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昨夜降了场大雪,今晨却暖阳普照。
苏尔诺负手站在大理寺后院厢房门前,目及之处是晨曦穿透云层洒向遍地白霜,被白雪压弯了腰肢的松枝被照得暖烘烘,金灿灿。
她看得舒心,久未扬起的唇角禁不住勾了起来。
若是身后这两人能早日醒来……
“吱呀”,身后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荷香的脸上喜不自胜,哆哆嗦嗦地说着:“大人,大人……”
苏尔诺不待她说话,已经冲了进去。
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塌上坐起一位姑娘,顶着花魁思语姑娘的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扶着她的方嬷嬷竟是没说出话来,眼中不断掉泪。
那姑娘的眸光冷冽,却又带着点急切和不安。
她喃喃地叫道:“尔诺?你不是已经……”
苏尔诺神情微滞,很快便扬起笑脸:“郡主,可还有觉着哪里不舒坦?”
她不由分说地抬起荣安郡主的手腕,冲着姑娘扬眉浅笑。
宇文筝看得呆了半晌。
“郡主,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这段时间静养调理便可。” 苏尔诺放回她的手腕。
宇文筝稍回神,看向身侧躺着的另一位姑娘,顿时眼中惊恐。
“她,她……她怎么和我长的一模一样?”
方嬷嬷连忙安抚道:“郡主,您别动怒,这事说来话长啊。”
荷香也过来想安慰她,哪知道嘴还没张开就听到苏尔诺说:“她偷了你的脸,你现在用的她的脸,再也回不去了。”
“……” 荷香和方嬷嬷都是叹气,手足无措地看着郡主。
她们准备慢慢让郡主接受的呢。
宇文筝果然如遭雷劈,尖利地叫了起来:“啊…… 镜子呢,镜子呢。”
苏尔诺拿镜子也比谁都快,她将铜镜反扣向自己,扬唇道:“我先提醒你,你现在的样子国色天香,像仙女似的。”
宇文筝的嘴角扯了两下,满脸狐疑,待对面那人将铜镜转向自己,姑娘整个人都愣出了神。
在迟愣片刻后,她迅速抬手使劲地擦自己的脸,像是努力要擦干净不存在的污渍。这么一会,白净的脸上被擦得到处泛红。
荷香和方嬷嬷都于心不忍,一人拉一只手才终于让她安静。
苏尔诺勾勾唇:“没有用的,你以后只能长这样,易容术分两种,一种是如同带面具,可随时复原,然而另一种是用蛊虫啃食雕琢你的容貌,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你的容貌……”
她的话戛然而止只因姑娘忽然抽泣起来,“我想起来了!他并不是要真的救我,他就是个恶魔!”
*
裴宁澄盯着宇文筝的证词,手指轻轻地扣着几案发出有规律的响声。
叶奎和魏斯在两侧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俱是期盼地看向门外。
待到苏尔诺的身影出现,两人眼中稍动,像是终于来了个救星。
果然裴宁澄的身影动了,他直身掀眸看向来人,“郡主如何了?”
方才荣安郡主将出走以后的事复述出来,讲到被夏侯过兄弟囚禁以及下蛊的过程,她便不能自已地颤抖和惧怕,以至于哭得晕过去。
“无事,我给她服下了安神药,先让她睡着吧。”苏尔诺垂下眼帘,掩下难言的情绪,“宇文筝确实遭受了意外,不过根本没有什么故意推人的车夫,那车夫同样摔成重伤,夏侯过在盛京和通州的交界处救了他们,我想车夫定然是凶多吉少。”
裴宁澄沉默半响,以至于苏尔诺掀眸看过来,对上他幽深的眸子。
他脸色沉寂,对身后两人摆了摆手。
少顷,室内只剩他们二人,裴宁澄朝她迈了两步,低声询问道:“你还好?”
苏尔诺微怔,勉强提唇反问:“我能有什么?”
她迅速偏头看向白雪皑皑的长窗外,手指背在身后不安地搅紧。
裴宁澄又走近两步盯着她的侧脸,凌厉下颌线清晰漂亮,再往上一点是小巧莹润的耳垂,耳垂上那个红色的小洞若隐若现。
他微狹眸,动了动唇,正要开口时,苏尔诺猝然回头。
四目相对,他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他偏过视线,只说:“我已命人去找车夫,夏侯过肯定不想车夫碍事,定然是很快杀害他。”
“你说,夏侯过一个平民为什么要参与到朝堂中来?”苏尔诺说出心中疑点,“夏侯过或许从宇文筝口中得知她的身份,有了别的企图,据宇文筝回忆,夏侯过并未强迫过她,救了她后便将她禁锢起来,每日问她是否决定要献身于他,宇文筝自然不同意,后来他消失几日便带回了思语姑娘,种下嗜心蛊,并告诉她,这都是她的选择。据她的证词,夏侯过只是单纯要留住宇文筝。”
裴宁澄点头道:“对,毕竟宇文筝身份特殊,若是平常女子,只怕还不值得他费这番周折。”
“所以,思语早被夏侯过教唆要回侯府扮演宇文筝,可是你看这个思语再回府之初只想和离,根本没有提安国公府谋反的事。”
“她说安国公府谋反是在宫宴上,程枯已经复活了。”裴宁澄推断道,眼眸微沉,“是有人在之后操控了思语,改变她原本的意图。”
“是程枯!”
两人异口同声。
下一瞬,两人又都沉默下来,苏尔诺很快便道:“程枯现在会在何处?”
“他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估计早换了副面孔,况且他背后还有人。”裴宁澄眼中的锐利寒光微闪,“我们得抓紧点,还有半月就是皇上的大寿,这次谋反案未成,四国来朝,我怕还会出乱子。”
“我有个主意。”
“什么?”
“荣安郡主,只怕是要牺牲一下郡主的名声。”
裴宁澄不解,还是满脸问号。
苏尔诺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裴宁澄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两声,附耳过去,耳边是她吐气如兰,顿时耳根绯红。
苏尔诺说完,见这人毫无动静,不禁斜他一眼,“你听明白了吗?”
少顷,裴宁澄才直起腰,迟疑道:“这事他能信吗?”
“他们兄弟感情颇深,不管他信不信,这事他都会来查探。”苏尔诺笃定道。
裴宁澄顿了顿,又说道:“这事,可能难办,首先是荣安郡主同不同意,再次,镇国侯府也不一定答应。”
“放心,说服荣安郡主就成,至于侯府,自有郡主制服他们。”
裴宁澄轻呵:“你貌似很了解郡主?”
苏尔诺仿若没听到这句话,胡乱扯了两句便说要去看看另一位还没苏醒的姑娘。
*
“大人,去三清山的人回来了。”
裴宁澄瞬间抬眸,命人招来相见。
被派去三清山找人的并非大理寺的衙役,而是裴宁澄的私卫神隐卫的赤龙部。
赤龙被带进厅内时戴着斗笠,粗布衣裳,右臂上的衣裳开了道口子,裴宁澄微不可察地皱眉,挥退了其他人。
“赤龙见过主子。”
裴宁澄冷哼:“你亲自去的?怎地这幅打扮?”
“回主子,这次若不是我亲自去,怕是得不到什么消息。”赤龙赫然抬眼,掀开斗笠,愠怒道,“有人截杀我们,好似消息泄漏了,有人追着我们的足迹到了三清山。”
“什么人?”
“我抓住一个蒙面人,可惜瞬间便要咬舌自尽,我从他身上翻到了这个。”赤龙从身上摸出一个月牙形的扳指。
裴宁澄举起看了看,顺手扔在几案上,“银月阁的手也未免伸的太长了。”
“伏击我们的人有十来个,训练有素,我们经过一番鏖战才打退他们,只抓到一个,我们也没了一位兄弟。”赤龙语气沉痛,“我一定要手刃这帮人,为兄弟报仇。”
裴宁澄盯着月牙扳指,似笑非笑,“我定给你这个机会。”
“人可带回来了?”
“幸不辱命,只不过这道长怕是时日无多了。”赤龙惭愧地低头,“舟车劳顿,他本年纪大了。”
“还不快带他上来!” 裴宁澄气极。
“是。”
赤龙说着拉开门,门后有两人也是斗笠破衣裳,他们正扶着位耄耋老人。
老人面色疲倦,走路不稳,两位护卫将他抬进厅内。
“你就是玄清子道长?“
“正是老朽。”
“你可否还记得大皇子康王殿下向你求药之事?”
玄清子道长看起来疲倦,实际耳聪目明,立刻回道:“自然记得。”
“你给了他什么药?”
“滋补丸,康王殿下说是给皇上而求,皇上年岁渐大,他想让皇上延年益寿才来求,我念他一片孝心才将药配给他。”
“药中都有些什么?”
“滋补药方取自千金秘方,巴戟天,牛膝,防风,枸杞根白皮,麦门冬……” 道长说一会便开始大口喘气,眼看着情况不妙。
裴宁澄吼道:“去请苏评事来。”
苏尔诺赶来时,玄清子道长已经昏迷不醒。
“……”
她见怪不怪了,每天都在救治昏迷之人。
苏尔诺一边施针,一边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裴宁澄将药方复述了大半,苏尔诺猝然顿住,“这药方里不该有黄麻。”
“没有黄麻?或许他加了呢?”
苏尔诺想起张冕说过的话,立刻道:“让人分别去康王府和宫中取他们常服的滋补丸回来。”
“我怀疑他自己吃的药和给皇上的药不同。”
“或者是有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换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