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在阿比斯将鳞片放入闻硕手心之后,闻硕的眼光,便移不开了。
“很熟悉?”
闻硕点点头。这鳞片有半个手掌大,明明有诡异的黑色纹路在上流动,但看着它,闻硕莫名觉得熟悉。
“和我有关吧。”闻硕笃定道。
“嗯。”阿比斯承认,他摩挲着这片鳞片,“是你的逆鳞。”
“逆鳞?”闻硕有些惊讶,“我的前世,竟然是一条龙吗?”
阿比斯讶异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想?”
闻硕还没萌芽的兴奋被无情扼杀了,语带可惜道:“看来不是龙啊。”
“曾经的你,是人鱼。”阿比斯道,“是这海洋中最为耀眼的美丽。”
闻硕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怎么了?”
“人鱼什么的,虽然也是幻想生物,一点都不帅气啊。”闻硕叹道。
“人鱼能够呼风唤雨,海洋中所有的生物都是你们的猎物。”阿比斯不能理解闻硕的嫌弃,“人鱼一直以凶狠闻名,其中,身为佼佼者的你更是让陆地生物敬畏。既美丽又危险,难道不比鲁莽的龙族更有魅力吗?”
阿比斯还是很想为自家爱人正名的,闻硕脸皮薄,主动转了话题:“那这个有什么用?它看着不一般,难道……”他眼睛一亮,“是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对吗?”
阿比斯点头:“没错。”
“可以当做药?那能替代……”
面对兴冲冲的闻硕,阿比斯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可惜:“不能替代。”
眼见闻硕情绪低落下去,阿比斯又道:“不过,能加快进度。”
“真的?那该怎么用?”闻硕珍而重之地摸着这片鳞片,“阿比斯大人,现在就用了它吧。阿比斯大人?”
少见的,阿比斯看着竟有些犹豫。
“怎么了?”闻硕不解道,继而了然,“是这些污迹吗?它们有问题?”
“是。”
“按照您的能力,不能去除吗?”
“它们深入逆鳞的核心,我只担心,等我去除了这些,这块逆鳞也会失效。”但如果不去除,阿比斯看向闻硕,“这些,其实也是过去的你留下的东西。”
“我?”闻硕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沾染了些许的污渍,他凑到鼻尖一闻,并没有什么味道,“不像是血。”
“嗯,不是血。这些是你遗留下来的情绪。”阿比斯低声道。
“情绪?”闻硕眨眨眼,黑色的情绪,这……他盯着鳞片上鲜活的、还能流动的黑色,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怨气?
闻硕不由得神游天外,怨气,女鬼,怨夫,人鱼……呃,他的前世竟然是条怨夫人鱼?好诡异的设定啊。
但是阿比斯却是沉默了,他将闻硕搂得更紧了些,将二人环绕的触手们,不安地蠕动着。
“您怎么了?是在担心我吗?”
“嗯。”阿比斯没有否认,但也没说实话。与其说担心闻硕的身体,他更为担心的,是这片逆鳞中的情绪。这样深黑的颜色,经久不散的怨恨。他恨的人是谁?会不会是自己?当初他让他那样孤独地死去,如果被这些怨气影响,闻硕还愿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在重新拥有了自己的伴侣后,患得患失的情绪,便一直困扰着曾经无所不能的深海之主。
“没事的,您在这里,难道还会让我受伤吗?”闻硕道。
“但我不能阻止你伤害自己。”阿比斯道,而这一段时间,他已经看过太多让他心碎的场面。
“怎么会,您看,这个东西就那么薄薄的一片。”闻硕说着,拿着鳞片比划,然后,贴在了自己的手背,“我再想自虐也……呃……”他缓慢地抬手示意:“阿比斯大人,它撕不下来了。”
阿比斯不敢置信:“什么?!”
“没事,我没什么感觉。”闻硕安慰道,奈何,他刚说完这一句话,便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不过,我好像有点……晕?”
话音刚落,闻硕两眼一闭,直接晕倒在了阿比斯怀中。
一点都……不帅气啊。这是闻硕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阿比斯眼见着爱人没了意识,那一刻,他惊慌无与:“怎么会这样?我的爱,你……”
但显然,此刻的闻硕是听不到的,也是回答不了的。
阿比斯起身便走,城堡中心二人的卧室,是阿比斯栖身的巢穴。它可以化作普通的房间模样,也能恢复成当初的温床模样。无论如何,先过去再说。
这一边阿比斯将闻硕安放于黑暗的温床,另一边闻硕的意识,却是在梦境中坠入了一处一望无垠的海岸。
阴沉的天空,灰蓝色的海水与天际模糊一片,死气沉沉。海浪拍打着闻硕鱼尾下的礁石,湿漉漉的,带着冰冷的寒意。
闻硕百无聊赖地用鱼尾拍下了一只螃蟹,看着它骨碌碌地滚下岩石,在海水中泛起一小圈涟漪。
昏暗的天空变了,深沉的夜幕笼罩大地,接着又被艳丽的朝霞驱散,热切的阳光被黄昏染成了橙红色,在满天星斗之后,又是周而复始。
打雷了,天空下起雨来;吹风了,候鸟已经远飞。夏季归于冬季,春去秋又来,天幕不断地变化着。
闻硕只是看着那海面,偶尔拍打着鱼尾,偶尔去海中觅食,然后,回到这被海水浸润的礁石上。
阿比斯大人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人鱼一开始还能满怀期待地等待,到后来,却变成了惶惶不安:阿比斯大人,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过往漆黑的海底,是他狩猎的猎场,他来去自如,无拘无束。如今,他靠近不了,只能在看不见的屏障外,远眺被岩石重新包裹了的城堡。
那是阿比斯大人的城堡吗?他确定吗?或许他看的根本不是呢?
阿比斯大人为什么还不醒来?不是说只睡一段时间吗?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多少年了?
被抛弃的恐惧裹挟了人鱼。
他试着歌唱,想唤醒没有守时的神明。但歌声在黑暗中被沉淀在了他的不远处。
他想撕破那层隔膜,但无坚不摧的利爪,哪怕鲜血淋漓,依旧无计可施。
人鱼在礁石上等了很久,后来,他不再去礁石,而是徘徊在海底,寻觅着,呼唤着。
人鱼是冷血残酷的生物,摧毁与厮杀是他们极喜欢的东西。但同时,他们也是最偏执的生物。当他们找到了一生所爱,生命的重心,便只会是惟一的那个人。
有一条人鱼幸运地找到了人类之外的爱人——有太多的人鱼,会为着寿命短如流星的人类而选择死亡。但这条人鱼要面对的,却是另一种恐惧:他会死在爱人之前,死在爱人沉睡之时,无声无息地、孤独地死去。
如果不曾拥有过,他还可以毫不在意地面对死亡,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向来如此。但他已饱尝过爱情的甜美,明明相爱,却要孤独地死去,他太过不甘。
“阿比斯大人……阿比斯大人……”
黑暗的深海,凄惶的歌声不曾断绝。
为什么还不醒来?
为什么不来见我?
是不要我了吗?
是厌倦我了吗?
在寂静的海底,一切,默无声息。
而人鱼的身后,蠢蠢欲动的黑影,终于在人鱼因数天未进食最为虚弱之际,偷偷地,伸出了他的利爪。
死亡的不甘,被抛弃的怨恨,没有迎来阿比斯苏醒的悲哀,在人鱼死后,汇聚在了那一小片逆鳞上。因着意外,今天又重新回到了它的主人身边。
阿比斯再次陷入了后悔之中,俊美的人形因惶恐而变得不稳,黑色的纹路爬上了他的身体,蔓延上了他的脸颊。要不是闻硕的灵魂看着还算稳定,阿比斯必然是要把自己再次撕裂的。
此刻,阿比斯只能小心地擦拭闻硕眼角滑落的泪水,每看着闻硕因睡梦而不安落泪,便心疼得无以复加。不该这么鲁莽的。他的月亮如今是这样脆弱,为什么就毫无防备地将东西交给他了呢?
闻硕一直昏迷着,直到阿比斯忍无可忍,几乎想要把身边一切都摧毁干净的时候,他的爱人,终于颤抖着眼睑,含着泪水睁开了双眸。
闻硕脑子是昏沉的,他还没来得及回神,便整个人都被阿比斯抱入了怀中,几乎是要把他镶嵌入身体的力度。
“我的月亮,你终于醒了!”阿比斯摸着闻硕的后脑,“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难受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你为什么要哭?是梦到什么了吗?”接连不断的担忧,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闻硕双眼带着迷蒙:“阿比斯大人?”
“是我。”
“阿比斯大人?”闻硕睁大了眼,带着不可置信,“阿比斯大人!”
闻硕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失控了,他竟是唤着阿比斯的姓名,喜极而泣。他一副要挣扎的模样,情绪十分激动。阿比斯本以为闻硕是想挣脱他的怀抱,哪知道他刚一松手,闻硕竟是反过来想要抱住他。
阿比斯此时还没恢复人形的躯体,非人的身体太过庞大,闻硕一下子根本抱不住。但闻硕顾不得这些,过往的怨恨填充了他的脑袋,他一时分不清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也忘了自己早已不是人鱼,如今活生生地与阿比斯再遇了。
不能环抱,那就把自己整个儿贴上去,不留一丝缝隙;不能将内心所想交融,那就把自己陷入进去,死了都甘愿。
闻硕除了呼唤阿比斯的名字,一下子,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场景,多像是两人刚重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闻硕也是被前世的悲哀裹挟,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阿比斯不明所以,只是不断回应着闻硕。闻硕每唤他一次,他便回一句“我在呢”,不知疲倦。他本来还想问他的爱人为何哭泣,但看着闻硕只知道唤他姓名的模样,除了心疼地亲吻对方,暂时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闻硕激动的情绪,过了好久才散去。阿比斯等到他冷静下来,摸着对方汗湿的额头:“难受吗?我带你去洗澡?”
阿比斯本想抱着闻硕去浴室,但想着他刚刚清醒,不如还是待在这温床之内,便起身,想要将浴室移动过来。谁知道他不过起了个身,便被闻硕拉住了。
闻硕眼带惊惶,是将自尊都抛弃了:“您要去哪里?您……您要抛下我吗?求求您了,不要离开我。”说着,他再次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