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严亦真大吵一架后,严冬回到了“不眠之夜”的休息室。虽然肚子一直咕咕叫,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已经让她忽略了自己的饥饿感。她顺路买了一个面包和一小瓶酒。
平时几乎不喝酒的她今天一个人在休息室一边啃面包一边买醉,不知不觉忽略了时间,一抬头时针已经指向了正左方。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人打开了。他就是今天有那么一瞬间出现在严冬脑海中的人--高小圣。
明明严冬中午下班的时候和他打过招呼,高小圣却在这个时间看到严冬出现在休息室,他惊讶地忘记了打招呼。
“辛苦了。你怎么还没走?”严冬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
“哦...我一直在厨房研究新甜点。倒是严副总,你...不是早就下班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严冬拿起鸡尾酒喝了一口,没有说话。这时高小圣才注意到她左手的鸡尾酒瓶和右手中只剩下两三口的面包。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一定要告诉你吗?”严冬看着高小圣的眼睛问道。虽然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但是高小圣隐约看出严冬眼圈有些微红。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是,如果说出来能让你好受一点,我愿意听。”
或许是这句话让严冬感受到了高小圣的诚意,也或许是借着酒精的作用,严冬竟然决定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他。
“...坐吧。”她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
趁着困意还没有来袭,严冬把今天的事以及这么多年和严亦真之间的矛盾大致都讲给了高小圣听。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她自己也感到难以置信。她和王逾峰、樊星认识这么多年都不常跟他们提起自己的家庭琐事,却对一个刚认识了一个多月的人吐露了心声。就好似她和高小圣很久以前就认识一样。
而高小圣听她讲了这么多,也解开了这一个月以来藏在他内心的疑惑--为什么严冬的眼神里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原来这一切都和严亦真有关,母女关系不和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心结。
“即使这样,我还是很羡慕你。”
“啊?”高小圣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严冬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姨反对你做服务业也好反对你结婚也好都是因为她太在乎你了,她把你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呵呵,她要是真在乎我怎么可能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任何事都擅自替我做决定?”
“她只是关心你的方式有些强硬。其实你和阿姨很像,都是拼命用坚强冷漠的外表来掩饰自己脆弱内心的人。”
“够了!”严冬咣当一下把酒瓶杵在桌子上,情绪再次变得激动了起来,“高小圣,你还真把自己当圣人了是吧?你了解我多少又了解我妈多少凭什么敢这么说啊?”
“...我不是什么圣人。我也不了解你。”高小圣一改往日温柔的形象,神情变得严肃了,“只是...吵架也好冷战也好,有都比没有强多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严冬甚至没有听清楚。
“什么意思?”
“我早就没有妈妈了。”高小圣苦笑着说,尤其是在提到妈妈这个词时,好像在谈论一件很陌生、离他很遥远的事物一样。
“啊...”,严冬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在外面有了新欢,抛下我们一家不要了。妈妈一直一个人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我和姐姐。后来我小学的时候妈妈查出癌症没过多久就病逝了。我爸除了每个月按时给我们生活费以外,几乎没什么联系。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和姐姐两个人相依为命。所以,无论是父爱还是母爱,在我记忆中都没留下什么印象。”
听完这段话严冬更加沉默了。她没想到高小圣竟然有着和她相似,甚至比她更悲惨的经历。可是平时从言谈举止中完全看不出来他的性格有任何残缺,他从来都是那么温柔、善解人意。
“所以阿姨做这些一定是因为她很爱你。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找个机会和她心平气和地谈谈把话说开吧。”高小圣意味深长地说,“珍惜眼前人吧。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对不起。”严冬终于再次开口。
“嗯?”
“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过去,为了开导我害得你又揭开自己伤口...”,严冬小声说道。
“没关系。都过去了。”高小圣云淡风轻地一笑,之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也别再喝了。”
待高小圣背起书包走到休息室门口的时候,严冬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
“高小圣!谢...谢谢你。”
“没事。还有,我觉得你和王总在一起的时候是最轻松最自然的。如果...你们是真爱,阿姨最后一定会祝福你们。明天见。”
或许吧。严冬自己也有些混乱。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今晚她一个人在“不眠之夜”的休息客房里度过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整天,严冬的手机里没有严亦真的消息。下班回到家后,也不见严亦真的身影--她确实像昨晚所说的一样拿着行李箱去参加教师进修了。
缺了严亦真的家比平时更增添了一分冷清。日历上记载着回程是周六,距离今天还有两天。严冬内心纠结着,等严亦真回来的时候,该如何跟她开诚布公地把话说开。
然而就在严冬洗漱完毕回到卧室准备休息时,她竟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给严冬”。
严冬怔住了,从字迹来看无疑是严亦真,可是昨天两人闹得那样不可开交,她会写什么给自己?脑海中开始联想,要和自己断绝关系?要和自己好好算一下这些年的“账”?还是比这更可怕的?
严冬心里惴惴不安,双手颤巍巍地捧着信封从里面拿出信纸。然而看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信的内容如下:
冬冬,昨天动手打了你,对不起。
我想了一整夜。这么多年来,除了工作,基本上我所有的重心都放心你身上,甚至牺牲自己的幸福一直没有改嫁,却换来昨晚你对我那样尖酸刻薄的评价,究竟是为什么?
后来我明白了,确实像你所说的,我要求你做的一切,为你铺下的路,都是我的一意孤行。从未考虑过你是否愿意。这些年来,除了工作和王逾峰,我要求你做什么你都照做,从不顶撞我。但是我没想到在你心中竟然对我堆积了那么多的埋怨。
我在乎你,比在乎我自己多。我希望你将来过得比我好,比我有出息,也能嫁个你爱和爱你的人幸福一辈子。所以一点点的的弯路我都不愿意让你多走。但是如果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我用心良苦只换来你的不满甚至对我的怨恨,那么我做的一切努力是否本末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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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这里严冬的眼睛有些湿润,原来高小圣一个晚上就能明白的道理她却因为严亦真给她带来的窒息感这么多年都没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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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想通了。比起物质生活,你内心是否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为了避免你成为第二个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
虽然每次看到你下夜班后疲惫得苍白甚至呈青的脸色,我都恨不得早一天让你换工作离开那个地方。而且作为一个大学教授,我确实希望我的女儿能比自己更优秀,但如果“不眠之夜”是你认为最好的归宿,那就继续做下去吧。
至于结婚的事,我不了解王逾峰,也看不出他是否像你说的那么爱你。虽然我不会再坚决反对,但说句心里话,我认为你和他不是一路人,希望你能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王逾峰究竟是不是那个那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这个问题你要慎重考虑。
最后,关于你爸。没想到你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可能终究是我错了。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了你缺少父爱的遗憾。其实我有他的消息。如果你现在仍然想见他,回去以后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
就这样。今后,做自己想做的事吧。严亦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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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这封信,严冬心里喜忧参半。如此强势、一直以来顽固如磐石的严亦真这次竟然低下头来主动像她道歉,让严冬感觉到像梦境一般不真实。然而,明明这封信预示着严亦真下次回到家即是严家母女冰释前嫌之时,或许是第六感在作怪,严冬总有一种严亦真要和自己道别的错觉。就好像这是母亲目前为止写给自己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一样。
算了。一切等严亦真进修回来再细谈吧。严冬带着些许释然和一丝丝不安逐渐入眠。
之后的两天里,手机上仍然没有严亦真的任何消息。
直到周六。原本这天应该是严亦真归来之时,可是下午四点了家里仍然不见她的身影。上晚班之前严冬试着给严亦真微信打了通电话,界面显示无人接听。无奈之下她只好按计划赶去了“不眠之夜”。
晚班的时间段客流量较少,工作内容相对白班轻松些。空闲之时严冬心里一直有些犯嘀咕。按理说严亦真几乎没有学校以外的社交圈,平时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单位和家两点一线。如果说进修只占用工作日,那么最晚严冬出门上班之前她也该到家了。可是今天的情况实在有些反常。严冬渐渐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前台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一向敏感的严冬似乎没听到,待她反应过来后身边的王逾峰已经拿起了听筒。
“你好这里是不眠之夜前台。需要我帮您吗?”
认真听了几秒钟后王逾峰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却把声音伪装得听不出任何不耐烦,“好的好的,我这就派人过去帮您看看哈。”
“啊,逾峰不好意思啊,我刚才走神了...”,看王逾峰挂下电话后严冬立刻跟他道歉,“客人有什么事吗?我去吧。”
“哎,”王逾峰不屑道,“又是破保险柜。一天100个内线电话得有80个问保险柜怎么用。802房间打来的,一听就外地口音。”
“好。我知道了。我去一趟。”
“哎等等!”或许是看出了严冬有些异样,王逾峰叫住了她。
“怎么了?”
“那个...你今天怎么感觉心不在焉的?是阿姨又跟你说什么了吗?还是...”,王逾峰偷瞄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客人注意到前台这边,之后凑到严冬面前小心翼翼地说,“还是前几天的事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别瞎想。”严冬草率地对王逾峰微微一笑,之后转身向电梯走去。
几分钟后,802房间内,严冬例行公事一样帮客人调好了保险柜并给房间里这对小情侣讲解了保险柜的使用方法。然而,就在她准备出门回前台时,电视里播出的新闻顿时让她急刹车般停住了脚步。
“今日下午一点四十左右,耕阳高速公路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超载货车与小型面包车追尾,货车司机当场死亡。面包车乘客一人人死亡,两人重伤,其他伤者暂无生命危险。初步判断面包车为天京外国语大学校车。死伤者具体身份目前警方正在调查中。天京电视台为您播报...”
严冬脑袋里“嗡!”的一声,恐惧感像一团黑云笼罩在她的心头。天京外国语大学,这是严亦真的工作单位啊!
电视里已经开始播下一条新闻,严冬却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双脚仿佛被粘在地上一般无法动弹,指尖却在不自觉的颤抖。
“姐姐,你咋了?没事吧?”
女客人举起手在严冬面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
“哦!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
“飞奔”出客房后,严冬惴惴不安地再次掏出手机邀请严亦真微信声音通话,仍然是无人接听状态。
就在她绝望地准备收起手机时另一通陌生号码开始闪烁起来。严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颤巍巍地按下通话键。
“喂?”声音在颤抖。
然而接下来听到的内容更是个晴天霹雳。手机顺着严冬的手“咣当”一声掉落地面。--这可能是严冬这辈子最不想接到的电话。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