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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旧影 第16章 第十六章

作者:夏隙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13 22:03:16 来源:文学城

长行反客为主,强迫舟水换上新衣服,出去吃了一顿丰盛的日本菜,算作庆生。到了下午,俩人各怀鬼胎,均催促对方换回普普通通的水兵服,好像一朵玫瑰换成个鸡粑粑色儿,就会让别人忽略它的娇美似的。

俩人卖相普通地带上礼物,按时来到邹公使府邸。他们来得不晚,然而府邸已是马车环伺,五方杂处,恰似几年后谢缵泰绘制的《时局图》。长行和舟水所乘的出租马车压根儿挤不到大门跟前儿,马儿急躁地踏着小碎步,不停地翕合鼻孔,他们只好在路口下车,徒步走进去。

顶这两张年轻而扁平或半扁平的面孔,身着简约的制服,他们和客厅里的其他贵宾仿佛两个世界的来客。一楼最宽敞的客厅言语歧异,但言笑不断,配合着乐队演奏者欢快优美的古典主义乐曲,语言也随着节奏忽疾忽徐。空气中浮动着暖烘烘潮乎乎的甜点、红酒和鲜花的香气,暖黄柔和的灯影间况味纷纭。

舟水象征性地给自己和长行端了两杯温热的香槟,站到宽大的落地窗前,厚重的暗红色窗帘在身后死气沉沉地僵立着。窗外的天光渐渐黯淡,可是不见星子一颗。明亮的热闹冲淡了辽阔的宁寂。

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渔船外的夜涛、微光如黄豆的煤气灯和漫天永恒的星光。眼前一场借以恳挚为借口的虚伪狂欢,到天亮时被阳光一照,原形毕露,才会露出伤痕累累的单纯的快乐。

舟水不由得可怜起邹小姐,他回想起八岁回到日本后父亲为他举办的欢迎会,自己从高兴到麻木的转变,与邹小姐感同身受。正想着,音乐曲终,旋转楼梯上,邹公使携着女儿的手缓缓下凡。邹公使不辱大清国威,一身地地道道的禽袍,红顶子后屁股的翎子颤巍巍地抖,正是混入泰西大陆中的启明星。密斯邹为了与父亲中西合璧,扮成了道道地地的西洋小姐,精心挽进帽饰、与眼睛同色的乌黑卷发,繁复霸道的衣裙,堆着的曳地的花边褶,脸抹得雪白,像个三层的生日蛋糕。

西洋人的报纸不允许中国人长得漂亮,所以那些外国人也不指望中国人有长漂亮的本事。期望值低,乍一看到邹小姐,都生出不大不小的惊艳。只有舟水皱皱眉头,趁着邹公使向各国外史介绍千金,阐述聚会目的,趴在长行的耳边,用气声道:“邹小姐是长这样吗?”

长行耳朵发痒,动了动,却没改变姿势,任由舟水搭着,反正他们正在偏僻的角落,不引人注意:“化妆了,化丑了。”

舟水信服道:“她还是穿裤子好看,她天生就该穿裤子的。”

长行轻笑道:“照你这么说,她天生就该是个男人,可惜我们女娲娘娘捏她的时候,手边儿少了一丫土。”

舟水不是女娲造出来的,没听过女娲的大名,他只理解了前半句,且深以为然,道:“真是的,就是你穿上那身衣服,脸涂满墙腻子,都比她强。”

“嘿,你骂我呢?”

两人私底下捅捅咕咕,却说不出为什么女人像男人就是恭维,男人像女人就是贬低。这时候邹公使发表完演说,招呼音乐再起,却防不胜防地听乐队将演奏换成了小步舞曲,以示舞会开始。照理应由密斯邹与父亲进行开场舞。可邹公使典型的老派,吃不起泰山不下土,自然不会跳舞。其实,要不是今日来的都是些黄毛蓝眼珠儿的外国人,他绝不同意女儿这一番胡作非为!男女授受不亲,那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可又要兼顾西洋人的长\枪大炮。于是按照先前的妥协,由被从音乐厅请来的正当红的男装丽人充当密斯邹的舞伴。见此情景,洋人女贵宾们纷纷甩开扇面,男贵宾躲在女贵宾广阔的裙子后头,掩口嗤嗤而笑:果然清人骨子里就不懂规矩,应该让耶稣多多教化他们才好!那些去往大清的传教士,可真值得被歌功颂德一千年啊!

地域鸿沟远比年龄产生的代沟更能表达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投向密斯邹的目光,轻蔑掺杂着同情,歧视又和着好奇,炖成一锅令密斯邹羞耻的大杂烩。她强忍着,执着地舞完一曲,立马失礼地推开了舞伴,独自奔向休息区。然而下一刻,舞伴的尴尬就被一位年轻绅士的邀请化解,再度步入舞池。

这简直是公开的挑衅!扮演男人的女人广受欢迎,而扮演女人的女人则备受冷落,密斯邹颜面尽失,下唇不知不觉咬出了血点,弥补了口红被牙齿刮掉的不足。她倔强地昂起脖子,鹅似的眺望见父亲正背对着她,与外使们寒暄,好像这场生日会,是为他祝寿的。密斯邹低落又愤然地收回视线,忽然发现眼前是一只男人的掌心。

人的某些羞耻感和自尊心只有在另一个迥异的群体里才会像三岁的竹子全力拔节。人生而有归属,没有归属的人寻找归属,归属作为一个标签可以让人们产生融入群体的安全感,说白了就是在自欺欺人“生而为人,我不孤独”的对自然的反抗。孤独,人类的恐惧本源,集体安抚了流浪的心,将它们捆绑在一起,这些刚刚平静、尙未脱离惶惑——也许永远无法脱离——的心则维护着标签的荣誉厚度。它们经不起无家可归。

长行或许不理解,但情感直接通知了他结果。他知道密斯邹会支持他同仇敌忾,但同类之间相互安慰,不仅不能对异类进行有力的反击,还会产生自娱自乐的奇特效果。于是,毫不犹豫地,他给舟水使了个眼色。解释道:“我不会跳舞,只得你去帮,我在你身后做做样子。”

舟水可怜着密斯邹,便上前躬身伸手;长行故作晚到一步,在舟水身后朝她眨眨眼,给她撑足了场面。密斯邹终于有了笑模样,搭上舟水的手,翩翩步入舞池。长行注视着他们,大口喝下香槟,发现它已经冷透了。

少年初识红妆,又感同命相连,不由撇开外壳,在灵魂上共奏起卡农。密斯邹随音乐转了个圈,虚虚地飘浮在她腰间的手好似叠加了南北极的磁铁,既不离不弃,又若即若离。密斯邹有些想笑,曼声道:“不握紧些,我就要滑走了。”

“您说笑了。”

“海丽娜,”密斯邹纠正道,“叫我海丽娜。”

舟水道:“哦,倾国倾城的海伦小姐?”

“是狭斯丕尔的海丽娜。”

舟水来了兴趣:“《仲夏夜之梦》的海丽娜?”

“才不是,”邹小姐拧了拧扁鼻子,看得舟水心惊胆战,生怕蹭掉她脸上的“奶油块”,“我看起来像‘油漆过的五月柱’①吗?”

舟水口非心是:“那是哪位海丽娜小姐呢?”

“《终成眷属》的海丽娜,”密斯邹高傲地昂起脖子,“我知道,你们男人不会喜欢这部剧,你们最喜欢的是《驯悍记》。”

“虽然我想绅士地称赞你,但是我坚持本心,海丽娜,我喜欢《终成眷属》的故事。”舟水兴致更浓,“也喜欢《驯悍记》。”

“让我来猜猜,《终成眷属》里你最喜欢的是海丽娜,而《驯悍记》,你最喜欢比昂卡。”不等舟水认证,嗤笑道,“呵,男人,无论女人主不主动,都希望她对自己能温顺谦卑,百依百顺。”

“听起来,你似乎把男人都当做了敌人?”舟水道,“很遗憾,你猜错了。《终成眷属》里我最喜欢的是小丑,而《驯悍记》,我一个人也不喜欢。在我看来,这两部都是悲剧。”

密斯邹轻启朱唇,露出一小节粉红的舌尖,呼出的气体混杂了醉醺醺的酒意;许久,才感慨道:“你真令我惊喜,密斯特——?”

“舟水,”曲声抵达末尾。男士女士相对而立,男士脱帽致敬,女士屈膝行礼,“舟水初,依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密斯邹。”

两人携手回到休息区,舟水递给她一杯新倒的热红酒,自己选了香槟;他灌下一大口,眼睛四处捕捉着长行的身影。密斯邹见状,说道:“刚才跳舞的时候,我看见他去二楼了。”

舟水向她再次告辞,也去了二楼。

……………………………………………………………….

二楼是洗手间和主人们的私人卧室,长行自己呆着无聊,此刻不是单独拜会邹公使的好时机,也不想看着自己的两个朋友红男绿女、耳鬓厮磨。不必看,只是听,他都能从纷杂的步点里,轻松地找到他在意的那一对。可是越轻松,他的脑子越晕眩眩,心思越沉甸甸,便干脆上二楼洗洗脸,清醒清醒。

拧上水龙头,他低头甩着手往外走,水珠飞溅,蓦然撞见一个英国男人;长行猛地抬头,那男人说是男人,实则还残留着许多做男孩子时期的样貌,却穿着隆重成熟的燕尾服,纽扣下方的深色晕开更深的一点,是长行甩出的水珠。

现在单独面对洋人,长行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谨慎,洋人待中国人没有友好的,戴维斯也只是勉强做到了公正,不代表他就喜欢中国人。吃一堑长一智,久而久之,长行惊弓之鸟般,情不自禁地筑起一座高大的长城。

可是面前这个洋人,既没有像传统洋人那样,沾上中国人呼吸的空气都吓得以为要得黑死病,也没有像新派洋人那样,见到黄脸黑眼珠的就尾随身后破口大骂丢石头,反而从胸袋抽出装饰手帕递过去:“擦擦手。”

“……谢谢。”

长行放松下来,没有客气。那洋人又道:“抱歉,手帕刚刚借给了一位裙子洒上酒水的小姐,只好请你用这一只了。”

长期浸淫男士商店,长行了解到装饰手帕的行价很高,擦着手道:“给我个地址,我会还你一条新的。”

“不用了,”洋人笑着伸出手,“布鲁诺。”

长行无可奈何地握了回去,他现在看洋人笑都是笑里藏刀:“依长行。”

洋人的眼睛微微放大,露出里面绿色的瞳孔,又迅速打量了一下长行的水兵服:“依长行,我知道你,我哥哥卡文常提起你,你似乎给他添了不少烦恼。”

长行再度全副武装,戒备道:“好的,我会把新手怕让卡文勋爵转交给您,布鲁诺勋爵。”

布鲁诺哑然失笑:“不不不,实际上,我很高兴看到哥哥有他的小烦恼,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正常人了,介于我们兄弟几个——”他耸了耸肩,“都不太正常,在各个方面。”

长行听过有人骂自己,但没想到这还能拖家带口,铠甲不觉松懈了一些,说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手帕,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下楼了。”

说完擦过布鲁诺的肩膀,刚走到大门口,布鲁诺半转过身体,微笑着发出邀请:“不如去我的休息室坐坐?有美味的红酒和甜点,当然了,还有你们的中国茶。楼下人太多了,很吵,不是吗?”

长行短暂地动了动脑筋,舟水与密斯邹共舞的曲子还没结束,他决定暂时清空大脑,做一个大扫除。即便他知道,大扫除后,看着是干净了,可是那些杂物只是兜在麻袋里,换了个地方,怎么也消失不了。

所以舟水跑上来,却依然没找到长行。他叹了口气,脱下海军帽,露出被薄汗哄得软趴趴的头发,对着镜子照了半刻,然后爱惜地摘下手表,放在洗手台上,接着抹了几把脸。

再抬起头来,镜子里,他的背后多出了留着小黑刀片似的一字胡的日本男人,正是穿越皮卡迪利大街时,日本车队第三辆马车里坐着的那个中年人。

舟水看似懊丧地垂着头,又叹了口气,疲惫却顺从地转过身,至始至终没有抬起脸,恭恭敬敬地道:“父亲大人。”

①《仲夏夜之梦》里海丽娜(Helena)被赫米娅称呼为“油漆过的五月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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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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