因为被吓到而僵住落到地上那只蝴蝶，才发现那只蝴蝶也没有实体“怎么会这样？我教他的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偶术。”

偶术都是有实体的，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见过谁用偶术幻化出来的物件没有实体。

“师尊？”裴暻煜有些担心。

靳天梵抬起手示意他别开口，他的目光还落在小洛渊变出来的那只飞舞的蝴蝶身上。

许久之后，靳天梵手轻扬，那只蝴蝶在空中消散。

“这个送给你。”靳天梵拿出一块玉佩，给小洛渊戴到身上“小娃娃，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小洛渊歪了歪脑袋：“什么？”

靳天梵笑着说：“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蝴蝶知道吗？除了这个院子里的我们，别再让其他人见到。”

小洛渊茫然，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靳天梵朝江晚黎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把孩子抱走。

裴暻煜快步走到自己师尊身边坐下，询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靳天梵看着江晚黎和彭瑞宇将小洛渊带到不远处，三人一块盯着竹篮里的兔子观察了起来。

“师尊？”

“无形而有伤，这孩子长大之后会是一件威震天下的武器。”靳天梵转过头看向裴暻煜“好好训练的话，他将会是你最得心应手的武器。”

裴暻煜拧起双眉：“他不是武器。”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不想报仇吗？”靳天梵问“有了他，你才有更大的胜算。”

裴暻煜蹙眉：“报仇是我的事，跟小渊没有关系，他只是裴洛渊，不需要有再多的名词叠压在身上。”

靳天梵点了点头：“可别人不会这么想，要让人知道他的能力，保不准会想将他抢走。”

裴暻煜忽然一颤，抬头看向小洛渊所在的方向：“他是我捡回来的，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

顿了顿，他又问：“有没有什么能力将他的玄术给封印起来？”

“你想让他像个废人一样长大？”

“我不能让他被抢走。”即便只是有这个可能性。

靳天梵无奈地笑了笑：“在这个乱世，他自己若是没有自保能力，让他怎么活下去？”

“我可以保护他。”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

靳天梵轻声道：“小煜，你得明白，保护一个人并不是折断他的翅膀，而是让他拥有能够选择的机会，你能做的，是让他有保护自己，甚至是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的能力。”

裴暻煜沉默。

“他现在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你还能哄着他说他只是比较特别，但是等他再大一些，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思考呢？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对他解释？他自己又会怎么想呢？”

裴暻煜垂下目光。

靳天梵扭了扭脖子站起来：“晚黎和瑞宇会是一对好老师，只要保证不被其他人发现就行。”

“别担心，为师会帮你看着他的，既是你想保护的人，也是为师要守护的人。”他伸手揉了揉裴暻煜的头发“我给他的那块玉佩可以暂时压制他身上的术法气息，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学什么，直到他自己学会隐藏自己的能力。”

裴暻煜站起身，朝靳天梵拱手：“谢谢师尊。”

这时，远处的小洛渊朝他们看了过来，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裴暻煜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