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并不给裴宁澄很多时间,步步紧逼。
“今日百官都得到密信,既然大理寺推断出密信是伪造的,总得给朝廷一个交代,到底是谁伪造的。”
“这些信总不至于是凭空出现的吧?”
刑部赵侍郎自然紧跟着靖王,和旁边的同僚阴阳怪气地感叹:“是这个理啊,密信是何人伪造的,谁有这个胆子敢陷害皇子和国公爷呢?”
“就是,就是。”
”再说朝中谁能把张世子的字模仿得如此好,几乎以假乱真了。”
众臣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苏尔诺也替裴宁澄捏了一把汗,金殿审案的压力非同一般,上有威严帝王,下有百官的悠悠众口。
裴宁澄只是思忖片刻便躬身道:“靖王思虑周详,下官佩服。”
“此次金殿审案,大理寺首开此例,就是因为兹事体大,盘根错节,希望百官群策群力,集众家之长破解谜团,既然靖王殿下问到了何人伪造密信,今日大理寺就一定要论个是非曲直出来。”
靖王冷勾起唇:“愿闻其详。”
“殿下可还记得被你亲手斩杀的蛊虫?”裴宁澄忽然问道。
“自然记得,可是这和伪造密信有和关系?”
“确实有点关系。”
此言一出,朝臣们禁不住好奇起来,齐刷刷地看着裴宁澄。
如松柏挺立在殿中的男子扬了扬手,一侧的苏尔诺便默契地递上一个小锦盒。
裴宁澄示意他打开给众人看。
“诸位大人,只可远观,得罪了。”
言闭,苏尔诺手执打开的锦盒向群臣走来,靖王第一个看到锦盒中的东西。
纵然是他亲手斩杀的蛊虫,再次看到如此狰狞的东西,他还是狠皱了一下眉头,眼中尽是厌恶之色。
苏尔诺仿若没有察觉,继续向朝臣们走去,第二个是镇国侯。
“拿开,这等邪恶之物。”
镇国侯躲避不及。
其他臣子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剧变,纷纷躲避开来。
只有几个胆大的武官看得时间久一些,尤其是骁勇将军百里豹眼中还放起了光,似乎很有兴趣,甚至伸出手来准备触摸。
他的手才伸出来便感觉到一阵酥麻,接着瘫软下去。
“得罪了,百里将军,此乃蛊虫,就算死了也含着瘴毒,你碰一下,今晚可就不太好过了。”
百里豹愠怒地吼道:“我的手腕……”
苏尔诺自若地抽回百里豹手腕上的银针,继续端着盒子给众人看。
其他人早没了胆子看,几乎都躲避三尺。
“收起来吧,不要吓着众位大人。”
裴宁澄面向众臣,笑问道:“大人们,认得此物吗?”
“靖王殿下和镇国侯都不陌生,他们亲眼目睹苏评事从荣安郡主和思语姑娘两位身上驱赶出来此物,这是南越逍遥族人的嗜心蛊,逍遥族精通易容术,有人贸然用易容术和蛊虫蛊惑人心,伪造密信之人曾用易容术伪装成张府的小厮张齐,盗走张世子的私信和墨宝,这人还极通文墨。”
程君集的脸颊忍不住抽动两下,几乎同时他听到裴宁澄在唤他的名字。
“草民在。”他拱手道。
“程枯平时爱用何种墨?”
程君集终叹气道:“不孝子虽然日日做程氏墨,可是他偏爱油烟墨。”
他顿了顿又说:“他也擅模仿字迹。”
靖王冷嗤:“他不是已经是一具死尸了吗?”
群臣不寒而栗,怪异地看着裴宁澄。
“没错,他是通州连环杀人案的共犯,几日前中毒身亡,可是他的尸身无故消失了,我们只在大理寺的一处墙缝里找到他的衣服,你们说,他一个死尸怎么会跑?”
裴宁澄看着吃惊的百官,直言道:“自然是因为他是假死,他逃了。”
“怎么可能?”
“人死还能复生?”
靖王眼露寒光:“一派胡言,大理寺断案怎么只靠主观臆断?”
“我们讲真凭实据,以上这些都是从实证中推断而得,如今只要抓住逍遥法外的程枯,真相自见分晓。”裴宁澄忽而转向苏尔,“苏评事,你给诸位讲讲这蛊虫是怎么回事。”
苏尔诺盖上锦盒,随意地塞进自己袖中,旁边的臣子立刻退避了几步。
“放心,我已在锦盒上焚香,瘴毒冲不出来。”
苏尔诺接着朗声说起南越族人的秘术,百官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只有夏侯允和程君集两位神色复杂。
“那照你这么说,逍遥族人无所不能?用蛊虫可随意操控人?那这天下何人是他们的对手?”有臣子质疑道。
“秘术确实厉害,说到底也只是邪术,并非万能,自古邪不胜正,朗朗乾坤,见不得光的东西终归是要死的。”苏尔诺轻飘飘扫了一眼靖王所在方向,“就像这两只蛊虫,还不是被我们斩杀?”
“嗜心蛊能操控人心,改变人的记忆,但若是此人心性坚定,蛊虫就没那么快吞噬你的本心,对方也会受影响,荣安郡主就是如此,那位偷了郡主身份的思语姑娘在回到镇国侯府后昏昏沉沉,一病不起,其实就是因荣安郡主的坚韧心性在反噬她。”
“此话可当真,荣安郡主和别人换了身份?”盛武帝抵不住好奇终问道。
苏尔诺躬身禀告道:“回禀皇上,正是,因此我们才怀疑起密信的来历,回到镇国侯府的荣安郡主并非真正的郡主,而是被人操控的春香楼花魁思语姑娘,她的证词因此都不可相信,我们在通州兴阳寺地窖里搜到的思语姑娘却是真正的荣安郡主,他们被程枯和夏侯过兄弟害了,这背后的人心思叵测,要动摇我大盛国本。”
“大胆苏尔,筝儿现在在大理寺昏迷不醒,你竟敢说她诬告。”镇国侯气的两眼圆瞪,“皇上,我儿生死未卜,况且我也不信那个长着花魁面容的女子是筝儿……”
“你不信?可是镇国侯夫人可是相信地很。”
裴宁澄转身令道,“带镇国侯夫人一干人等。”
“她怎么来了?”镇国侯还蒙在鼓里,转瞬便明白了,“都是你们设计好的!”
“侯爷此言差矣,我说了,此次是金殿审案,自然要各方人证都在。”
话音落,几名衣着华贵的女子被带入殿中,为首的那位正是镇国侯夫人高氏。
高氏领着方嬷嬷和雪雁等人拜见了盛武帝,便听到裴宁澄问道:“你们今日可见到了荣安郡主?”
“见到了。”高氏眼中微湿,黯然垂眸。
“你可认出了自己女儿?”
闻言,高氏的眼泪啪啪掉了下来,勉强控制住才答:“认得,筝儿虽然没醒,容貌也变了,可我查过她身上的胎记,不会错。”
“没有认错?”
“绝没有。”
镇国侯眼中焦躁,冲高氏嚷道:“高氏,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高氏垂头顶撞:“侯爷,筝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认错?先前我就觉着不对了,回府的筝儿的性子很是怪异,手指上的疤痕也没有了,爱女心切,我没放在心上,如今自己的女儿摆在我面前,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
裴宁澄又问了方嬷嬷和雪雁好些问题,答案不言自明。
盛武帝脸色难辨,扶了扶额,似是极为疲累,抬手招来宁公公。
下一瞬,宁公公传旨:“此案纷繁复杂,大致脉络已现,因有人证未醒,尚有人犯未到案,今日殿审到此为止,择日宣判,百官繁忙,时辰不早了,众卿家先散了吧。”
*
暮春楼中历来人流如织,临近皇帝大寿,四方宾客来朝,口音各异的外邦人士都渐渐多了起来。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孤身入内来,他身着窄袖胡服,头戴尖顶毡帽,肤色黝黑,高鼻深眸,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
“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小二笑着打量这位番邦之人的装扮,待看到他腰间的镶金玉佩,眼睛立刻亮起来,“上房在二楼,您请。”
男子目不斜视,只点了点头,直接上了二楼。
小二再定睛看时,男子已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混进了人群。
与此同时,二楼最雅致的上房开了门。
男子才闪身进去便被两人制伏在地。
这人并被服气,也不惧怕,抬手便是一招“猴子偷桃”直扑向其中一人的裆部,同时他的腿扫向另外一人。
三人都是高手,无声无息地连续过了几招。
然而瞬息之间,男子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肃杀之气,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晃着寒光的利剑正戳在他的咽喉之处,不偏不倚。
只要持剑之人松松手指,他就会血溅当场。
男子向上抬眸,看见那张戴着狮子面具的脸。
他的视线微微往下移,便见持剑人的手腕骨节分明,寸寸都透着劲。
室内弥漫着杀气,男子毫不怀疑再过一会自己会成为剑下亡魂。
“主子,请责罚。”男子吞咽着口水,声音像从地下发出,沉闷含糊。
下一瞬,男子的脖颈处感受到尖锐的疼痛,呼啸的剑风划过耳边,手臂上也传来了一丝痛感。
“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何用?为何张冕会活着?”
“再有下次,这剑就不是划在你的袖子上。”
“起来吧。”
“属下的过失,我没想到大理寺会这么快寻到他。”
男子的后背濡湿,垂眸看着自己被划破的衣袖,他抬手一摸,手上一抹鲜红的印记。
怔愣间,他听到主子吩咐道:“抬起头来。”
男子像个牵线木偶般抬起头,直视狮子面具。
面具后的人冷哼:“挺像,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新面具?”
“是。在下慕容归,南越太子护卫。”这人弯腰抱臂行了个南越大礼,“太子殿下让我转告主人,他十日之后便可到京,还请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