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柷杌隐去周身气息,紧贴着凹凸不平的石壁靠近,入目就是重华与扶韩,以及躺在一旁的傲狠、阴烛和舒雨,还有一个少年……
扶韩穿着一袭白色常服,脸被冻得苍白一片,双手垂着,无悲无喜地看着被缚的重华。
重华背后翅膀已经没了踪影,他赤着上身,脖颈和腰腹上都缠着一根大铁链子,铁光阴冷,卡进他的肉里,两头深入看不见的深渊。
韩柷杌能看见左右的石壁也能看见远处的扶韩和重华,但再远处就不能了,重华不远处还留着他那一池血,几千年了居然没有谁来清理,也没有干涸。
扶韩还是淡淡,声线浅浅的:“本君从来没有想过谁输谁赢……你来这里非本君所愿,但你来了就不要再想着能走。”
重华脖颈转动,“咔哒咔哒”几声响。
“让本座杀了你……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
扶韩沉默半响才道:“不能。”
扶韩慢慢走到重华身前,袖中滑出一把没鞘匕首,他从容不迫地在重华手心划过一道口子,重华黑色的血就滴落在他另一只手中的白色石头上。
白色石头周边慢慢波动出一圈推一圈的灵力,泛出柔光映在扶韩温和谦逊的脸上,细小的血管清晰可见。
重华嗤笑一声,恶狠狠瞪着扶韩:“师兄这是要杀我?师弟就这么不受师兄待见吗?”
韩柷杌一愣,师兄?
扶韩罕见的微怒,他刀眼刮向重华,呵斥:“放肆!”
重华低笑:“师弟是喜欢师兄,可也转瞬即逝,现在……本座发现神界大殿下似是不错,和你一样。”
扶韩手中的匕首已经隐没了,而那石头也早已经被袖子藏住,扶韩拂袖侧身,冷笑:“他?你觊觎不起。”
说完,扶韩眸光一冷,重华身上的锁链自动变换,将他整个高高吊起,锁链再束住他四肢。
重华好像忽然疼痛难忍,汗如雨下,不过几息那一头乌黑亮泽的发就已经湿了。
他异常能屈能伸:“师兄……师兄饶命!华儿错了。”
扶韩似乎是不忍,微微蹙眉偏头。
韩柷杌顺着他的眸光望去,扶韩看的是地上的少年与阴烛。
似是难以抉择,扶韩纠结的指尖发颤,最终他抬手对那少年一勾,那少年偏过头来叫韩柷杌看全了他的貌。
什么少年,明明就不比扶清若大多少!
看见那孩子脸的一瞬,韩柷杌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邢晓之子。
他怎么在这里,不是还在回生界重塑身体吗?看样子,那孩子是在扶清若重活时就已经有了身体。
韩柷杌内里惊涛巨浪。
扶韩这是要做什么?!
远处窜出四根铁链栓住邢晓之子,那孩子垂着脸,披着银发,一张脸没有血色。
扶韩慢慢走过去,炮制般在他手上取了血,那孩子就被绑缚到重华一致的高度。
扶韩:“在这里挂一个时辰,你们便不会有苦楚了。”
韩柷杌袖子下的食指微微碾着中指,扶韩手里的石头上也有一滴他的血——为扶韩亲手所取,他仍然记得十四万年前扶韩那打量的眸光中慢慢溢出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扶□□要将地上的傲狠一行吊起,重华却出口打断了他。
重华已然面色泛白,十分虚弱:“你真的如此绝情?师兄,莫要忘了师父遗训。”
扶韩看着他,半响都不说话。
韩柷杌想起什么,猛然回头看扶清若。
那一瞬间,韩柷杌觉得扶韩是要舍弃一切,包括扶清若和他手底下七十二神,叫韩柷杌与重华大战一场,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他手里那块白石头……
只见扶清若眉目清冷,见他面过来看自己,就以口型道:“救他。”
对待扶清若不能用看待平常孩子的眼光,才会走路就不贪抱,心智更是成熟的都令韩柷杌吃惊。
除了后悔,韩柷杌心里别无其他,是他亲手毁了这孩子的筋骨,也是他亲手将这孩子的身体练就成无间深渊,父子不同,父债不一定子偿。
韩柷杌啊韩柷杌,你竟然被蒙蔽了双眼,害了扶清若的一生,而他日日孺慕着你,叫你哥哥。
韩柷杌看着他,眸色渐深,扶清若慢慢昏睡过去。
重华的发竟然慢慢恢复光泽,他灵力暴起突破锁链,双翅展开落在扶韩身前。
扶韩被迫后退,此时此刻他依然不为所动,既不害怕也不惊慌。
重华绕有兴致地看着他,慢慢踱步转了一圈,双翅撩起雾气腾腾。
扶韩眸光沉寂着与他对视。
重华:“神、妖、上古遗神、神、神、妖、鬼、妖、魔、妖龙……师兄还缺什么血?与师弟说说看,师弟定然会刀山火海与你找来。”
重华步步欺近扶韩,强大威压之下,扶韩不得不连连后退。
“放肆!”
可扶韩底气依然。
重华脸上纹路此时漫延开来,那株妖花更是红得要滴血。
“对了,佛!师兄要不要啊?诸天神佛以慈悲为怀定然是愿意救师兄一命的。”
重华手中忽然显现出陌刀,红穗子显得暗红,重华暗红眼眸慢慢变得嗜血,他将刀捅向扶韩。
扶韩:“殷蕴!”
那刀叫殷蕴吗?韩柷杌来不及出手,扶韩已生生受了。
扶韩将其握住:“为什么?”
此问无缘无故,韩柷杌皱眉。重华却是明了,他将刀抽出,并不急着解决扶韩的命。
重华舔了一口刀上鲜血,眸中放光一笑:“本座一团魔气罢了,又不是真魔怕什么返还啊,返还一劫压制修为反噬法力,克制了无数大能……可本座不一样。”
扶韩竟然缓缓笑起来,他极少真笑,现在一笑真的是万分好看,春日不及。
他极快飞身后退,手中石头也极快掷向舒雨,微微一擦,石头见了人血。
扶韩:“师父说我有九窍,玲珑剔透,万事都能顺遂如愿。本君自然不会辜负他的祝愿!着玄九珑基是本君的,挡我者死 ,师父可曾教过你?”
只见那石头上结出一个“扶韩”来,垂目闭眼,闪出重重叠影与扶韩合而为一。
“师弟,你消息有误,师兄早已集齐了。延寿之法,借与地心万万收集练法的灵力 。”
扶韩嘴角那笑转瞬即逝,很快恢复淡定,声线依旧浅浅,可韩柷杌分明听出了一丝杀意。
韩柷杌从来没有见过扶韩出手,就是那年擒他关押,也是扶韩手底下诸神动的手。
那时他才出紫莱界,事事懵懂无知,自身灵力修为不能完全掌握,躺了许多年又四肢无力抗拒,很快就束手就擒,叫扶韩取了血,关押万年。
巨大力量直接拔地而起,带起罡风将他眼眸吹得无法睁开,风入衣袍的声音叫扶韩收敛了许多,扶韩道:“柷杌。”
韩柷杌觉得自己有点狼狈不雅,清了清嗓子开口:“义父、魔主好雅兴啊。”
重华“嘁”地望过来,手里的刀里面没了踪影,扶韩汹汹气势一收,寡淡的脸没有神情,漫不经心地道:“过来。”
韩柷杌是不想过去的,不过父令如山,不敢不从,他走出来一望,陌刀殷蕴居然在扶韩手里,而重华祭出自己本剑崐峿。
“义父。”
扶韩闲闲负手看着他,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重华左看看右看看,哼笑着道:“师兄,师弟来提亲,讨你这个小郎君。”
韩柷杌不甚明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扶韩与邢晓、南华神以及重华是师兄弟,四者地位差距不大,可他们心性身份真的是不能容得下他们在一起。
想起邢晓,果然一腔热血、碧血丹青者早死吗?
扶韩:“放肆!”
韩柷杌:“放肆!”
重华登时阴沉着脸,寒声道:“那么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以二对一?”
韩柷杌后退一步,尊重道:“前辈们先。”
重华:“前辈是按照什么?资历还是……年岁?”
话罢,重华振翅飞翔,以羽化刃,托举着崐峿,千万剑雨刺向扶韩,扶韩横刀一挡,揽剑将其化为己用,剑花一挽直指重华。
剑羽不叛主,在即将刺伤重华那一刻又回到他翅膀上。
韩柷杌站在一旁,默默记住他们的一招一式,慢慢发现端倪——扶韩和重华好像都有所隐瞒,未完全发挥实力。
他不由冷笑。
扶韩落败,重华直剑掷出,刺在扶韩右肩上,将他带飞好远。
韩柷杌将他接住,慢慢将扶清若解开递给他:“义父稍等一下。”
韩柷杌武功奇差,灵力奇高,什么都是花架子,威力却是极大的。
没有见血,没有恶意,上古遗神卷轴就没有反噬他,他浮在冰面,衣袍摆有一些垂在冰上。
他淡看那冰上血池一眼,那血就汩汩汇成一团,飞入他手上忽现的玉瓶。
重华已经有过一战,此时在韩柷杌身后又骤然发难。
韩柷杌看也不看他一眼,反手一掌,风带剑起,勾云剑将重华穿了个满贯,直直钉在石壁上。
“义父好了吗?”韩柷杌抛接着玉瓶,在空中慢慢走向扶韩,他垂眸看他,淡淡一笑:“就在这里,义父……”
韩柷杌道:“义父想怎么死?”
“原本是不必我亲自动手的,只不过义父不乖,”韩柷杌看着扶韩,温和笑着,“你原本可以好好活,可你见不得我,就只能送你去了。放心,之后再送南华神去陪你让你师兄弟四人好好聚聚。”
只是眼前人宠辱不惊,扶韩是见过大场面的,至少比他的性命被夺这种场面大。
只不过比起韩柷杌的君父要差一点,那真的是个千百年来神色不变,寒如冰块的上位者。
扶韩:“本君还以为你是个良善之辈。不过你有反噬,你杀了重华,可他是魔族之主,换言之就是你杀了无数生灵。”
韩柷杌脸色有些不见血的白,闻言,他看向重华,略微沉默一会儿后方道:“我并没有杀他。”
“就算是杀了也没有什么的,他生于混沌洪荒时,只是恶念而已,就像我,在义父这里算不得生灵,只是威压属下的棋子。”
扶韩沉默。
韩柷杌于是空手一召,将勾云剑召回自己手里,他提着剑缓缓指向扶韩,剑光冷冷,那剑上水纹一闪,凌空斩下。
扶韩终于抬头看他,用手指夹住剑:“慢。”
韩柷杌原本也没用多大力,扶韩要夹自然轻轻松松。
扶韩:“给。”
韩柷杌蓝眸闪了一下,最终归于死海里,阳关照不到的深处。他看着睡着了的扶清若,嘴向两边扯平,脸像冰水洗过一般,苍白的像抹了粉,他原本生得白皙好看,现在这样就显得毫无生机了,两眼空洞洞的。
韩柷杌举着剑,半响开口:“他先?”
扶韩肯定:“你舍不得。”
都是屁话!韩柷杌掷开勾云剑,那剑当空一转最后又回到韩柷杌身边,只一瞬就没了踪影消失在韩柷杌腰间。
“义父,你若当真要重视我,就不必想那些弯弯绕绕的。我算不得良善之辈,可也从未想过要加害于你。你自己冷心冷情不必拖着我下地狱,舒雨你便不要打主意了。”
“我叫你一声义父,却不会放任你毫无底线的来试探我,扶清若是很好,深得我心。”韩柷杌拍拍自己心口道,“可这里是空的,不会伤心,只会痛快。”
扶韩眼睁睁看着韩柷杌抱起舒雨离开,许久嘴角扯开抹笑。
那冰雾无边无际地退开,只余扶韩呆坐原地,重华“叮呤”一声,施施然站起来,看起来有点不甘心,可又忌惮扶韩不敢向前。
扶韩:“你走吧,尊师父之令不杀你,可其他的你也不要再想,韩柷杌也不必觊觎,他不是你的姻缘。”
重华一脸见鬼:“甚?姻缘?呵呵。”
紫莱界依旧满天繁星璀璨耀眼,韩柷杌背着舒雨慢慢沿路走着,身后傲狠在“嘎嘣嘎嘣”地丢炒花生豆吃,阴烛拿着个盒子,摇一摇、听一听。
傲狠在“嘎嘣”一下后,就问:“阴烛,听出来了没有啊?”
阴烛原本板着脸,仔仔细细地听,慢慢吞吞地摇,闻他言,老实交代道:“不知道。”
于是傲狠“哈哈哈哈”笑,笑完了以一种自己什么都知道、老有智慧的神情,老神在在地道:“你的鳞片!”
舒雨附在韩柷杌后面,小声道:“不要脸。”
韩柷杌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附和一下:“对。”
傲狠耳力直逼他做萝卜的能力,在韩柷杌话音未落时就一把拍在舒雨脖子上,阴森森笑:“什么?”
舒雨打了个寒颤,从韩柷杌背上滑下来,整了整头发衣服,问:“花没有偏吧?”
阴烛默默将盒子里的鳞片丢了,采了一朵花放在里面,一只红蝶飞过,阴烛当机立断给它关里面了。
韩柷杌给舒雨理了一下头发,眯着眼打量一会儿,道:“没有。”
又走了一会儿消食,傲狠暗戳戳支走了阴烛和舒雨,自个儿慢慢跟着韩柷杌。
韩柷杌:“小阴,盒子里面的蝴蝶放了。”
韩柷杌非常想打他,但碍于面子始终没有动手动脚大打一顿,耐下心来等着傲狠开口。
傲狠不负所望,他在韩柷杌默默数到一百时开口了,扭扭捏捏的:“那个主子……主子?”
韩柷杌也不回头看他,嗓子里飘出来一个“嗯”,完事儿。
傲狠变化很快,韩柷杌答他之后就失了扭捏惶恐:“你们在干嘛?天天这边来那边去的,扶韩大帝和你是不是吵架了?”
傲狠处世,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阴云就腐烂。
韩柷杌一笑,回头倒着走,双手夹着头,微微仰着。
“不知道,顺势而为。”
“什么势?”
韩柷杌责怪地看他一眼:“你这个就难为我了。”
傲狠:“那我为你指条路?”
韩柷杌点头。
“绝地而起,死而后生。”
绝地而起,死而后生?
好像也只有这样了,可……
“我放不下舒雨。”
傲狠:“那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我出的注意要是他出事了,你不得活刮了我。”
韩柷杌给他一个“不太赞同”的样子,转瞬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