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还很年轻啊!你急着嫁人?”
张温垂眸去看梨木桌上那盘精致的点心,许久她才开口,缓缓说道:“早晚都是要嫁的,难道你不是一样?”
宝珠不语,她承认。在这里没有人可以逃脱这种命运,而她当初看中他张谨之不就是顺应这个时代的同时给自己选择一个和心意的不是吗?
屏风那边的人还在继续说话。
师娘一双好看的细眉微微挑起,一手端着茶盏,另外一只手轻轻捏着盖柄,茶盖在澄澈的茶水上一下一下的拨动,拂去了茶水上淡淡的浮沫,不过她却没喝,像是在深思着什么,“我家阿温和你家茗蕴也是从小就认得,也算”她一顿,复而说道:“也算青梅竹马。”
王母面色一滞,她哪里不明白这话外之意?男大当婚有女大当嫁,况且两人从小识得,又都那么大年纪了,出身也算相配,一个是当朝宰相之女、一个是朝廷新贵,三品官员,有万贯家财,两家也是认识了数十年,知根知底的再般配不过了。眸子里闪出几分光亮来,张温那孩子她自然是满意的,只不过实在是自家那儿子太犟,每每与他说起这些总是拧着个眉头、板着个脸叫人不好再说下去。
说实话,王家二老是有些怕这个儿子的。不过,纵是如此眼看着年岁越来越大这些事情不办不行了。
师娘试探的又问:“好姐姐觉得怎样?”
王母反问:“阿温她也认可?”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事啊就是我家阿温向我提的。”
“既然如此,包在我身上。”她笑了笑,有些感慨的样子:“要是真的成了,那我俩还是再有做亲家的缘分的嘛!”
自然,大家都懂的这个‘再’指的是什么,远处屏风后的两人也明白。
宝珠两手托腮,满脸狡黠的去看张温,“我说你今天咋一看到我就把我拖到这里来听墙角啊!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张温垂着脑袋,脸颊两畔不自觉浮上两抹娇羞,她有些扭结的对宝珠说:“这事还请你多帮帮忙呀!我知道你兄长平日里最疼你这个妹妹了。”
“好啊!好啊!你这家伙,我把你当妹妹你却想当我嫂嫂。”
“那你帮不帮嘛?”
“帮你?”宝珠有心想去逗她,话到喉头故意不说出来,气氛突然冷在那里。
可旁边那姑娘哪里受的了,她以为宝珠不愿意,脸畔的娇羞霎时间变成了满脸的焦切,“你不愿意吗?”话语间带着显而易觉的伤心。
宝珠嘿嘿一笑,“帮你那是绝对不可能不可以的喽!”
双重否定表肯定,张温愣了好大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同意的意思,她高兴极了抱着宝珠的腰就要和她贴在一起。
宝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弄的有些迷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陷入一个馨香馨香的怀里,她的脸被按在张温暖暖的胸前,身子被她用胳膊环住,双手也钳在她与她之间动弹不得,她抱的那样紧,紧到可以清清楚楚的听见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无奈只好由她这样抱着喽!反正她又不吃亏。
说话间,外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鹅毛一样的雪裹着冷风从外面扑簌簌的吹进来,白茫茫的雪花遇到这室内温暖的空气霎时间便化成了水气。
进来个精神抖擞、满目威严的老夫人,这老夫人生的高瘦,穿着灰黑色的貂毛大氅,侍女接过脱下来的大氅后露出里面华丽的暗紫色棉袍,这袍子是上京常见的款式但胜在面料好,显得这棉袍丝毫没有冬服的臃肿,反而挺阔又精神。
宝珠见她有些眼熟。
这老夫人一进来就走到上座,压根没注意到一旁的王母。
倒是师娘先反应过来,扯起个笑脸招呼道:“哎呦,荣国夫人到访竟也没个人过来通传?您早说要来,我到外头去迎你就好嘛!”
那老夫人坐在上首满脸不在意的说着:“用不着那个麻烦,我今儿来是要和你商谈我家恩儿与你家张二的婚事的。”
哦,宝珠这便想起来了,这老夫人是那日在长公主的赏菊宴上借着身份问那侍女发生何事的那个老夫人。
王母左瞧瞧右看看,实在觉得自己不便再待着,于是寻了个由头就出去了,宝珠见自家母亲走了也便要走。
外面果然又下起了雪,也不知这雪下了多久,来时还干干净净的院子此刻像是铺了一层地毯一样厚,宝珠喜欢踩在雪上咔吱咔吱的声音,她便安安静静的听着这清脆的踩雪声不说话。
张温有些犹豫,她转头去看宝珠的侧脸,昔日明媚张扬的少女此刻安静的像那江边的丹鹤一样。
“宝珠姐姐,那就是要和二哥成婚的那个人的祖母。”
“我猜到了。”
脚步踩在雪上脆极了。
“她她,其实我二哥是有苦衷的。”
……没人说话,她像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安国公府如今只剩下这位老夫人和江如恩一老一小两个人了。”
眸光颤动几许,宝珠有些疑惑的去看张温,她还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去岁安国公和独子战死在北境的战场上,她江家世代单传,到这一代只有江如恩一个女儿,江如恩的母亲在听闻自己丈夫和公公战死的消息后悲痛欲绝,没几日也随着去了。最后是这位老安国公夫人撑着偌大的国公府,她用满门荣耀向圣人换来荣国夫人的诰命、换来江如恩和我二哥的赐婚。”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脸涨的微红,说完却不敢去看宝珠的脸色。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张谨之一开始就告诫她不要去招惹他那位未婚夫人,江如恩的满门荣耀哪里是她王宝珠可以惹得起的,纵然张谨之对那江如恩无情,他也不得不感恩戴德的接受这赐婚,更何况他张谨之对谁又有情?对宝珠会有些情谊吗?想来应该是没有的,不然不可能这十年来对宝珠总是这样不冷不热。
宝珠抬眼看向前方,恍然间看见双向来冷峻的眉目此刻却是满目关切的盯着身边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个披着玄色大氅的妙龄女子,那女子生的好极了,一双干净的眸子里像萃了水一样温情,细嫩白净的皮肤上铺着淡淡胭脂,仿佛是寒冬的白雪中婷婷盛开的腊梅。
是个美人!张谨之果真好福气呀!
目光流转在那女子脸上片刻忽的被她身上穿着的玄色大氅给吸引了去,宝珠想起那日他在马车上为自己披上的玄黑色披风,怒云不由的笼上心头,她想她回去非得给那披风剪烂了烧成灰烬不可。
走到那一男一女跟前,张温停下来向他二人行了礼,“二哥哥好,江姐姐好。”
宝珠学她也向他俩见礼,目光却冷如寒冰压根也不想去看对面人,“张大人好,江小姐好。”
江如恩满脸笑意的回了礼,却是张谨之看见宝珠时有些怔愣,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可到底一句话也没说口。
宝珠和张温又继续往外走,待走出府门临上车时,宝珠突然转过身子,见她扯着嘴角上扬、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说:“你二哥和那江小姐看起来挺般配的。”
明明说话时语气温婉,夸的也好听,可府门前站着的少女只觉得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好生奇怪,尤其是她说这话时的样子有些阴森森的,张温心中苦笑,朝她挥手告别。
马车越走越远,很快就隐没在白目的尽头里,皑皑雪地上留下的两排车轱辘印也被新下的薄雪重新盖上。
张温送走了人后缩起脖子就往府门里走,边走边念叨着“太冷了,简直冷的没天理!”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屋子里烤烤火。
可还没走出两步迎面撞上个煞星,张谨之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门旁,站的笔挺又直立一动也不动。不知他站了多久,肩上、头顶铺了一层白雪,就连睫毛上也密密的缀了好几片雪花。
“二哥哥?”她试探性问他:“你怎么没撑伞呢?这是站了多久啊?”说着接过侍女的伞撑在他头顶。
也不知道刚刚宝珠那句般配的话有没有被他二哥听见,在她看来他二哥对宝珠总是和对其他女子不同的,哪怕是他的未婚妻子江如恩。
所以,他最好还是别听见那句话。
张谨之却无视了她在说什么,甚至无视了她张温这个人。
瞧他跨着步子转身就回了府,除了大袖挥起的一阵冷风外其他一句话也没留下。
张温被他气的一把将伞丢给了侍女,她十分不满这人的举动,抱着怀轻哼:“真是毛病!”
这边冒着雪回了自己屋子的张谨之拍掉了身上的碎雪,又顺手提走炉子上煨着的茶壶,叫人拿了把软凳围在炉前坐下烤手。冻的冰红的手掌在火光下愈加透亮,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肤色,他手掌颇大、骨节分明,看着自己的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上午裴尚牵着宝珠的手走下马车的情景,心中突的闷堵起来。
那时他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一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幕,又见那裴尚呲着牙咧嘴笑,不知和王家人聊了些什么,聊了好大半天才进去,他不好上前打扰只能看着他们最后进去他才进去。将才在院中,这王宝珠也不知怎的,本来还好好的面色一见到他就冷成了冰霜,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打发了江如恩本想上去同她说两句话,结果又听见她说那样不中听的话,似乎还是看到了他故意挑衅说的一样,可在他记忆里宝珠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炉子里的碳火噼里啪啦的烧着,张谨之的一颗心也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