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垂眸盯着平坦的腹部,“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任务,他们只是把我送入一个大宅子里,里面住着一位中年美妇人叫遥雪夫人,让我跟着她学唱歌和……”
桃夭的脸上悄然爬上一丝红晕,咬唇含糊道:“和怎么伺候男子。”
“然后呢?”
桃夭冷嗤了声:“我意识到那里可能是不正经的花月之地,打死也不愿意再学,哪知道那个带面具的人再次出现,这次带来了几身衣服和一根手指,他们用我家人威胁我……”
“三月之后,遥雪夫人说我可以走了,把我扔在了翠月楼,我到翠月楼的第三天,那个带面具的男人又出现了,他让我好好待在这里等康王来赎我,后来果然不出半月,我便去了康王府,献药之事也是我无意中提起的,哪知道康王丝毫没怀疑,我心中有愧,可是为了家人也只能……”
苏尔诺皱眉:“那男子长什么样?戴的何种面具?”
“他每次出现都神不知鬼不觉,穿着黑色夜行衣,面具如同满月,身材很高大,其他的……”桃夭顿住片刻,“他的左手心有道伤疤。”
“你可还记得那大宅子是什么样?”
“我一直被关在宅子里,只允许在倚兰轩里走动,门外有人守着,每日有丫鬟和小厮送吃食过来,遥雪夫人每日午时过后方才来授课,除此之外没有人和我说话,伺候的丫鬟小厮都闭口不言。”
“宅子大吗?”
“应该很大,我从窗户望出去能见到层层楼阁,院子很多,最远处……对了,最远处我能看到佛塔的尖顶,尤其是晚上,佛塔上的灯都亮起来,像是挂在天上的星星一般。”
“你住的院子陈设如何?”
“陈设很富贵,主人应该是喜欢兰花,那处院子就叫倚兰轩,厅里还挂着副兰花图,连屏风上画的也是兰花。”
佛塔,兰花,圆月面具……
苏尔诺将桃夭所说的证词交给裴宁澄,他才若有所思地指了指几案上的月牙扳指。
“银月阁?”苏尔诺瞬间便认出。
裴宁澄眼神复杂,想说的话到底换成了别的,“去三清山的人被埋伏,互有折损,赤龙发现了这个扳指。”
“诚如桃夭所言,掳走她的人戴着圆月面具,很有可能是银月阁的人。银月阁如今的势力越来越大,胆敢把手伸到朝中来,真是有恃无恐。”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银月阁啊。”苏尔诺脑中浮现出靖王的脸,冷哼道:“我看他们是在朝中找到了靠山。”
“靠山?”裴宁澄垂眸冷笑,“银月阁怕是不需要靠山,数年前,银月阁以劫富济贫的姿态在江湖中横空出世,网罗天下能人异士,很多人慕名去投奔,数十年后便是银月阁改头换面,号称没有它办不了的事,只看你付不付得起价钱,大到为民除害,手刃仇人,小到后院的争风吃醋,寻人找物,刺探消息,这么些年下来,银月阁的消息四通八达,只怕是朝中大小官员的秘辛都尽在它掌握之中。”
“那倒是。”苏尔诺平静地垂眸,手指微紧。
裴宁澄扫了眼苏尔诺紧绷的拳头,“以你之见,银月阁到底参合了多少?我指这次的谋逆案。”
“我派人去去三清山的事,大理寺都无人得知,银月阁从何时知道的?玄清子道长还活着,证明他们是追在赤龙之后,没法灭口只能中途劫杀。”
“你只在金殿上说派人去了三清山。”苏尔诺看向他。
裴宁澄愣了片刻,眸子愈加冷沉,似自言自语地说:“那就是朝中有人通风报信,能这么快的怕是没几人。”
“既然桃夭是他们安排的棋子,银月阁要么是和人做交易,要么就是亲涉此事,图谋大事。”
随后,他冷笑道:“你说,银月阁的真面目是什么?若是和人做交易,又是什么人?”
苏尔诺微愣,一时不敢深想背后的答案。
传闻银月阁的阁主神出鬼没,常年戴着狮子面具,声音也经过矫饰,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若这人真是她所猜测的那个……她的身份岂不是早就被人看破?
她自己还满心自信地在他面前演戏,毕竟自己是死在他面前的。
苏尔诺的后背渐渐浮出一层汗意。
“不管是什么人,我们要尽快把他揪出来。”
裴宁澄点头应是,立即令到:“取地图来。”
须臾间,叶奎取来一卷盛京的地图。
苏尔诺上前细看才发现这地图乃是绢帛所制,细软的绢上绘制出山川河流各种地形,惟妙惟肖,像是副山水画,夺人眼球。
“你看,这是目前盛京最详尽的地图,不同于城防图,这个地图重在表现民居和地形,出名的寺庙和胜景都被画了出来,桃夭方才说在院子里能看到佛塔。”裴宁澄手指定在两处,“盛京里有两座佛塔,一东一西,东边的是佛光塔,位于佛光寺内,西边是宝相寺,寺内有宝相塔。”
“咦,宝相寺?”苏尔诺的手指摸上宝相寺的角落,这座古刹是盛京名寺,香火繁盛,苏家未出事前,原身也是时常陪同苏母前来上香,宇文筝也喜欢来这,总说这里很灵验。
她的手指滑过宝相寺三字,顺着高高塔尖一路往下,停在大雄宝殿的前方那颗挂满红布条的百年大榕树上。
绢帛上的笔墨早已干透,指尖细细研磨感受到一笔一画的凹凸不平,眼前的那颗百年大榕树居然近在眼前了,榕树要几人才能合抱,粗大枝干往上空伸展,枯枝败叶掩映下,数不清的红色许愿布条被北风劲吹,忽然一道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女子身着彩衣,惹眼的玫红色窄袖上衣,同色石榴裙。
她正翘着脚往树枝上系布条。
那是谁?有些眼熟。
还能看到这多吗?苏尔诺凝视着绢帛上的宝相寺。
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幻像了,难道宝相寺和这些案件有关联?
“佛光寺地势低洼,佛光塔不足五米,它后边地势平坦,从远处并不容易看到佛塔,但是宝相塔就不一样,宝相塔的高度足有三十米,且处在西郊山上,地势高耸,周边村民民居大多可以仰望此塔,每月初一十五晚上都会亮灯做法事。” 裴宁澄忽然一顿,手肘推了一下苏尔诺,眼眸深深,“你在看什么?”
苏尔诺的手指惊跳起来,瞬间回神,“宝相寺,我们得走一趟。”
“好,我来安排,明日晨起就去。”
“不,不只是我们。”苏尔诺忽然道,“那日我和你说的事情,荣安郡主答应了,明日正好是十五,去寺里上香的人很多,消息扩散地快,让郡主去上香吧。”
“你是说……”
“对,郡主心意已定,只望大人可以应付镇国侯一家。”
裴宁澄叹道:“好说,明日兵分两路,若发现有可疑人员,速速来报,不可擅做主张。”
“见机行事。”
*
乌金西沉之时,苏尔诺从马车上跳下,步子迈得有些大,正在回春馆里给病人抓药的冬青把药方丢给追云,急忙跟上去。
“公子,你今日怎么下值这么早?饭还没做呢!” 冬青先给她提个醒,免得一会自己被训。
苏尔诺心不在焉地“嗯”,然后一把把冬青抓进房内,迅速拴好门。
冬青瞠目结舌,不知道实情的还以为苏尔诺要强抢民女了。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让你去买药的事?” 苏尔诺盯着她,声音异常低沉。
冬青本是个商户之女,家道中落后被迫跟着个伶人学唱戏,后又跟着师傅入了教坊司,小姑娘生性顽劣没吃过苦,在教坊司度日如年,直到遇到刚刚穿越而来的苏尔诺。
苏尔诺正缺个了解这个世界的妙人,冬青正好一肚子话没处说,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后来冬青就拜倒在苏尔诺的膝下,因为她原来的身份以及神乎其神的神医技能,再后来,苏尔诺让她去买一味药,传闻中的假死药,只有银月阁有。
冬青别的没有,就是朋友多,还真给找着了门路。
不过此刻冬青很懵逼,机械地点点头。
“你和谁买的?”
冬青脱口而出:“自然是银月阁啊!”
“银月阁的谁?”
冬青记忆深刻,撇嘴说道:“是什么食部的堂主,带着面具,又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也就是说他可能也没看清楚你?”
“也许-大概-没有-吧!”冬青心中有些打鼓,“是有人发现我们的身份了?”
“暂时没有。”
苏尔诺心中稍定,或许是她自己吓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买假死药,未必会引起上面的注意。
“看不清就好。”她终于放开冬青,长呼出一口气,随即又叮嘱,“这件事你一定要烂在肚子里。”
“晓得。”冬青自然知道厉害,她自己也是靠了此药才出来的,跟着苏尔诺吃香喝辣可比在教坊司强多了。
苏尔诺定了定神,没提吃饭的事,居然倒头就睡了,连小黑跳到她床上,她都恍然未觉。
只是入夜在梦中,她又梦见了榕树下的女人身影。
“快回头,回头……”
任凭她怎么靠近,她和女子身影的距离始终不变,那道影子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月亮,只可远看,一走近,影子变成碎片。
她怎么都无法窥得女子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