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神不住在玄九珑基,是住在神界边缘——离紫莱界颇近的海原莽。
南华神是个朱颜白发着青衣的貌美女子,才见到韩柷杌就评了一句:“头发不错,蓝色少见,主水?”
韩柷杌向她一拜:“不是。”
南华神绕着他转了一圈,微微点头:“你资质颇高,不过我这里不收无关之士,这位儿郎怕是不能在这里与你一起修习。”
舒雨退到韩柷杌身后,看着韩柷杌道:“我要。”
韩柷杌面色为难,颊上微微红润,对着南华神一拜:“这是舒雨,缠我得紧,我也舍不得离了他,他怀里的是扶韩大帝我义父之子扶凊沕,小号清若,南华神者能不能通融通融。”
南华神微微皱眉,并不言语。
韩柷杌微一思量,开口:“南华神者若是喜静那再好不过了,舒雨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定不会惹怒了您,况且小儿可爱无比,女神应该是喜欢的。”
韩柷杌觉得自己不太会说话,可显见的南华神被他说服了。她招来两个及膝的棕黑色细瘦木人,对韩柷杌道:“这是小一和小二,它们带你们去住处,以后你们有什么事就找它们。”
“今日四处走走熟悉一下,二楼最左边是我的卧房我设了结界,你们也不要乱过来,再有就是不要随意出入海原莽……这是我第一次收徒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先看看吧,我也不知道要教你什么。”
韩柷杌躬身后退,想起什么又顿住:“我还有一事请教,我要学到什么时候?”
南华神微微皱眉,斟酌片刻:“你字认全了否?混沌洪荒时的书看了多少?”
“我和其他弟子一样,该看的都看了,此次前来就是让我义父知道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以及我心性不差。”
南华神看着韩柷杌的蓝色眼眸,瞬间仿若是懂了他的所思所想。
神界这位大殿下,修为灵力极为了得,但许多年来一直处于牢笼之中。扶韩现在不知出于什么理由要和他“父慈子孝”的相处,但怕他不通俗务且心怀怨恨,就只能找个清静的地方磨磨锐气,又想着他可能什么都不太懂,就找了南华神。可韩柷杌却是十分懂的,只自己不能找扶韩说清,要找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替自己出面,二者之间真是不谋而合。
“你要融入神界。”
此话来的突兀且没道理,韩柷杌原本就是神界大殿下何来融入一说,可韩柷杌当了这么多年大殿下却真的没有谁把他当做大殿下。
谁知道上届神是不是非我族类,韩柷杌才出原神界时如此这般强悍,扶韩等众神着实难以心安。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原本要将韩柷杌一身修为据为己有,今时却要助他早日尽快强大起来,且一定要心怀神界。
韩柷杌躬身后退,到门下阶梯才回身,风起,他及腰长发吹起,夹杂着些黑,起落间那白衣摆勾勾绕绕着舒雨的白色衣摆。舒雨跟着他,抱着扶清若,温馨和谐十分。
韩柷杌眸中一片荒芜沉寂。
南华神掸了掸袖子,平静起身,绕过矮几出来门,停留在海原莽结界不远处,她看着那隐动浮烁的结面,挥袖换了一个。
韩柷杌倚着窗,手里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丝丝缕缕缠过指尖,窗外阳光明媚,竹叶簌簌而落,随风潜入竹林。
舒雨:“小殿下怎么都不哭,小孩子不是都应该哭吗?乖,啊啊啊哭出来。”
“……”韩柷杌回身往回走到他身边,无奈一笑,“他与旁的不同,莲妖是我丢进祝生阵的,除了莲妖还有鲛鱼兽,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出生即为神身,有无边寿数却形同废物一个。”韩柷杌声音慢慢变低,他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后悔,最后强颜一笑道,“把他给我吧,应该是饿了。”
韩柷杌咬破手指将其让扶清若吮吸,他掀袍坐下,打量着扶清若,脑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左手揽过扶清若搭在桌边,手指轻轻叩着。
舒雨手肘抵在桌上,十指交缠托住下巴,温柔十分地看着韩柷杌。
风过,舒雨和萧筠腰间韩柷杌送的银铃都响动起来,韩柷杌却只能听见舒雨腰间银铃叮当响。
韩柷杌在海原莽待了十六年又四个月,扶韩大帝日日来信,借着璇玑辞镜看扶清若成长。
第一年,韩柷杌看了以前未曾见过的杂书,与南华神学了下棋。
第二年,韩柷杌将现在神界起源与历史基本了解,与南华神对战下棋输,扶清若学会了走路。
第三年,舒雨向韩柷杌坦白了心思,韩柷杌即惊又怒,思绪恍然却也惶然。
……
第十五年,韩柷杌与南华神相处日久,亦师亦友,舒雨却是消瘦了不少。
第十六年,韩柷杌吃南华神棋子平常,三月过后就未再收到傲狠来信。
扶清若倒是缠他十分。
傲狠到时,扶清若正在院子里抱着韩柷杌的腿,讨要着什么东西。
韩柷杌嘴里欠道:“想要你就得跳起来够,别扒拉我衣服……”
南华神躺在二楼窗下晒太阳,闻见楼下动静支起脑袋看下来,适时,舒雨也从屋里出来。
傲狠着一身黑色牵着一个少年,少年也是一身黑色,弱不禁风,瘦瘦高高的。他前发松碎,长得遮住眼睛,稍显阴沉,鼻梁尖尖,薄唇微勾着看向韩柷杌。
傲狠身上粘着些竹叶,披着发,邪邪笑着,看见韩柷杌就放开了手中的手,遥遥对他弓腰一拜:“傲狠回来了!”
阴烛走到韩柷杌身边,打量一会儿后又看向扶清若,躬身:“小殿下。”
傲狠也走到韩柷杌身边,举起手抖落抖落袖子将手里的杜煎亮给韩柷杌:“我完成了啊……不过,阴烛知道了。”
庭院深深浅浅里的阳光,夹杂着淡然幽幽的竹香。
韩柷杌拉过阴烛的手,颇为欣慰:“长高了,好看了。”
阴烛抿着嘴。
韩柷杌:“有什么要说的?你说说看,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完成。”
阴烛:“……杀傲狠。”
舒雨:“……”
韩柷杌:“……”
傲狠:“……”
一旁的萧筠:“······”
扶清若:“哥哥抱抱,哥哥鸭子。”
南华神:“……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韩柷杌弯腰将扶清若抱起,小孩子高兴地抓住他手里的小木鸭子。
韩柷杌:“我教过他破界之术,海原莽的结界不是很难。”
傲狠:“是啊——这就是小殿下?啊!舒雨怎么变成人样了?!”
舒雨瞪眼:“你现在才看见我?”
傲狠微缩一下肩膀脊背,脚趾头下意识一抓,他是被踩怕了:“没、没有!韩柷杌其实老早就把你的样子通过墨云托镜传给我了!”
韩柷杌:“你适才并未认出他来,想来当时看得并不认真。”
傲狠高傲掐腰:“对啊,老子没有认出你来,又怎样?!”
被一群“小孩子”围着,韩柷杌无奈扶额:“师父我可否上来与你说几句话?”
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就是说一说,算是了结这段师徒缘分。
南华神看戏正在头上,闻言淡淡点头,心里意犹未尽:“嗯,你上来吧。”
南华神隐居海原莽万年,谁都道其心淡泊,从无野心,韩柷杌与其相处日久才发现,此女子不过是个不耐俗事却喜热闹的玲珑玉人罢了。
他步步上楼至南华神身边,躬身:“师父。”
南华神颔首:“你可曾怪我?”
韩柷杌皱眉,面有疑惑:“徒儿怎会怪师父。”
“……”南华神无奈一笑,走过去扶住韩柷杌的肩道,“你来原中之初是想让我与扶韩大帝说你不用到我这里来修习,可为师没有这般做,你可怪我?”
韩柷杌:“……”
韩柷杌:“师父说笑了。”
南华神手下不留情,脸上微微一笑:“是吗?”
韩柷杌肩膀吃痛皱眉。
南华神拍拍他的肩,回身到塌旁躺下:“好吧,那我就自说自的,你不必放到心上。”
韩柷杌眸光流转,为南华神斟上一杯果茶。
南华神颔首接了:“原本我是受不起你这杯茶的——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下就受了。”
韩柷杌到她塌下坐着。
南华神:“你体质不同寻常,可以祭灵集灵是吧?……祭灵以杀集灵修身。我又探查到你体内有桎梏限制了你,原本是个作天作地的身体却处处留笼杀生不得。自你生来便从来没有受过伤痛屈辱难捱,却被身边至亲至信虐心囚|禁受罪万年,出柷杌界后又被扶韩众神谋算身上修为灵力。”
“冷心至此却又有邢晓和扶韩来求,你虽然为他们设了难却也是成全了他们,最后两败俱伤,你至情至性十分难得。”
“告诉你这些是想与你说以后莫怕,万事三思,思过后仍然要做的话……若是事难可来与为师说,海原莽的弟子不容谁欺负。”
“万事如意就好。”
韩柷杌:“……师父竟然纵容我这般。我身上桎梏是为上古遗神卷轴,是一次万界虚无鸿蒙的产物,承天地法则,寄生万界所生之子,被其寄生者不得一身有情,越渐冷情,还伤及身边挚爱。可他们待我至此,我与此世又并无太多感情,万一我毁天灭地只求一死呢?”
南华神颔首低眉:“你不会。尔之生譬如一树花,欣欣向阳,虽受荆棘不能,却不会随风而堕,心已耄耋碾碎却也千秋良善。”
韩柷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没想到南华神透他至深,也没想到南华神会这么想他。
可是……
可是他确实想过要学他君父那般做。
南华神侧身背对着他,又淡淡道:“无谁知道我与扶韩邢晓……师出同门,想我是个缩头乌龟不谙世事的,可我只是厌了名利争斗,以后莫怕,你是我唯一弟子不容辱的。”
韩柷杌为她斟的茶水浮动上升,飞旋着凝结成一个冰球,瞬间炸裂零星散落一地,日光一晒微光一地,南华神:“微光可就一新,万物可就复苏,疯长可就葳蕤……这些你都见过,不用为师多做解释。”
韩柷杌懵懵懂懂下楼,见到舒雨时一愣,随即大笑不止。
阴烛抱着扶清若,红色眸中隐现担忧,傲狠蹲在地上,倒提着小木人,不满道:“笑什么?”
舒雨皱眉不语。
韩柷杌狂笑不止:“回吧,紫莱界。”话罢,韩柷杌拉着舒雨的手一起消失不见。
傲狠微微皱眉,看着阴烛问:“这是怎么了?”
阴烛自然不会理他。
阴烛自从知道自己的叔叔和母亲“死于”傲狠之手,便在傲狠那里聋哑了一般。
他走了两步顿住脚步,不耐烦地回到傲狠身边:“……回家。”
傲狠惊喜若狂,猛地将阴烛拉到自己怀里用袖子藏住。阴烛着实被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弓腰护住扶清若,抬头瞪他。
阴烛瘦且高,即使弓着腰被傲狠拉向自己,头也能停留在傲狠肚腹之上,硬邦邦的,磕得下巴尖疼。
傲狠将黑袖挥开,阴烛后面就是紫莱殿,傲狠低头看他,阴烛秀气的脸颊通红,眼眸润湿,那红似是可以钻心。
一股被傲狠刻意压制的情愫猝然爬上心头,阴烛击他一掌。
韩柷杌的声音远远传来:“小阴和若儿身娇体弱,你不要欺负他们。”
傲狠:“……”
傲狠揉着胸口。
疼得慌!韩柷杌偏心啊!
韩柷杌那天杀的声音又远远传来了:“今日吃什么?桌椅板凳坏了没有?……你看看吧,坏了就修好。”
傲狠猛然扭头看向泥土东崖上两个小白点,不满之**裂爆出来。
晚间,傲狠流着一头汗端上白水煮萝卜:“吃吧。”
扶清若举着插着萝卜的木箸,坐在桌边兴致勃勃。
阴烛面无表情地夹起腌萝卜。
“……”韩柷杌嘴角一抽一抽的,看着桌上那绿绿红红、大大小小的萝卜道,“炒萝卜丝、白水煮萝卜、咸腌萝卜、甜腌萝卜、萝卜干、萝卜茶、萝卜点心……傲狠啊,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只凶兽,不过这萝卜皮摆设挺好看的。”
五个围成一桌,韩柷杌一直笑着,舒雨为他添菜。
傲狠支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阴烛,阴烛时不时为扶清若夹菜。
最后扶清若吃了满肚子萝卜,龇着三四颗牙对韩柷杌笑。
韩柷杌抱着他回寝殿,咬破手指喂给他。
傲狠问舒雨:“你不和他睡?”
舒雨笑着,有点勉强,他道:“毕竟人身,不方便。”
傲狠疑惑不解,最后问:“主子干什么?喂血?”
舒雨笑着看他:“他的血就是玄九十司的丹药都比不上,大补……作用奇多,行走的一只药盅啊。至于为什么要喂血,那谁知道呢。”
韩柷杌躺在塌上,扶着扶清若看,越看越喜欢。
团团圆圆的,小鼻子小眼,声音软软糯糯,白的像雪。
扶清若手里玩着木雕萝卜,坐在韩柷杌的肚子上,叫他:“哥哥。”
床头微光幽幽燃着,镀在韩柷杌的脸上,显出好多温柔:"嗯?怎么了?"
扶清若:“舒雨。”
韩柷杌笑容可掬:“怎么了?”
扶清若:“我要。”
韩柷杌抱着他举高:“我也要,那怎么办?”
扶清若十分尊重兄长,委委屈屈的:“那就给你。”
韩柷杌微愣:“原本就是我的!什么叫给啊?!”
扶清若浅眸似琉璃生辉,委委屈屈的样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