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触手和他的月光 第9章 第 9 章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阿比斯的血更珍贵呢？

光滑如镜的桌面，丰盛的午饭，一碗浓稠的血，被当做甜汤放在了闻硕的手边。

“再喝点汤？”阿比斯道。他蒙蔽了爱侣的感知，只为了最高效地将他与自己捆绑——这世上，唯有自己的血能将爱人同化。

闻硕看着那一碗诱人的不知名的汤，明明汤汁乳白，香味扑鼻，但他提不起劲来：“我最后喝。”毕竟，阿比斯说这是他辛苦找来的药。

但是真的太难喝了，看起来美味，吃起来却是那样腥臭黏稠，几乎让人反胃，每咽一口都是折磨。

午饭终究是吃完了，闻硕只能捧起那一碗他自以为的汤水，将鲜血灌入咽喉。他的嘴唇变得鲜红，他的手指尖也浸染了血色，一道血痕顺着他的嘴角滑落，顺着他的脖颈，将他的领口都染上了红色。

闻硕被呛住了，他剧烈地咳嗽，好在没将那碗血给撒了。脖颈被温柔地安抚，闻硕定了定神，实在是说不出不愿意喝的话。眼角有些湿润的他，擦擦嘴角，烈士割腕一般，再次将血捧了起来。

闻硕狼狈极了，狼狈到他都要唾弃自己一个大男人，喝个药还这样磨磨唧唧。最后一口，是阿比斯实在是看不下去，转而自己喝下，嘴对嘴哺给闻硕的。

“要好好喝药啊，我的月亮。”

“对不起。”闻硕主动认错，“但是，我喝完了。之前只能喝一小碗，现在我都能喝这么多了。”

桌面上，带着血迹的碗，看起来突兀极了。

蒙蔽了闻硕视觉与味觉的阿比斯，好脾气地点头：“嗯，下次继续。”

于是，每一次，闻硕都要面对那一碗看似甜美的浓汤。他的身体的确在好转，就像他的头疼，已不会在深夜打扰他了。

又是一如既往地用餐，在深海的这一段时日，闻硕只觉得自己除了睡，就是吃，猪都比他勤快。

“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去外面看看。”阿比斯摸着闻硕的头发，一丝一缕帮他打理，“那些珊瑚，我想你会喜欢的。”

不待闻硕回答，一直安静沉默的海底古堡，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颤动。这块被海底巨兽避开的区域，今天却是遭遇了不速之客。

闻硕只觉得桌椅轻微地摇晃，往外看，一片漆黑的海底，看不到不同寻常之处。阿比斯却是沉默了，触手们张牙舞爪的，像是领地被侵犯的模样。

“怎么了？”

“有东西来了。”阿比斯简短道，“我去看看。”

闻硕点点头，接着，他怀里被塞了一根肥嘟嘟的触手。

“让它们陪着你。”

“好，您快去快回。”闻硕道，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有阿比斯解决不了的事。太过于理所当然的想法，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闻硕十分确定，他前世一定是个死忠粉，非脑残那种。

阿比斯留了一些触手给闻硕，哪怕脱离了本体，它们还记得督促闻硕喝药，其中一条小心地端起药，示意闻硕继续喝。至于幸福地躺倒在闻硕怀中的那根触手，呵，它的同伴们有好一些，已经准备在等会儿给它好看了——嫉妒使触手都面目全非。

闻硕看着被捧到面前的“药”，眉间微蹙，不过还是伸出手去接，不想此时，却忽然传来了一道他极为熟悉的声音。

“闻硕，是你吗？”

闻硕已太久没有听到除阿比斯之外的声音，他一下子，都没想起来这是谁的嗓音。

“闻硕？听得到吗？”

触手们已经变了模样，诡异的环形花纹占据了它们的身体，在闻硕面前隐藏了的尖刺，此刻闪着冰冷的寒光。地板上，墙壁上，粘稠的黑泥一般的液体不断渗出，而触手们，则是根根挺立，阴冷的寒气，正从它们身上不断散出。

“闻硕？闻硕？你没事吗？闻硕？”那人不断呼喊着，极为急切。闻硕一阵恍惚，习惯了这人对自己的呵斥，一下子，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亭这是在找自己？他怎么找过来的？他也不是人？

“闻硕？你在哪里？闻硕，闻硕！回答我！”那江亭的声音越来越急切。

几根触手将闻硕缠绕，密不透风，又小心地防止弄疼了他。闻硕本来是想不管不问的，这一段时日，他在海底过得太好了。阿比斯问过他是否想回陆地，但闻硕自己拒绝了。毕竟，闻硕在陆地上已没了牵挂，反倒是阿比斯的身边，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祥和。

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不断在空旷的厅室内回荡，听着对方焦急的呼唤，闻硕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找过来的，但无论如何，应该是花了不少力气。只是，竟然能突破阿比斯大人的重重结界，为了以后阿比斯大人的安全，也许，他应该如实告诉阿比斯大人？

“闻硕？闻硕！”

“我没事，”闻硕终于开了口，却是不愿意多说什么，“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江亭，你不用找我。”但我以后会回去看你的，这种话，闻硕也说不出口。

江亭的声音停了，闻硕以为对方已经离开，谁想到下一刻，一颗机械小球自地板的缝隙中钻出，如蜘蛛一般伸展了躯体，几声轻响之后，一个电子屏幕投影在了空气中——也只有这种纯机械的微小东西，才能避开阿比斯的探查。

闻硕的脑海只来得闪过原来这个世界都已经发达到了这个地步，和还以为江亭也不是人原来是我会错意了这两个想法，紧接着，他看着那屏幕，呆住了。

屏幕中神色担忧之人，正是江亭，在看清了闻硕的模样后，他更是脸色大变：“你！你这还叫很好？！”

被怪物包裹，领口袖口满是鲜血，连嘴角都溢出鲜红，的确是被折磨狠了的模样。这番模样，被电子屏幕极为诚实地，同样投射在了它的右上角。

“碰”的一声，是机械小球被拍碎的声音，江亭的人像投影一阵扭曲之后，也随即消失了。

闻硕并未去看那些碎片，只是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摸着自己的嘴角。嘴角是干净的，手指是干净的，就连领口，看着也是干净的。被搁置的那半碗药，还是一如之前看到的模样，只是……

触手们小心地环绕着闻硕，像是折了耳的猫，轻轻地碰一碰、蹭一蹭，不知所措。

城堡外，鲜血正在飘荡，就算被海水稀释，依旧是血红一片。四散的肢体遍布了整片海域，有的落到了一些角落，被躲藏在石缝后的鱼类啃咬着。

“我不需要贡品，滚吧。”像是来自深渊的可怖声音，清晰地涌入了在场还活着的非人类的脑海。他们尖啸着，哭泣着，向着深海之主膜拜。有的还不死心，依旧推着身边俊美异常的同族，希望能得到深海之主的垂青，其结果，是海水化为了实质的墙，将他们融入、挤压、粉碎了。

阿比斯急切地赶回了城堡，留下身后已成地狱的海洋。而他将迎来的，又何尝不是地狱级别的折磨呢？

温暖的卧室，安静如鸡的触手，一语不发的闻硕。

“你骗了我。”闻硕道，此时的他，神情冰冷得厉害，“这还是您的血，对吗？这么多天，每一天，每一次，都是，对吗？”

面对爱人的质问，阿比斯想说不是，但显然，闻硕不会相信。在接回了一部分触手后，阿比斯已明白了来龙去脉。这些该死的，来自陆地的生物！要不是他们和自己的爱人有关系，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撕碎了他们。

“是，没有其他的药，只有这个。”这一次，阿比斯选择实话实说，“其他东西的确能治好你，但是，它们不能让身为人类的你，和我在一起。”

阿比斯是什么呢？他虽然被尊称为“深海之主”，却算不得正神。神明源自人类的期盼与渴望，在阳光普照的大地上诞生的他们，带来的回应往往是正向的，是充满了光明与希望的。而阿比斯，他是正神的相反，一切黑暗元素的集结。或者说，哪怕是源自黑暗的生物，也是不能与其长久生存的——阿比斯并不能确定，他逸散而出的哪一缕恶意，能将对方吞噬殆尽。

“没有其他办法？”闻硕问道。

“我想不出来。”阿比斯如实回道。

至暗至高的阿比斯都不知道，那必然是不存在的东西了。

“我的月亮，不要这么难过。”阿比斯挤开了惊慌失措的触手们，将闻硕揽入怀中，“每次看到你这个样子，我都会伤心。这不过是一些血液，比起我错失你的那些日日夜夜，这算得了什么？当初我自己惩罚自己，可比这厉害多了。”

“当初？”

阿比斯并不准备细说那些年月，毕竟按闻硕的性格，他听了不会感动，只会更加自责和悲伤。所以即使现在闻硕还看不清阿比斯的模样，他也已将身上的伤口都转移至体内更深的地方，好好掩藏了起来。

“你要明白，为了在一起，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还是说，你并不在乎我的痛苦，这一次依旧想放手呢？”

闻硕摇头：“我没有，我……我当然愿意一直和您在一起。”此刻的他，既像一个热恋中的爱人，又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

“但是，一想到我一直带给您的只有麻烦，我觉得……”闻硕话到此处，却是停了，他努力扯出了一个微笑，“果然爱情让人彷徨，你说对吗？我真的觉得，我像个白痴一样在无理取闹。一直拖您后腿的是我，我不仅不能为您做些什么，反倒还要您为了我的情绪而来安慰我。我如果真的要成您的伴侣，怎么可以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家伙？”

心安理得地接受阿比斯为他流血，闻硕做不到。但如果方法如果真的只有这一个，他该怎么做？打死不从？以死威胁阿比斯妥协？

闻硕捧着阿比斯的脸庞：“您希望，我长长久久地陪伴着您，对吧？”

“是。”

闻硕苦笑道：“那么，我也要努力了啊。”

闻硕并不想做一个矫揉造作的人，奈何，喝爱人的血这样的事，实在是没让他感动，只剩下无尽的罪恶感和自我厌弃感了。

这一次短暂的争吵，以闻硕妥协收尾。后面的日子，那些血依旧被阿比斯遮掩了原貌，当做汤的模样端给闻硕。闻硕一口气喝完，有时候欲呕，也是尽快咽了回去。

在闻硕的眼中 ，阿比斯的面貌越来越清晰了，那是一张伟大的脸，任谁看了，都必然会被对方迷住，从此跌入迷恋的深渊，无法自拔。

只是，闻硕的脸上不见欣喜。哪怕阿比斯爱抚着他，用最甜美的语言，或者任凭触手们在闻硕面前卖萌犯蠢，都不能让闻硕展演欢笑。

现在的闻硕，只关心他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好，以及，什么时候才能成能全然接受阿比斯。

“我头不疼了，是好了吗？”

“我能自己走一会儿了，什么时候才能停药？”

“还要很久？为什么？是……我太没用了？”

“不，我没有伤心，我没有自责，您……对不起，我不该让您担心我。”

阿比斯的月亮，每天散发出来的都是忧伤的气息。这烤焦了的糖果的苦味，让触手们都无精打采起来，只恨不得将星星月亮摘下来，好让对方舒心一些。

期间，阿比斯提议带着闻硕离开城堡散散心，却被闻硕拒绝了。如果出了意外，让阿比斯先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就不好了。这是闻硕的想法，也是他拒绝的理由。

“等我用最新的模样，到时候再和您一起出去，好吗？”

“你陷入自我矛盾的怪圈了，我的爱。”阿比斯无奈道，“你有多久没笑了？”

一如既往的，闻硕低头道歉：“对不起。”

“我真是不爱听你说道歉的话，那会让我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伴侣。”

“怎么会，是我的问题，我……”闻硕把即将出口的道歉咽了回去，逃避一般，将头埋在了阿比斯怀中，“还要很久，对吗？”

阿比斯摸着闻硕，并不回答。

闻硕叹了口气：“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再不做些什么，我真的觉得快要疯了。”

“那就让我多抱一会儿。”阿比斯道，“最近你练习走路，都没有一整天待在我的怀中了。”

闻硕无奈道：“我好好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婴儿，怎么能一直被您抱着？”

“我倒觉得，那样不错。”阿比斯低头，蹭了蹭闻硕的额脸颊，“只有将你这样拥抱，我才有你回到了我的身边的真实感。不是说，要为我做些什么吗？”

听起来多像是一个色令智昏的昏君的发言啊。闻硕不得不承认，阿比斯的情话每天都能让他感动。“谢谢您。”他最后这样说。

话虽如此，阿比斯依旧心疼于爱人的一切，无论是他故作坚强的时候，还是康复太急以至于走路摔倒的时候。那一瞬间，阿比斯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冲到闻硕面前，禁止他这样折磨自己。被交代照顾闻硕的触手们早已心疼得化作了水，要不是闻硕阻止，是连地砖都要敲碎泄愤的。

“是我不小心，怪这个做什么？”闻硕这样安慰它们。

这一边的阿比斯呢？也是恨不得将整个城堡都改成海绵，但是试了一次，发现闻硕反倒更走不稳之后，一秒之内便放弃了。

阿比斯希望闻硕能多笑一笑，但这样要求了，看着闻硕违背心意的模样，依旧会让他心疼。

必须要抓紧时间，什么时候身体的改造结束了，他们才能重新开始。只是，鲜血的用量必须循序渐进，该怎么办？阿比斯颇为头疼。

或许是阿比斯的意志，又或许是运气使然，某一天，大海中的某个生灵，却是带来了意外之喜。

那是一片质地轻盈的，被黑色的污秽包裹的——鳞片。

这篇文，本质也是一个小甜饼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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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