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有点儿快了?”
狂勃的辗转缠绵后,他们停歇在柔软的沙滩上,融融暖意的火光将两具青春肉\体照成橙红色,像退潮的激情,失去灼伤的威力,让他们想拥抱。
长行侧过身,拄着脑袋。**初歇,说话的声调懒洋洋的,透着餍足。他赞叹地打量着舟水的身体,肌肉分明,棱角清晰,像古希腊运动员的雕塑,瓷白的身体反射着凌凌冷光,又得了东方人的优势,体毛不重,也不像西方人,一天下来,房间里的气味就成了动物园。
舟水听长行漫不经心的一问,拿不准他就是随口,还是真有负担,便绕着长行垂下的辫子,垂眼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长行高兴地笑起来,月牙似的眼睛里浸出蜜来。情窦初开,又被人同样地珍视着,他有些不知所措,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献宝似的堆在舟水眼前,任君挑选。又揣测舟水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可惜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他是断不肯让舟水先得手的,那么独一无二的漂亮物件,他想送给他。
“长行。”
“嗯?”
“不要离开我。”
长行一怔,复又笑道:“我离开你了,也意味着你离开了我呀,”说着,笑嘻嘻地凑上前去,亲亲舟水的鼻尖,安抚道,“家,我是一定要回的,不然家里有人担心。我呢,就乖乖在家,等着你来找我。”
“那要记得给我写信。”
“如果想你想到受不了,我就发电报,上面就写‘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天高路远,我是不怕丢脸。”
舟水被逗笑了,也侧过身,目光一寸寸抚摸过长行圆润的脸颊,像在对心脏进行一场严肃的雕刻,雕刻成眼前人的形状。
“如果镜子真是鲸鱼的嘴就好了。”舟水说。
“怎么忽然提起这茬?”
“我要把你吞到我的世界里。”
长行哭笑不得:“这么说太吓人了,建议你直接说爱我。”
舟水的眼神坚定得像海边的岩石,一字一句:“你保护了我,我也想保护你。”
“我明白,”长行的心软成一滩温热的甘泉,他翻身仰躺着,沙子在身下旋出凹槽,高举双手,做出要拥抱的姿势,对着夜空大声笑道:“来吧,欢迎来保护我!”
舟水也笑了起来,翻身压了上去,回应长行的拥抱。与情\欲无关,交互的体温像轻轻拍打的波浪,他将鼻子埋进身下人的颈窝,轻轻地嗅着,仿佛在闻一朵蔷薇。他背对着星空,拥有了世界。
有了舟水傍身,长行告别了囊中羞涩,从布鲁诺那里劫掠的几件小玩意儿被他丢进了海里出气——他的东西是找不回来了,鞭子、家人的信件,还有柳成荫临行前送他的十字架,通通丢了。他最想丢海里的是布鲁诺,而不是没有生命的死物。
舟水帮长行简单置办了回程的行李,重新给他买了几套衣服,但在护照的办理上,长行不再想和邹小姐打照面,便画下护照的模样,让舟水去东区找那位造假高手复制一张,反正一张写满中国字的纸,英国人看不懂,又不认得舟水,不怕传到布鲁诺耳朵里去。
舟水知道以长行现在的处境,当然是走得越早越好,于是他订了最近一班的船票,在晚上出发。他送长行到码头,一身西式装扮的长行焕然一新,宝石般闪闪发光的眼睛还是旧时模样。
海风拂在脸庞,舟水舍不得眨眼,催促上船的鸣笛传进耳朵,长行道:“我该走了。”
“嗯。”
“别这样,”长行在舟水不舍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抱了抱他,“等我到了家,就给你发电报,然后给你写信。”
“……你不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舟水圈住他的腰,瓮声瓮气地说,“这不是梦,对吧?”
长行从他怀里挺直腰身,看向他失落的狗狗似的神色,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撒娇。”
客船再次响起鸣笛,码头的乘客稀少了许多。舟水缓缓放开长行,眼睛则黏在了他身上,抠不下来。
长行想了想,望了眼天空,忽然有了主意,拽着舟水,指着天上繁星道:“我们找一颗星星,如果你想我了,你就看它,我们的目光会在那里交汇。”
舟水意外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专注看天:“星星太多了,月亮吧,一目了然。”
“亏你是个海员,天文白学了!我才不要月亮,从古至今,多少思念挂在它身上,嫦娥娘娘的广寒宫都快坠下来了!”长行找了找,指着一颗亮星道,“就这颗吧,北极星,夜里最容易看到的。”
“好。”
长行偷眼瞧他,叹了口气,扭身戳着舟水的心口道:“好吧好吧,你心里肯定在犯嘀咕,怕看的时候,我在寻欢作乐,没有和你一起看,是吧?”
舟水微微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定个日子吧,”他低头扒着舟水手腕上的表——他送的那只——说道,“现在是10点,我们每个月10号,晚上10点,抬头一起找北极星,好不好?”
舟水愣道:“为什么不定今天?”
长行道:“今天是29号,2月可不是年年都有29号。”
“……长行——”
客轮最后一次鸣笛,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长行匆匆又抱了舟水一下,在不为人知的耳根处落下浅浅一吻。
“我得走了,”长行提着行李,面向着舟水一步步往客轮的方向后退,“我到家就给你发电报,写信,我等你来中国找我!记得看星星!北极星!”
舟水点点头,一边向他挥手,他的眼圈红了。
长行顺利通过检查,他没有去找船舱,而是夹着行李奔向甲板。甲板上熙熙攘攘,远行的人们都挤在栏杆上同亲友挥帽告别,像聚集在糖棍上的一团团乌黑的蚂蚁。长行鱼似的,灵巧地钻到最前面,向下看去,送行的人也乌乌泱泱,告别的呼喊汇集成一条旷阔的河流,成为客轮起航的第一波水力。
长行看不见舟水,但他仍挥舞着手,这是作别的姿态,但当他放远目光,他们将会在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上相拥。
一个月后。
营口港迎来了过年前最后一批游子和旅人。离码头不远的三通客栈是当地最好的客栈,也是官驿。转年就是马年,客栈掌柜的让伙计买来火红的马踏祥云窗花贴上,远远地看过去,热闹又吉祥。
客栈的厨子不必参合这场喜庆,正在厨房里颠勺,他打着赤膊,烟火的热气和饭菜的香气将他蒸出了一脑门子香汗,他已经忙活了快一个上午,八个菜,四荤四素,油汪汪的肉,绿油油的菜,加上满满一大盆亮晶晶的白米饭,他暗暗地想,这比他过年吃得还好。
不过一想到能住进官驿的年轻公子,定非等闲之辈,便收了心思。等到最后一勺爆炒腰花舀进盘子里,只听掌柜的撩开帘子,冲着烟熏火燎的后厨喊:“好了没有,人回来了!”
“好了!”
伙计赶忙在一楼正厅里铺开八仙桌,布好了饭菜,只见楼梯上,一位白齿青眉的惨绿少年被另两位已下榻数日的年轻公子簇拥着,谈笑风生,一路下行。年轻公子中膀大腰圆、堵在楼梯当间的那位动了动鼻子,忽然高声赞道:“好,这道爆炒腰花不是等闲手艺,”说罢解下荷包就近向一个伙计抛过去,“爷赏的,叫你们厨子还有什么拿手的,别掖着藏着,晚上都给爷上来,爷明儿个可就走了!”
伙计唱了声“赏”,掌柜的眉开眼笑亲自来张罗。三人胡乱坐了,长行见桌上杯碟碗盘八道大菜,饭后还有点心茶果,念及在英国与周崇礼每餐仅仅一片面包、一杯茶,不由暗暗颦眉,实觉浪费,又不好拂了二位亲友的美意,当下有了计较,只竖起筷子照着鹏图的脑瓜子敲下去,笑骂道:“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舌头倒是越来越灵了!”
特来营口港接长行的正是鹏图和柳成荫,一年不见,三人都抽条了似的,由以柳成荫长势最盛,鹏图的长宽比则保持不变,足斤足两,像一堵敦实的墙,长行下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叫一个鹤立鸡群。
柳成荫笑道:“三爷你不知道,小少爷如今出息了,满盛京城哪家有头有面的馆子没我们小少爷光顾,他家的生意准没好,都巴巴地下帖子来请呢!谁都知道,论吃,镇国公家的小爷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跟着小少爷,才叫会吃。”
长行道:“呦呦呦,一年不见,你俩倒是一心齐了。”
鹏图嘿嘿笑道:“哪能呢。乐闲,你是不知道,没有你——诶,你踢我干什么!”
柳成荫低声道:“府里哪有什么乐闲,只有一个长行阿哥。”
“诶呀,这在营口呢,谁认得我们啊。”
长行抄起筷子往鹏图碗里夹肉,笑道:“不长记性的东西,没大没小,以后叫我叔就不怕错了!”
三人闲言,饭毕,进屋才敢敞开了聊。走前长行将桌子上没动几筷子的菜赏给了店内的伙计们,伙计们乐得打牙祭,有一个儿算一个儿乐开了花,后院的大黄狗也跟着啃了顿骨头。鹏图和柳成荫只当他是年下讨彩头,并不多想。进了屋,长行问了问家中情况,知道二哥家的嫂子快生了,二房提心吊胆,生怕是个闺女;大房也寝食难安,但好在有鹏图在手,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孙,谁也夺不去尊贵!
鹏图惨嚎道:“我跟太太说我不想当世子,太太没打死我,我皮糙肉厚的不妨事儿,她差点厥过去,打那以后她就整日介逼我读书,好像我要去考状元似的,得亏长行你回来,我才能寻个由头出来松快松快!”
长行蹙眉,他临行前让阿玛早立二哥为世子,不知道阿玛有何打算,是要等二嫂生下小阿哥再说吗?面上则对鹏图道:“早该管束你了,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
“不是还有你吗?你——你得帮我!回去太太玛法再骂我,你得护着我,玛法最听你的话了!”
长行哭笑不得,转头问柳成荫:“咱妈身体怎么样?”
柳成荫道:“蒙镇国公厚爱,有了青绿和桃酥姐的照顾,身体好多了,她总嘱咐我好好跟着你和伯举,尽心伺候呢。”
鹏图嘟囔道:“你不骂我就不错了,什么时候伺候过我了。”
长行摇头道:“你啊,”又对成荫道,“该骂就骂,玉不琢,不成器!”
三人笑成一团,鹏图又闹着长行讲些英伦趣事,长行挑了几件与国内不同的之处讲了,主要谈了谈吃食,鹏图听了,不屑一顾:“那个什么牛排居然做不熟,血呲呼啦的,哪能吃啊,到底是番邦蛮夷。”
成荫道:“回来就好,往后好好在家里,不必吃那些苦头了。”
三人自幼相识,玩在一处,虽然柳成荫有意退让,但长行和鹏图对他不论尊卑,真心当他是兄弟,因此没那么多避讳。三人雇了辆马车,一路同宿同起,行了四天进了盛京城。
街上相熟的一景一物闯进眼帘,长行撩着棉布帘子,贪婪地呼吸着故乡雪天的气息,寒冷的风像一把铁刀,冷硬地割着胸腔,像闷了一大口的高粱酒,火辣辣地提醒着他——真的回来了。
转进宗室营,到了镇国公府门前,三人下马,长行正要往角门去,这是日常他们出入常走的门,却被鹏图一把拉住,说道:“你回来可是天大的喜事,又赶在大年下的,必须堂堂正正地走回子正门!去去你在那英吉利的晦气!”
鹏图还为英国佬给乐闲吃带血的牛排耿耿于怀,不等乐闲劝罢,上前去扣,等了好些时候才有门房来开。鹏图气得踹了脚门房:“不在门口听差,跑哪儿偷懒去了,几日前就说三爷要回来,居然敢如此懈怠!”
那门房苦着脸道:“小少爷,我哪敢啊,还不是后院人手不够,把我们都调了去,又是烧水又是煎药的!”
长行听了一惊,担心阿玛闹病闹灾,忙上前道:“怎么回事儿?”
门房见了他,瞪圆了眼睛,兴高采烈道:“小三爷,小三爷您回来了!我们府真是双喜临门啊!”
话音刚落,只听远远地传来女人痛苦的嚎哭。
门房的脸上却是与那嚎哭相反,喜气洋洋的,说道:“二奶奶刚要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