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柷杌脸色惨白如雪
他衣领袖口衣摆层层密密飞出杜煎,然后衣衫破裂,血色浸染:“啊,上古遗神卷轴吗……当然不是,这是吞时之下的、微、医。”
“你们都要上古遗神卷轴,岂不知它是择强者而居,掌反噬之道,只叫我背负法则,反噬于我!”
蓝发血衣,韩柷杌一笑将勾云剑掷出,勾云剑光影飞出,闪出千万剑气,裹挟着蓝羽杜煎化成一簇半球刺向重华。
“吞时主破,微医主杀,你或许未听过,但你马上就可以明白了。”
重华出剑阻挡,居然抵不住那虚幻一剑,剑气断了崐峿刺入重华。
万剑齐入,重华跪地,他看着韩柷杌,竟是微微一笑,展开双臂:“咳咳,呵呵杀了本座吧,杀了本座九界安灵无灾无难,上古遗神卷轴再也不会反噬你了。”
微医,以方圆千里灵力和施剑者自身所有灵力祭出,用杀。
而韩柷杌恰恰是聚灵体,威力无穷。
韩柷杌瞬移至他身前,淡漠地居高而下看着他,慢慢从衣袂里探出手指握住勾云剑一点一点往外拔:“汝既未有吾故人之貌,亦无陪伴之谊,万剑赐你。吾不容败,亦不容辱。”
韩柷杌左手微缩着手指,中指尖轻轻点在重华眉心,他眉间花纹一闪,重华血已然止住。
微医主杀,可韩柷杌不主杀。
韩柷杌收回手,倒地。
重华扶住他,白衣袖一挥遮住在场所有眼睛,带着韩柷杌不见踪影。
回生界内。
邢晓扶着韩柷杌晃:“醒醒,醒醒……”
韩柷杌脸上泛着白:“我昏了多久?”
邢晓:“半柱香。”
韩柷杌撑着墙起身,吐出一口气:“走吧。”
邢晓伸出一只手指着韩柷杌的头发,问:“你的头发,还有舒雨呢?”
韩柷杌皱眉,从腰间掬着披散的蓝发,垂眸看着:“……舒雨?……走吧。”
萧筠站在回生界旁,受着两处拉撤,最后倾向了韩柷杌和重华那一旁。
重华扶着韩柷杌落在魔界入口,守门的看着重华那一身白衣染血和昏昏沉沉的韩柷杌,吃惊:“君上?”
重华皱眉:“莫要多想。”
到了不死城中心,看见了浮华宫,重华脸有一瞬的狰狞,随即平复。
倪明打开结界,重华扶着韩柷杌进门:“浮华宫里面的姬奴赶出来。”
倪明:“啊?是君上。”
……
重华将韩柷杌扶躺在塌上,坐在沿边静静看着他。
许久韩柷杌醒来,重华宫外漆黑魅影重重困顿,韩柷杌坐起身来。
重华手指轻叩桌沿,淡笑:“得偿所愿了没有?”
冗长的寂静,韩柷杌冷淡觑向他:“那年是你自己不堪用,何来怪我?”
“啊?”重华失笑,“那年你让本座攻打神界又施法将本座困在魔界,本座魔界元气大伤啊,怎么能不怪你。”
十年前,邢晓和子桑漓来求他,韩柷杌借神界大殿下之名与重华有过往来,掀起了一场混乱。
借由杜煎与之传信是韩柷杌才出神界地心之时就已做的布局,千年信友,里应外合,结束混战,统一九界。可韩柷杌从来没有想过平乱,只想报私仇。
思及往事,韩柷杌尴尬偏头,一抹淡红爬上脖颈。
重华看着他的样子,喉结动了动,倾身隔着薄被压住他:“你知不知道呢,应该是知道的吧?”
韩柷杌动了动,浑身酸痛,也是,他懒懒散散许多年,提过最重的就是白泥人,平日里既不练剑也不多走动,和白泥人在玄九珑基抠珠子他都嫌累。刚刚才和重华过剑百招,他现在话都懒得说:“滚开!”
重华勾起他的蓝发,轻嗅,低声细语地哄:“我去紫莱界看过你,一动不动看了三年,倾心得很,要不要从我?我会守着你到永久,既不抛弃也不利用,就像邢晓和子桑漓。”
韩柷杌单纯看着他,无甚神情:“唔?然后呢?”
韩柷杌与重华来往之初,他是隐了身份姓名的,直到他回玄九珑基才“不经意”透露一点,且表示出自己在玄九珑基的尴尬地位。
重华眨眨眼,嘻嘻:“杜煎这么好看又神奇的鸟,本座自然是要搭讪搭讪它的主人的,唔,本座没有跟着它,是附在它身上的,故而没有碰到你那层层障碍。柷杌……”
韩柷杌皱眉:“那个……石头人呢?”
重华:“……啊?”
韩柷杌拢了一下发,将手摊在眼前,微微一愣,瞳孔一缩。
他冷漠地看着重华:“还我!”
重华:“舒雨?”
韩柷杌头疼,冷汗如瀑。
重华大笑起来,钳制住韩柷杌下巴拉向自己:“所以上古遗神卷轴是真的,杀生伤已,杀生忘情,哈哈哈哈哈哈!你刚刚对本座动了杀念?嗯?!”
“还好你不是本座,不然日日想死!”
韩柷杌头疼之后,浑身泛疼,疼得昏沉,重华将他按在自己胸膛上。
韩柷杌伸手接住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蓝色微光,光停留指尖融入身体——回生界里面的“韩柷杌”回来了。
韩柷杌将重华抵开,喘了一口气:“希望你能替我保密,谢谢。”
重华:“你要从本座才行,非亲非故,本座不做好事。”
韩柷杌冷冷一哼:“你不过几十万岁,放肆也要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以下犯上,以幼欺老。”
韩柷杌说完,化作蓝光而没,破了魔界结界直抵紫莱界。
重华发着呆,指尖轻捻,他好像又被利用了。
韩柷杌沿着山路慢慢走着,脑海里有什么丝丝缕缕缠过,然后如星陨落如海退潮,什么都没有留下。
头有些疼。
血衣沾在身上,难受,韩柷杌猛然抬头——舒雨呢?
紫莱界结界传来震动,韩柷杌自原地消失。
扶韩伸出手展开:“舒雨落在回生界了。”
扶韩脸色有些白,黑色衣袍无精打采挂在身上,右手抱着一个襁褓,左手心上躺着一支玉簪。
韩柷杌有些愣,他看着那支玉簪,顷刻间在扶韩面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他绾发带上玉簪。想了想,他道:“你儿子?”
扶韩:“嗯,你怎么了?头发。”
韩柷杌侧身,支支吾吾:“慢慢就会好。叫什么名字?”
扶韩:“扶凊沕,小号清若,邢晓以前给他起过晚锦一名。你……好像不一样了。”
韩柷杌声音缓缓:“义父进来坐吧,我有些事要与义父坦白。”
……
韩柷杌将小竹筐放下,将傲狠自制的萝卜干煮水再加些傲狠自制的糖块,为扶韩斟上,他道:“傲狠加了很多东西,微甜,挺好喝的。”
扶韩抿了一口:“你知道了?”
韩柷杌已然恢复从容淡定,他玩着手中茶具,浅笑:“不,义父想我不知,我便什么都不知。”
扶韩低着头,终是没有将心中坎坷说出。
韩柷杌漫不经心地道:“虽然我不知道义父在谋划什么,忌惮什么,但请您对我放心。”
他祭出一卷卷轴给扶韩看过:“自从我君父将我满身划破,把上古遗神卷轴打入我身……它就是我——遗神卷轴,承天地自然法则,爱恨不伤,不能杀生,否则百倍反噬,且我不会死,伤愈合极快。”
扶韩沉默着接过,展开,是一些卷轴的忌讳,他半响道:“你能否为本君算一卦?算寿数。”
韩柷杌搭在桌边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拳,喉结微动:“以前算过,不能算出。”
扶韩脸色越白:“那下一届神帝可能算出?”
韩柷杌笑了:“不能,此事超出了我的能力。”
扶韩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可他怀里的孩子给他添了一分烟火气,将他那些老谋深算冲淡了些。
韩柷杌想了想还是对扶韩道:“义父,节哀。”
对于邢晓的死,扶韩倒是没什么哀伤,只问:“清若的身体真的不能再好了?”
“莲妖祭身破我祝生阵,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得不杀了她,没想到她狡诈至此,竟然坏……清若神身,使他无法修炼。”
扶韩也没有多失望,神情还是淡淡,又问:“匀间小儿什么时候可醒?”
韩柷杌:“唔,不知,至多万年。”
在回生界,韩柷杌以祝生阵滋养着扶清若与邢匀间的身体,只是意外突生——有些妖魔循着他们一道入了回生界,叫邢晓未见到他儿子,之后韩柷杌又······
扶韩:“玄九珑基和紫莱界相隔也不是很远,三日后你就跟着南华修习吧,也学习怎么处理政务,本君身体不好,该退下来了。柷杌,玄九珑基是本君一生心血。”
扶韩什么都说了,也什么都没说,韩柷杌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令他微烦的是,扶韩将扶清若留给了他。
韩柷杌望着刚刚坐着扶韩的木凳,微不可察地叹气,失神端坐着。
日头落下,冷月如霜,韩柷杌微冷。
扶清若不哭不闹,就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韩柷杌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可是就单单坐着,不动弹。
端坐半响,月色入户,韩柷杌咬破手指喂给扶清若,怀里的孩子“啊啊”喜笑,砸吸着。
韩柷杌指尖微疼。
他眸光柔和,抚摸着手里玉簪,带着许多怜爱,最后向空中掷出。
眼前石板上,出现一个青年,从脚慢慢显现。
浓密墨发,精致眼眸,眼下泪痣,细白脖颈,消瘦身形;肤白若雪,腰细腿长,灿白衣衫,白玉簪子。
那发髻上又簪着一朵米粒大小的嫩黄花。
“呀”一声,他冲韩柷杌来。
韩柷杌接过他,微微调整,将他放到腿上。
扶清若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啊啊”笑,口水流出。
那人也笑,拍手:“呀呀!”
韩柷杌:“舒雨。”
舒雨看着他,龇牙咧嘴笑着。
韩柷杌板着脸,酝酿许久:“微医主杀,可我治好了重华,你疼不疼?可我今天杀了许多,抱歉。”
“你以前疼不疼?”
舒雨低着头,无声。
当然疼,韩柷杌每次犯杀戒,他都疼。他依附着韩柷杌而活,喜爱着韩柷杌,也愿意韩柷杌按自己的想法做,不瞻前顾后有所羁绊,这世界欠韩柷杌太多,他要宠他。
韩柷杌看着他。
上古遗神卷轴,身负者,杀戒犯后暖心的记忆会消亡,且冷心。
微医施后,杀生重,斩情。
吞时一出,杀生重,斩断一切。
韩柷杌身负三样无情。
泥土东崖,舒雨抱着扶清若坐在崖边背靠韩柷杌的藤椅。
以前韩柷杌只知道遗神卷轴压抑他,可在他使出微医时才知道他君父为什么忍受了千年万年,却没有再忍受下去。
他反噬的不仅仅是自身,还有身边的至亲至爱。
身负上古遗神卷轴不会死,那身边的至亲至爱呢?
他君父是原神界神帝,身负重任,杀戮亦重,时时刻刻保持着淡然冷漠,不能让自己有所爱,不然什么时候大战一场,自身不会消亡,可别人呢?他君父在扶养他之前有过一场混乱,他君父是不是杀戮太多,有谁在他生命里消失,撕心裂肺,再难相望。
心里所思所虑太多,千年万年自身越来越压抑,最后走火入魔,养了韩柷杌接替自己?
上次石头人变成白泥人,他们都高兴十分,这次白泥人变成了真真正正的人,可没有谁再露出笑容了。
韩柷杌将他化人,不依附自己而活,让他自由,可是他不愿意,韩柷杌让他吹吹风冷静冷静。
水从舒雨眼眶里流出滴落在扶清若白白嫩嫩脸颊下。
韩柷杌无声出现,将舒雨连带着扶清若抱起,再后顺势坐在原地。
清川离离,冷月无声。
韩柷杌一笑,箍紧了舒雨:“以后不了,咱们就在紫莱界哪儿也不去,不甘算了,伤痛算了,囚|禁凌虐之仇也算了。明日就叫傲狠和阴烛回来,若他们愿意就我们四个在这里,若不愿就解了认主印吧,叫他们自由,只我们两个。”
舒雨问他有没有办法看完遗神卷轴,韩柷杌答没有。危机随时随地都会来,没准有一天,韩柷杌还得安定生灵。
也许他君父知道卷轴的种种禁锢,可是他早已经不在,若韩柷杌一步步探索出来卷轴的限制,不知会发生什么。
舒雨偏头看韩柷杌,他平时对着韩柷杌话多,现在却希望自己是哑巴,他不得不说:“……呀。”
韩柷杌笑笑,将手指点在他喉结上,道:“好了。”
舒雨微怔住:“不了,我希望小竹想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因为我而想什么做什么。”
韩柷杌苦笑。
扶清若仰起脸,冲着韩柷杌“啊啊”直笑。
韩柷杌歉意地看着扶清若:“抱歉,我害得你不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