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家,迎接严冬的都是以黑白色为主基调,宽敞却缺少生机房间和它的主人。
除了最基本的家电和生活用品之外,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增添生活气息的装饰物,以至于它冷清得不像个家,而更像一个闲置的民宿设施。这间“闲置民宿”的主人,正是严冬的母亲--严亦真。她就坐在客厅里的四方餐桌前。
如果说严冬给人的感觉是冷若冰霜,不好接近,那么严亦真便是在此基础上还多了一股戾气和傲气。
“不是找王逾峰吃饭去吗?来回一小时都不到,难不成被放鸽子了吗?”
被丁怡阴阳怪气一通,本来心情就不好的严冬并不想理会严亦真当头一棒般的质问。她瞥了一眼餐桌,上面摆着一个空碗和两个空盘子,看得出严亦真刚吃完饭。再隔过严亦真向后方探去,卧室的门口摆着一个行李箱。
“这么晚收拾行李,去哪?”就像没听见严亦真的话一样,严冬问道。
“大学教师进修。明天一早走。”严亦真轻描淡写了一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临时有变化,改天了。”严冬也同样随便搪塞了过去,她看着桌上的空碗碟,淡淡地说,“无所谓,我也不饿。”
“呵呵。”严亦真冷笑一声后,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严冬听不出她的呵呵里具体包含几层意思。
之后,严亦真把用过的碗筷放到碗池中,背对着严冬拿起海绵和洗洁精开始洗碗。似乎母女俩的对话也随着这一声“呵呵”而陷入了僵局。
这是严家的常态。母女就像两个陌生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样,没有过多的交流,气氛如同这房间的装潢一般阴郁,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严冬盯着严亦真的背影踌躇了一阵,还是开了口。
“我准备结婚了。”
叮咣!这是严亦真手中的盘子掉落碗池中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
“你...说什么?”这声音里透着一丝凉意。
“我说我准备和王逾峰结婚了。”严冬放大了声音,清楚地又说了一遍。
“呵呵。”又是一声听不出任何语气的冷笑,“你想都别想。”
“理由呢?”
“理由我五年前已经告诉你了。”
时间倒回到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同样在严家的客厅里,严冬告诉了严亦真她想要和王逾峰在一起,并一起创办并经营“不眠之夜”的想法。
“我反对。”严亦真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为什么?这话该我问你吧。严冬,从小我就给你买教材学英语,后来又花钱送你去课外班学日语,省吃俭用攒钱供你上大学。我要培养的是一个知识分子。你倒好,为什么目光这么短浅?这辈子就心甘情愿当个酒店服务员吗?”
严冬没想到自己在心里憋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对严亦真说出来的想法会遭到如此反对,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还有。你也不看看自己和王逾峰配吗?他一个阔少爷,想开酒店还是什么饭店不就是把钱一拍就完事?你呢?和他在一起准备一辈子寄人篱下给他打下手吗?”
“我...我们是分工合作,不是打什么下手。”严冬没有底气地说了一句。
严亦真不屑一顾地呵呵了一声,摇了摇头,一副“也就你自己信”的样子。
“好。就算你们是所谓的合作伙伴,那你有必要非跟王逾峰在一起吗?”
“六年了,他一直喜欢我。从来没有谁对我这么好...”
“拉倒吧!”似乎严冬的理由丝毫没有说服力,严亦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你以为他是真喜欢你吗?他只是觉得你高冷不好搞定,想,征服你而已!就他这种富家少爷,只要自己想得到的就必须得到,你怎么就当事者迷呢?!”
严亦真的这番言论让严冬觉得不可理喻,她的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
“妈。这些只不过是你的猜测啊,为什么你总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什么?!”严亦真瞪着严冬,眼神凶狠而锐利,“你说我是小人?好,你要是那么想跟他在一起开那个破酒店,你就去吧,我一分钱都不会赞助你。还有,在外面别说你是我女儿,我丢不起这个人。”
留下这句话,严亦真怒气冲冲地进了卧室。门被重重地甩在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结果,严冬把自己大学四年勤工俭学攒下的积蓄全部投进了“不眠之夜”的创业金里。本来平常交流就少的母女二人,从那天起互相变得更加不闻不问。除了上班时的“我出门了”和下班时的“我回来了”以及一些必要的汇报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日常对话。就连周围的邻居都觉得这家平时没有任何声响,安静到有些诡异。
五年过去了,严亦真的回答依旧如初。
“妈。五年了,你的想法一点点都没有变吗?”
“没有!”严亦真的回答像是一位法官给犯人判了死刑一般,连商量死缓的余地都没有。
“为什么?这几年来‘不眠之夜’的成绩你也看到了,逾峰对我也一直都很好,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时严亦真刚好洗完手中的碗筷,她擦干手后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淡淡地对严冬说,“‘不眠之夜’再好也不过就是没有技术含量的服务业。我严亦真大学教授出身,我要培养的是和我一样的知识分子,是同声传译甚至是外交官,而不是一个每天站前台,给别人扫地铺床的服务员。你还不懂吗?!”
“那是你的偏见。”严冬有些叛逆地盯着严亦真,“职业没有贵贱之分。只要能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自食其力,每种工作都应该被尊重。”
“别给我讲大道理!”严亦真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就算你热爱你现在的职业,那我问你,你要和王逾峰结婚,也是因为你真爱他吗?”
“我...”
严冬没想到严亦真的这个问题竟然让她犹豫了。她想给肯定的答案,可是那个“爱”字就好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最不可思议的是,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高小圣的脸。为什么在听到爱字时会想起一个认识两个月都不到的人?她自己也不清楚。
“看看。你连自己爱不爱他都不知道,就要跟他结婚?你这种对自己人生都不负责任的人有什么资格给我讲大道理?省省吧,我没闲工夫听你说梦话。”
说罢,严亦真站起来走进卧室开始收拾出差的行李。而严冬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来刚才在王逾峰家被丁怡“盘问”时的情景,两头受的夹板气让她不禁攥紧了拳头。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那你就有资格跟我谈爱了吗?”严冬的声音低沉至极。
“你说什么?!”严亦真猛地回过头。
“我今天去逾峰家是为了商量结婚的事,但是,他妈妈问我我爸在哪里?”严冬平静的语气中夹杂着怨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回来了。因为这个问题答案只有你知道。”
“你...什么意思?”严亦真的声音里竟带着些紧张。
“爸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被你赶出家门了!这么多年我连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连自己丈夫都可以不要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爱?”
“你胡说!”严亦真激动地打断了严冬,“他...他是自己离家出走的!”
“那也是因为你太强势了太自私了才会把爸逼走!”严冬也开始了暴风雨的前奏。
“我自私?”严亦真终于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径直走到严冬面前,“谁这么说我都可以唯独严冬你不可以!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做的这一切,包括不让你见你爸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严冬斜睨着严亦真。
“当然!当年公司裁员你爸被迫下岗,不去找工作成天在家游手好闲吊儿郎当,这样的人能给你起到什么好榜样?”
“可是他毕竟是我爸!”严冬也放大了嗓门声色俱厉。
“是你爸又怎样?这个家大大小小哪件事还不都是我操心?尤其是对你,自从你爸变成无业游民以后,我每天省吃俭用,看到喜欢的衣服忍着不买,家里的摆设也一直是极简陋风格,我一毛钱一分钱都要省下来就是为了把钱都投入到你的教育费上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可是你回报给我的就是当一个服务员然后随便找个人嫁了你还说我自私?!别忘了你姓严不姓方!”严亦真越说越激动,眼看着情绪就要失控。
“这些都是你单方面的想法你从来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严冬也毫不示弱,仿佛要把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不满一股脑都倒出来,“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封闭的性格都是你造成的!自从我爸走以后,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学习背单词考试。我都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了什么,直到我加入了‘不眠之夜’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点意义。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只要没达到你理想的标准你就一直觉得我丢你的脸。你瞧不起的根本就不是酒店服务员,是我!你以为你做事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实际上你就是固执死板不知变通!”
“啪!”
听到这一声响,之后看到严冬脸上出现了一个红色掌印以后,严亦真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呆呆站在原地,打了严冬的那只手定格在半空中。这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两行泪水竟顺着严亦真的脸颊滑落下来。
“严冬,你混蛋。我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这么多年连改嫁都没考虑过,在你心里一直就是这么看我的吗?你还有良心吗?”严亦真的声音变得沙哑,哽咽的语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
严冬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努力用淡定的声音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委屈与悲愤,她绝望地摇了摇头,“好悲哀...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
说完,严冬抓起客厅衣架上挂着的双肩背和一件衣服,转身向大门走去。就在她的手碰到门把手的一瞬间,严亦真再次叫住了她。
“严冬!”严亦真声嘶力竭地说道,“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严冬迟疑了一秒,但还是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一巴掌带给严冬的伤害远远比丁怡的三言两语大很多,她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委屈,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流,她不停地用手擦拭着眼角。逃出了王家,又与严亦真决裂,此刻严冬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