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手册 第6章 哪里来的神仙姐姐？

年前各部各司女官任用的文书都下来了，这些新录用的女官们要在除夕夜去宫里拜见圣人，拜见完之后还会陪同圣人和一众大臣们吃了晚饭等子时放了烟花后才允许回去，这是圣人的恩典，一般的官员哪有资格在除夕夜陪圣人守岁。

苦苦等了许多日，宝珠等到的是任职刑部的圣旨。

刑部！

有没有搞错，她早就和哥哥与老师打了招呼要去户部，怎么把她弄去刑部了呢？

为什么偏偏是刑部，他张谨之是刑部侍郎啊！

对此的解释是，户部今年没有女官的编制，而刑部的比部司（见注）与户部交涉最多，故此把她安排了去那。

紫宸殿内暖香缭绕，听闻圣上爱熏掺了细碎干果的檀香，果真这殿内隐约间有股果橙的气息，淡淡的既不会夺了檀香的主调又能在沉闷的殿室内带来异样的清新，宝珠还挺喜欢闻这味道的，她恭谨地跪在殿中，侧着耳朵去听上座人的训诫。

雕龙金玉的座椅上依坐着位穿着明黄色龙凤袍的妇人，她双眸微阖，眼角细细碎碎的挤满了皱纹，不过嘴唇紧抿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圣人左右两侧各有一位穿着内宫女官服侍的女子，左侧那位女官正低着头静静的为圣人揉捏着鬓边的太阳穴，右边那位手上捧着圣旨在宣读女官就任文书。

当读到王宝珠的名字时，圣人突然伸手打断了在宣读圣旨的女官，众人不解都纷纷抬眸去看圣人，见圣人又挥退了左侧女官后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殿上王宝珠是哪位？”圣人开口询问，声音有些微弱。

宝珠立马起身，一身六品湛青色官袍微微扫过地板，轻巧地穿过跪着的众人走到前面再次跪下，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个跪拜礼后才开口回答：“回圣人，王宝珠在此。”

“抬起头来。”

闻言，宝珠抬头，下巴微微扬起可视线却是恭恭敬敬的垂落在自己的官袍上。

“嗯，听说是张相的爱徒？”

“回禀圣人，宰相大人正是微臣的老师。”

“你在刑部任职？”圣人皱了眉头微微思付，而后又说：“也好，去历练一番，不过刑部不比这殿上的女官轻松，何不来朕身边呢？”

殿中除了跪着的新录女官外，左右两侧还有两排文官武将，能除夕夜陪在紫宸殿内的无一例外全是三品以上大员。听到这话，一旁垂首的大臣们不由得多看了宝珠几眼，连前列的太子殿下也投以探究的目光，似乎有些不解。

人的目光从来都不是可有可无的，宝珠怎么会感受不到这紫宸殿上众人凝重的打量与审视？但是她一直都知道她要走的路会经历许许多多这样的目光，是轻视不满也好是欣赏赞叹也罢，总归都是身外之物，她不会叫这些外物影响自己的心性。

宝珠再一拜，说：

“回圣人的话，家师在微臣年幼时就说过，天下万物是圣人的万物，江山是圣人的江山，而百姓是圣人的子民，故任何有能力的百姓理应凭借着自己的才能为圣人分忧，协助圣人治理万物和江山。所以在微臣看来，这是微臣心之所往便不觉得有什么苦头，微臣定会竭尽所能奉献自己为圣人分忧。”

一语话闭，圣人久违的笑着朝着宰相看去，“张相有个好徒儿啊！能为朕分忧可得好好赏一赏。”

宰相嘴角轻笑，眼睑却低垂着，朝圣人一拜，道：“圣人谬赞，不过是小儿狂妄之言哪里该赏她什么。”

圣人又道：“张相二子，张谨之可也在刑部？”

“回圣人，正是。”

“就任何官职呢？”

“回圣人，任侍郎，刑部侍郎。”

圣人挥手，示意那原本为她揉捏鬓穴的女官继续，随即便缓缓闭上了眼，“该赏就得赏。”

四下文武官员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直勾勾的盯着宝珠瞧，宝珠由他们瞧着面上依旧不为所动。

那女官宣读完了文书上的所有名字和官职后，这拜见仪式才算是结束，圣人挥退众人叫这些人移步摘星阁与群臣共用晚膳。

宝珠由于之前走到众人前面回话，此刻转身时却发现和她一起的那些青袍子女官早就先她一步走了，没办法她只能走到老师身后和那些文武官员一起去摘星阁。

她个头不算高挑，还穿着又长又厚重的官袍本来走起来就不算快，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老师像是故意走快一样，宝珠紧赶慢赶却还是跟不上老师的步子，而宰相大人自始至终都没回头看她一样，更别说缓下步子去等一等宝珠。

宰相大人越走越远，宝珠因为两侧人流的涌动逐渐的落在后面，就这样紫红色的人流中独独混进个青袍子的身影，这身影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三三两两的绯红色从她身畔走过，有的路过她时会刻意停下来和她点头微笑，有的却喘着粗气故意撞过她的肩膀走开。

她可能突然意识到了怎么回事，也许是她在殿上显得太过招摇？可那明明就是圣人叫停下来问话的，她不过如实说话，也并不觉得将才紫宸殿上所说之话有什么不妥，可为何这些人如此这般，甚至连老师都……

人群拥挤她实在不好走，加之刚刚不知道哪位老家伙故意撞她，她的左边肩周被撞得生疼，此刻索性停下步子不在前进，打算等这些老家伙全部走完了再走也不迟。

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传来些细微的杜衡淡香，宝珠没有回头去看，不过她感觉到适才那些故意撞自己的人没了，在人流中倒也可以笔挺的站直了身子。

人流渐渐散去，宝珠才缓缓转身向身后那人规矩的一揖礼，“多谢张大人。”

张谨之负手而立，抿唇去看她，见她只是垂头顺目，细密的睫毛不经意的颤动着在眼睑处留下片阴影，叫人看不出眼底的情绪，她礼行的端正，很恭敬的样子。

良久，张谨之才开了口，他说：“摘星阁有些远不好找，出了殿后唤个太监带你过去。”

宝珠仍旧低着头、弓着腰保持着刚刚作揖的姿势没去看他，回道：“好……多谢张大人提醒。”

待眼底那双黑布官靴逐渐消失后，她才站直了身子，转身去瞧那熟悉的背影，恍然发觉她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如此之远。

要是从前她早就笑眯眯的凑上去甜甜的唤一声谨之哥哥，他也定会牵扯起嘴角，即便心中百般万般不情愿也要向她回一个浅笑，如今这是万万不可能了。

出了紫宸殿，她听那人的话叫住了一个从眼前匆匆跑过的太监，“这位小公公，我不知道摘星阁怎么走，可否劳烦小公公为我带路一番？”

这小公公看起来年轻，像是**岁的样子，唇红齿白的很是可爱，被叫停下来时有些气恼，眉头微皱，脸上藏不住的不满，不过在从头到脚的看了她一会后还是收敛了脾气，缓声对宝珠说：“大人随我这边来。

远处龙椅下首，太子殿下站在紫宸殿上的那根红木立柱后抱着怀，阴郁的眉眼紧紧的盯着走出殿外的青袍少女，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放下胸前抱怀的手臂，向一旁立着的贴身侍卫招呼示意他过来，那侍卫走到太子殿下身侧低头去听太子低语，转眼间便消失在人流里。

上京的冬天确实雪多，飘雪优哉游哉的从漆黑无垠的天际落下，落了前面带路的小太监满头，也落了宝珠满头，不过还好雪不是很大，一路的宫道也被扫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积雪，二人很快就到了摘星阁。

小太监向她告了辞转身就走，宝珠却在此刻突然叫住他，“慢着！”

她叫这话时声音有些大，小太监被宝珠叫的一愣，一下子征在原地也恰好收住了正要迈出去的步子。他这才注意到就在自己收住步子的落脚点有一摊冻的结实的冰，道上是没积雪，但是这个鬼天气随便一滩水很快就会结成冰，若是谁一不留神踩到上面，那不得摔个狗坑屎？

小太监又看了那摊冰一眼不免有些后怕，心中却对一旁那个青袍子的女官多了两丝好感。

宝珠眉眼弯弯，一脸和煦的说话：“刚刚前面那摊冰本想叫小公公注意的，但是小公公你走的太快我没来的急和你说，只好刚刚大声叫住你，可是吓到你了？”

小太监回头看着她点了点头，意识到什么后又拼命的摇了摇头，他急急忙忙说：“没有没有，大人刚刚救了我，我感激都来不及。”

宝珠轻笑，她一只手朝另一只袖子里掏了掏，掏出腚银子，就在这小太监看的疑惑时，这枚银锭子不禁意间就被塞进了这小太监手里。

“这点钱小公公拿去买糖吃，就算用来谢谢小公公为我带路。”

那小太监本就没从刚刚回过神来，又被这一出弄的震惊不已，他没想到平常对他们这些小太监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此刻竟然对他这样好，眼前这位青袍子的女官和内宫里其他女官姐姐不同，那些女官姐姐只会欺负他把他弄哭，可这位女官姐姐却对他好温柔啊！

小太监感动的有些想哭，泪眼婆娑，大大的眼睛里禽满了泪花，心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嘴巴上却说不出一句话。

宝珠拍掉他肩头的雪花，发觉这小太监才到她胸口那里，完全就是个孩子。

她轻声说：“小公公快去忙吧！我刚刚看你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去做，我拦住了你怕是会耽误你一些事情。”

那小太监一听这话心底的感动更深了几分：原来这位女官姐姐都看到了。他重重的点着头向宝告辞，跑走时还不忘回头再看两眼。

天上的飘雪又大了些，洋洋洒洒的，被这红灯笼一照好像这下的不是白雪而是漫天的红毛。宝珠站在摘星阁门前远远望着在雪中逐渐模糊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心疼，这么小的年纪还没体会到人间的美好就被夺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从此便要在宫里蹉跎一生了。

摘星阁里摇摇晃晃走出位金冠锦服的男子，那男子左手捏的折扇轻轻垂落在袍边，右手端着盏酒杯，杯里剩下的半盏酒水随他摇摆的步子几欲撒出。

“哪里来的神仙姐姐？”

那男子抿口酒，凤眸里闪出些迷离的光亮来，待吞下后走到宝珠声旁，缓声道：“原来是小王大人。”

注释：

比部司：主要负责审计财政、核查赋税，至唐朝时进一步扩展还包括审核内外帐籍、仓库出纳、军资器械等账目，并定期审查场务和仓库出纳的官物。（来自百度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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