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法则 第10章 倚仗

可即便如此，与11有关的画面如同倾盆的雨，砸在地上，映在回弹的水珠中。

行人们有伞的快步驰行，没伞的抱头逃窜。偏偏荷笠将伞倒置，接雨，不忍其落到地上。

慢慢地，雨停了。脱去防护服的荷笠安静地坐在餐桌前。

“秋姐姐，可以把那只老虎花纹的陶瓷杯递给我吗？”

“116A1。”高秋皱眉递去，“你今天状态很差。”

荷笠睁大了眼，又垂了下去，“啊……116A……3，也许是我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

正吞吃鸡腿的吴信见状，哈哈笑道：“哈哈哈哈哈荷笠你也得罚款喽！”

三双目光沉默地汇聚在他身上，吴信咬着鸡腿感到莫名其妙，“看我干嘛？”

三人依旧直视着他。

吴信合上大嘴，着急道：“别看着我啊！我吃都吃不自在了！你们看荷笠啊！是他罚款又不是我罚款……等下……”

半个映着大牙印的鸡腿骨碌碌掉了下来，紧接着就是吴信巨大无比的一声——操！！！

荷笠笑眼弯弯，睫毛像蝴蝶似的上下扑腾，正巧倒热水的小女孩来了，荷笠双手接过，道了声谢谢。

转身之际，一个白色身影忽然闯入视线，撞在盛满热水的瓷杯上。只见水波荡漾，热气弥漫，小老虎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经热水滚过的手掌霎时通红，荷笠还没来得及喊痛，就被另一个巨大浑厚的声音震碎了耳膜。

“我去！老子的防护服！116A1是吧！赔钱！”

“不是我，是你自己……”荷笠从怔愣中回过神，声音因压抑着疼痛而发哑。

男人身边紧跟的两人抱臂上前，语气不善，“你不仅泼热水，还泼脏水是吧，你的意思是我哥主动往你水杯上撞吗？”

另一个人也道：“知道这身防护服有多贵吗？金哥一年都白干了！而且没这身防护服连实验基地都进不了！金哥好端端撞你做什么？倒是你撞了人还在这抵赖！十万芯币！否则这事儿没完！”

听到“十万芯币”荷笠一切都明白了，这伙人一定是听到了上午他和吴信的对话，误以为他有十万芯币，来讹人了……

正在他焦头烂额该怎么把这群人赶走的时候，一旁的高秋踢开椅子站了起来，个头比他们几个都高出了半个头不止，气势逼人。

她握紧拳头，发出“咔咔”的响声，宽松的黑色短袖因为胳膊发力而收紧，显露出硕大的肌肉形状。

“来找死吗？”

那三人见状，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一番重整旗鼓后，领头男人梗着脖子道：

“我不找死，我找他！他把我防护服弄坏了，我找他算账不是天经地义吗！有你什么事儿？！”男人拎起被打湿的衣面，绕弯展示给大家看，“大伙儿给我评评理，116A1把我这么重要的防护服弄坏了是不是得赔偿？！”

四周的人，要么沉默着埋头吃饭，要么抿着热水发出“嘶哈”的声音看热闹。

只有吴信举起鸡腿，像花钱雇的托儿似的大声道：“赔偿！必须赔偿！”

荷笠捡起残片放到桌面，走到高秋身前，俯视那三人：“明知道防护服那么重要，为什么在进餐厅前没有脱去？更何况，你把防护服穿进餐厅中来，就意味着你的防护服已经作废了，不是吗？”

男人见势不利，急道：“你胡说什么！要不是你用热水泼我，我的防护服能坏？！我和你说不清！咱们找负责人来！”

他张牙舞爪，声势浩大，犹如法庭中敲下的法槌，那般铿锵有力，那般直抵人心。

那般正义。

荷笠与辛梅面对面坐在玻璃房内，二人之间隔着一张圆形的小百灵台，台面上铺着一件略旧的防护服。

“辛姐姐，他这是栽赃。”

“我知道。可他的防护服确实坏了不是吗？”辛梅保持着一贯的微笑。

荷笠不解：“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并不认为我有义务赔偿。”

“无论他是有意为难，还是故意栽赃，都属于主观判断。大家看到的就是他的防护服因你而坏的客观事实。你资历太浅，即使向AI局上诉，也毫无胜算。”

辛梅耸了耸肩膀，她今日换了一身肩膀处缀着蝴蝶的红色曲裾，蝴蝶随着肩膀的摆动扑扇起翅膀。

“所以我……”

“你只能赔偿。”辛梅斩钉截铁道。

荷笠不甘道：“这不公平！”

辛梅被他逗笑了，蝴蝶振翅的速度变得更快。

“这套说辞早被我们AI界淘汰了，只有打造出财富差、阶层差，人才会挤破了脑袋往上走。如果人人安于公平，付出的多和付出的少结果都一样，谁还会努力呢，世界又怎么往更强的方向发展呢？”

荷笠紧皱眉头，额头夹起的皱纹比掉入一颗石子的静湖泛起的涟漪还要多。

他大为震惊，他难以理解，这与他从小接受、耳濡目染的观念简直背道而驰、黑白颠倒！

辛梅看出他心中的大山逐渐晃动，继续循循善诱道：

“他之所以选中你，无非是看中你资历不如他，却有与地位不匹配的财富。他深谙AI世界的生存法则，一旦对峙，他必然是赢方。

“可他并非不可战胜，他能力一般，只是比你早来几年罢了，只要你付出的更多，展现的能力更强，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凌驾在他之上，公道与否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荷笠面无波澜地盯着防护服自然风干后留下的褶皱，心里却怦怦直跳。辛梅的一席话，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对，可绞尽脑汁思考哪里不对时，另一种念头擦出了火星，并且越燃越旺——

只要足够强，就不用去遵守规则，而是被规则服务。

荷笠抬起头，“我可以赊账吗？眼下我真没有钱，今天还因为没说代号倒罚了一百。”

辛梅掀起红唇，“当然可以。不仅如此，看在你当初帮我解过围的份上，我还可以给你加芯币，不过……”

“不过什么？”

辛梅探身道：“你得加班。”

荷笠不解道：“辛姐姐你当初不是说用工作形容实验计划是亵渎吗？”

“偶尔亵渎一下也没什么。”辛梅笑完换上正经神色，“你不觉得你下班的时间太早了吗？之后每加班一小时，多加50芯币。我想这对于初入AI世界还没法做出卓越成果的你而言，是极好的机会。”

荷笠陷入两难境地。

一面是负债累累的钱袋子和任人欺压的地位，一面是整日趴在窗台翘首以盼的11，守在饭碗边上嗷嗷待哺的李逵。

“机会已经给你了，要不要抓住就看你怎么选了。”辛梅起身离开，鞋跟的清脆声渐行渐远。

最终，荷笠还是多待了两小时。

让他意外的是，除了他们小队的三人准时离开了，其余人依旧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敲击面板。连中午栽赃他的那个男人也在行列之中。

直到他离开，情况也是依旧如此。

荷笠沉默地坐在星舰内，额头贴着玻璃，底下的风光如过眼云烟般掠过。

深不见底的高楼、不伦不类的装修、密如蛛网的星舰……以及摇摇晃晃的乘坐体验。

当光溜溜的铁架窗出现在视野中时，荷笠深墨的眸子才亮起了点点微光。

与往日不同的是，窗户边少了一颗发芽的脑袋。

荷笠抿唇苦笑，心头一半软一半酸。

他换回轻松高兴的模样，蹦蹦跳跳地跃入窗户中。

“11，李逵，我回来啦！”他四处张望，搜寻他俩的影子。

方桌边、被窝里都没有，荷笠推开了紧闭的厨房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灶台边背对着自己的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垂在肩边的头发没了早上的光滑显得有些毛躁。脚边坐立着同样背对自己却忍不住摇着尾巴的小狗。

荷笠捏紧汗津津的手心，蹑手蹑脚地走上前，环住11的腰。

脸颊贴在11的后背溢出一层嘟嘟肉，隔着身体荷笠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

“对不起。”

没有等到11的反应，荷笠将胳膊又收紧了几分。

“我错了。”

隔着身体荷笠又听见了11闷闷的声音。

“再等等，我要生够一天的气。”

荷笠心软得一塌糊涂，拿毛茸茸的短发蹭他的后背。

“好。11等等我，我也等等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