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那日,傲狠与萧筠出门办事。
韩柷杌忙里偷闲,随便在其他世界借了片日头。
他窝在院中椅上晒太阳,阴烛就在一旁伺候着。
但是韩柷杌不需要:“傲狠呢?萧筠呢?”
阴烛知道他是不耐烦自己了,可那又如何:“你老人家不会自己看。”
胆大了,韩柷杌无法:“好吧。”
立时,院中出现一面巨大的化镜,白光乍现,正对着阴烛。
阴烛脸黑:“我自己会看。”
韩柷杌揶揄:“我不是怕你法力不够,支撑不到他们回来么,再说了,我又不会笑话你法力低下。”
一个时辰后,韩柷杌醒了瞌睡,他收了化镜,问:“你可曾见过萧筠?这十三万年里。”
“不曾。”
韩柷杌感慨:“你都十三万岁了啊,怎么还没有嫁出去?这长得也不差呀。这唇红齿白、腰细腿长……”
阴烛脸黑:“你答我,我就走,不烦你就是了。”
韩柷杌无语片刻,开口了——谁叫人家有背景,自己拗不过:“你可曾见过萧筠?”
因是韩柷杌第二次问,阴烛有些愣:“没……不知。”
“……我是不是无所不知?”
“是。”
韩柷杌再次无语,无奈扶额道:“好了,我不是无所不知。我便不知我和萧筠的事情。”
“他成魂不到三十载,是第一世为人,却与我有很深的渊源。而且阴烛,我从未见过他,却觉得与他很熟悉。”
阴烛:“萧筠与他长得一般无二。”
萧筠与那人,确是长得很像。
韩柷杌把目光递过去:“但我还是分得清的。”
阴烛:“……”
韩柷杌摆手:“他给我一个套,把我圈住了。我撑着天道,出不得差错,于公道上开罪不起他。他一见我便情根深中、不能自已,纵然对我百般猜疑、困惑,却都没有表现出来。”
“最后还想放下一切跟我走。”
“就像我本该是他的一样,只是失了一段时间才给找回。他不知道我的过往,不知道我的经历,想问又不敢问。”
阴烛沉吟几瞬:“还是那个问题,您真的看不到他的过往?”
韩柷杌:“我有两样东西看不到,这不可猜的心和这无尽的未来,前者博大不能,后者我还能推敲一二。对于萧筠与我,应是不该的。”
他说的是以后,可阴烛问的是从前。
阴烛甩袖离去,消失之前,看了韩柷杌一眼。
错了,韩柷杌看不到的还有他那忘记了不知道多少的万万年。
阴烛只十三万岁,舍得的,舍不得的,忘了不知道多少,何况韩柷杌是万万年。沧海桑田于他不过一瞬,忆晶镜都放不下。
天地只有一个韩柷杌,他是天,从来没有缘。
被阴烛认为忘了许多事的韩柷杌,正细细梳理自己过往,真没有发现萧筠与自己有何缘分。
一片衣角都没有。
萧筠与傲狠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傲狠抖落抖落身上的雪,一个劲地往阴烛身边拱,阴烛嫌弃得很,把脸别开不看他,手也挡着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
萧筠把大氅递给浸木,对着韩柷杌一笑,韩柷杌窝在椅子里,淡淡点头。
萧筠落坐:“吃元宵了吗?”
韩柷杌一怔。
萧筠颔首:“那一起吃吧,我和傲狠只逛了街,未曾进食。”
韩柷杌下意识看向照顾衣食住行的傲狠。
傲狠抓着阴烛的袖子,望着他。
阴烛脸黑,推人,嘴道:“备了,华衣!”
华衣在门外探出头,望向韩柷杌,韩柷杌有气无力地吩咐:“开饭吧。”
没有元宵,从其他地方挪来就是了。
元宵来了,四人抱着碗吃元宵,伴着街上的人声、爆竹声。
傲狠眸子亮晶晶的:“我这个是桃花馅的。”
阴烛吃得斯文:“……”
韩柷杌吃得有气无力:“……”
萧筠很有礼貌,搭话:“……我这个是梅花。”
傲狠见有人搭腔,越发兴高采烈,又吃了一个圆圆滚滚又小小的元宵,肉肉的脸蛋在颤抖:“这个是肉啊!不过是甜的肉。”
烛火之下,火盆烤着,傲狠和萧筠你一言我一句说完了元宵。
抱着空碗,傲狠餍足地闻了一下阴烛,抱着他磨蹭:“晒太阳了?阴烛,你好香。”
阴烛还未发作,萧筠就接了话:“今日不是一直下雪?”
傲狠不理他,拖着阴烛没了踪影。
韩柷杌把碗递给萧筠,里面还有许多个元宵,他道:“书上说‘十方世界三千莲花境’,今日借的另一凡世的日头。”
萧筠把碗递给浸木,没说什么。华衣浸木退下,两人坐在一起听烛声,听雪声。
外面隐约传来一声钝响,然后是傲狠质问阴烛为什么扔他,换来阴烛一声滚。
火烛闪着,韩柷杌道:“明日,我陪你回京。”
说罢,就起身出门,萧筠叫住他:“我小时候听人说,神仙可以切断凡人的牵绊,消除凡人的记忆,斩断凡人的情丝,若是他们想,还可以消除自己的。”
韩柷杌:“……不会。”
萧筠不问为什么,只“嗯”了一声。
翌日,道上,车上。
韩柷杌落下三枚黑子后,阴烛力掌拍下,傲狠惊叫而起:“完了!什么时候了?!”
萧筠虚弱道:“你已睡了三个时辰了。”他看了一会儿棋盘,叹道,“这样的你都能赢,也委实厉害。”
韩柷杌没应声,看他奄奄一息十分虚弱,就将人圈到自己旁边,把毯子拉到下巴尖,问:“想不想知道阴烛多少岁?”
萧筠无所谓地点头。
傲狠少见地隆重起来,郑重道:“十三万岁,小我十五万岁。”好不过一瞬,就现出原形,“他和我爹下棋十万年,只赢了一次。啊哈哈。”
萧筠极轻地点点头:“哦。”然后侧了下身子,双手缠住韩柷杌的腰,闭了眼。
韩柷杌兴致勃勃地盯着棋盘,道:“小阴,再来一局。”
阴烛抿抿嘴,面上薄红,举手捏法,凭空消失。
韩柷杌:“……唉。”他看向傲狠:“不是喜欢?你替他。”
傲狠嘴角一抽,直接就没了影子。开玩笑,韩柷杌下棋打遍天下无敌手,就算是脑子笨,活了这么多年也是下棋精了。
凭空消失了两个人,韩柷杌将手上几圈细丝烛龙手环和腰间梼杌玉佩重重扔在棋盘上,道:“不讲义气。”
神界至尊至贵的知微君岂能容忍自己成为孤家寡人,待要稍作惩戒,萧筠的手却动了一下:“待你要走时,劳烦与我说一声。”
韩柷杌卡壳,他眼睁睁看着手环和玉佩回到自己身上佩戴好,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可是左右罚不得。
炉内香袅袅升起,浸木和华衣驾车驶前,韩柷杌犹自叹息,当着萧筠的面叫他如何惩罚这两个大逆不道的?
腰间梼杌玉佩重重晃了晃,得意之气显露无疑。
韩柷杌:“……你有什么摊开了说。”
萧筠闭着眼:“我不说。你说,我在听。”
韩柷杌:“……”
本尊什么都不想说!!!
韩柷杌抬手将腰间梼杌玉佩和腕间烛龙玉佩隐了,叫他们什么也听不见,开口:“若我真的欠你,若此时不还你的这一世,到时还是要还你的。我散漫惯了,不留牵绊,若是欠你,你这一世便有我陪我护,若是不欠,到时自会因着这几日时光与你些好处。只是到了那时,你是想记得我还是不想?”
萧筠闷笑出声:“你才说不会让我忘却,也说过自己不欠人什么。韩知微,你要我如何是好?我现在是有千般谋略都使不到你身上啊。”
韩柷杌知萧筠难受了,车内燃起安神香,萧筠沉沉睡去。
棋盘晃动着,现出梼杌玉佩和烛龙手环。
傲狠对韩柷杌又爱又恨又敬,但总归爱大于恨,道:“我可以把心分你一半,真的。”
阴烛紧随其后:“只有牵绊至深、意愿相通、立下死生契约的有心者才能与主子交心,长长久久的给他。”
韩柷杌知道这两人在想什么,无非是想着他没有心,便不会喜欢人,于是生出些怜悯。
他无语,点头附和:“曾经是有个东西爱慕我,立下死生契约要将心献于我,本尊没要——其实他也没有心——何况本尊这万万年的寿数与这无上的尊荣是谁想与我一道享,便能受得起的吗?”
傲狠在梼杌玉佩的小化界里面喝着小酒,独自思考着韩柷杌说的是谁,不言语。
是二殿下吗?
啊,不是二殿下,是他!
阴烛补充:“且是真心爱慕主子,愿与他血脉相连、肌肤相亲、一心两命。”
傲狠十分懊恼自己现在不在阴烛身边。阴烛说这些话的模样他都看不见,叹哉!
他心想,好了,现在没人选了,让你主子永远永远形单影只吧!
傲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阴烛脸黑:“主子说的。”
傲狠气急:“老不死的,你怎么什么都没有和我说过?尽便宜这小子了!”
韩柷杌摊手:“莫要冤枉我,都写在《缥缈记事》里面了,你不看怪谁。”
说起看书,傲狠火更大。
只听得韩柷杌又慢慢道:“且那些书都是写着玩的,不必当真,根本就不对。”
阴烛有口难言——他将韩柷杌的大作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