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澄步子一顿,侧目,语气颇凉:“比不得苏评事和思语姑娘。”
“……”苏尔诺心中翻着白眼,面上笑得如沐春风,“大人先请。”
裴宁澄偏偏丝毫未动,似乎有在此处长谈的打算,他身旁的董寂月见此多看了好几眼苏尔诺,柔声道:“阿寂哥哥,莫要挡着道了。”
后面确实堵了一溜。
都是盛京显贵,哪个不是人精,明知裴宁澄深得圣宠,哪里会去蹙他的眉头,一个个便都谦让着说:“没有,没有,世子先请。”
说起来长公主广邀贵客入宫参加梅花宴,其实都知道是个幌子,主角就那么几位,其他人都是背景板。
这些背景板们深刻领悟到这点,徐徐跟在裴宁澄打头到入宫队伍里,话都不多说半句。
尤其是入了凌霄门后,接待的内侍竟是宁公公身得力的曹公公和高公公,显贵们都深知今日陛下和皇后肯定会亲临宴会,因此脚步声都小了些。
苏尔诺一直埋头行路,偶尔侧目安抚地看眼思语姑娘。
思语的手缩在大袖中紧紧扣着,刚开始半点眼神不敢乱看,越往深宫她却是情不自禁地抬眸扫向重重深宫,竟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众多模糊不清的影子在脑中跳动闪烁,似一团浆糊。
她想要看清一些,抓住那些跃动的小人,竟无一所获,小人们和她捉迷藏般争相跳弹开来。
思语的头像被针扎,抽抽地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步子颤了两步。
好在旁边有双手撑住了她,这双手柔软细腻却不乏力量,很像也出现过在她记忆中的手。
思语怔怔地看着苏尔的眼睛,“你……”
苏尔诺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声音低柔:“若是累了,且休息片刻。”
“阿筝,你累了吗?”
“阿筝,饿了吗?”
……
和这道声音重叠的清脆女子声在思语脑中挥之不去,她陡然一震。
“冬青,药箱。”
思语耳旁嗡嗡声不断,最后只听到苏尔清朗镇定的声音。
“你以后会记起来的……”
约莫一刻钟后,思语眼前清明起来,脑中只有苏尔的这句话。
她抬眼便只见苏尔和冬青陪着自己坐在宫中长椅上,长长的显贵队伍只能看到模糊的黑点了。
“好些了吗?”苏尔诺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思语竟再没觉得任何不适,反而有亲近之感,她柔柔一笑以示自己无事了。
思语连忙起身,脸上露出忧色:“不如我还是回去吧。”
苏尔诺抓紧她的手,道:“没事,有我在。”
思语怔然,眼前竟是恍过旧日的熟悉人影和女子的娇脆声音。
*
今日天色晴好,碧空暖阳当照,梅花苑中遍植各色名花,其中尤以各色梅花为主,宫粉,朱砂,绿萼,垂枝……各种颜色的梅花争相怒放,美不胜收。
长公主兴致颇高,不只是亲临梅花苑门口相迎,更是令内侍们捧了一壶暖酒在前,每位贵客都可先饮暖酒暖身。
苏尔诺三人到梅花苑时,门前已经没什么人了,长公主正欲要转身入苑中,忽然听得身旁的曹公公尖声喊道:“镇国侯爷一家来了。”
思语脑中轰然一痛,触不及防地转头看见贵人们行近,视线紧紧盯着当中戴着粉色兜帽的女子。
那女子似弱柳扶风,身前有位贵妇细细安抚,声旁还有丫鬟婆子好几人围着,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打头的那位着武将官袍的定是镇国侯。
苏尔诺轻抓住她的手,对她摇摇头。
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这些人都是你的家人,可是他们如今护着的人是另一位。
思语黯然垂眸,侧身让道。
长公主当下便娇声迎了上去:“舅父,舅母,你们让安宁好等。”
接着她亲手倒了暖酒给侯爷和夫人,待他们饮完后,长公主又回头望了眼,曹公公心领神会地换了杯暖茶。
“阿筝,来,这是给你的姜茶。”
宇文筝拂开兜帽,露出张明艳英气的脸,她笑盈盈地接过姜茶,“多谢公主。”
长公主一把拖过她的手,像怕她跑了一般,“这么客气干什么,以前没少偷吃我的糕点,你啊,下次可不准无缘无故离京。”
“吃你点东西怎么了,我也没少从外面给你带好吃的……”
两人携手和他们擦身而过,一阵北风吹得高处树枝欲坠。
苏尔诺低声耳语道:“她就是现在的宇文筝。”
思语过了片刻方才抬头。
她们的暖身酒是曹公公倒的。
曹公公年纪轻,眼力倒不弱,收好杯子才扫了眼思语姑娘,笑道:“苏神医竟然带来位神仙女眷来,皇上方才还在找你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人捉摸不透。
思语不敢抬头,只能用余光看看苏尔,听到他淡然地说:“长公主的帖子言明可以带女眷,家中这位又极其喜欢梅花,想必公主也不会怪罪。”
她转而又问:“皇上可是又有不舒服?我命人带了药箱,以防万一,公公放心。”
曹公公连声道好好好,这才带着人入席。
今日梅花宴的席面设置地别开生面,是曲水流觞的席面。
这个时节本来是万物封冻,可就在梅花苑里有处温泉泉眼,盛武帝入京后将这处泉眼开凿出一条温泉小溪。
此刻这曲水流觞就在温泉溪上。
小溪蜿蜒曲折,小小的梅花苑中竟然走了八曲八折,从高处看如同一条盘旋静卧的龙。
梅花苑中间有处八角亭,亭子里也摆上了长塌和几案,一看便知是为武帝和众位妃嫔准备的。
宾客们都被领到位置上,苏尔诺三人的位置在边角落里,盘龙的尾巴处,巧的是她斜对面处正是众位王爷。
皇子们还没到,唯独临江王府一家坐在末首,镇国侯和安国公府这两家被安排相邻而坐,安宁长公主和宇文筝挽着手说笑,倒像是精神大好,苏尔诺瞥了两眼便心里有数了。再看侯府和国公府的其余人等都似乎不太想入席,各个神情肃穆,像是随时能拔刀相向。
张冕身边站着的人居然是盛装打扮的雪雁。
雪雁一双清泠泠的眼正望着说话的宇文筝却不好近前说话,被张冕冷瞪了两眼才巴巴地收回眼神。
思语也多看了几眼雪雁,脑中空空似乎也想不起什么。
苏尔诺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低语道:“她叫雪雁,以前是你最信任的人。”
思语眼睫微颤,很快垂头掩去情绪。
她们这番温情私语引得对面的董寂月轻笑艳羡道:“苏神医待思语姑娘真好。”
苏尔诺朝她颔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裴宁澄,恭维道:“董姑娘才是有福之人。”
裴宁澄有佳人在侧,神情不似平日公干那般冷肃,听闻她这番话也没什么异议,还给董寂月的盘中夹了一筷子糕点,“早饭没吃,用些糕点吧。”
临江王夫妇喜上眉梢,尤其是王妃频频侧目看身旁的一对璧人。
有贵妇和王妃打趣,“哎哟,这董姑娘可真随王妃您长着,天仙似的。”
“那可不,侄女肖姑啊。”
“不知董姑娘可婚配了啊?”有人不太懂其中玄机,竟这么问。
王妃倒也没怒,只和气说道:“尚未,不过也快了吧。”
苏尔诺瞥见董寂月脸上羞涩,轻唤了声姑母。
冬青戳戳苏尔诺的臂弯,八卦道:“公子,我看世子和表妹好事将近了。”
思语诧异地看了对面两眼,又转头看旁边的苏尔,见他眉心褶皱颇多,脸色冷清,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
过了片刻,宁公公尖细嗓音唤道:“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跪地接驾。
着明黄常服的盛武帝带着众后妃和一干皇子陆续进来。
让人诧异的是,张贵妃后面的那位着青色对襟宫装的绝色妇人,不是瑜妃又是谁。
瑜妃在今岁开春的筵席里出来过一次后也便没再露面,这次倒是难得。
长公主行礼后便亲昵地挽着武帝往空着的凉亭里带。
皇后在侧,武帝还是往后看了一眼伸出手,“瑜妃,你过来。”
“皇上不必担心臣妾。”
瑜妃微微福了福身子,并没有上前。
按照妃位,瑜妃要排在张贵妃后,因此跟着皇帝出行之时,她是不能越位的,而今这宫里,皇后和张贵妃都有儿子傍身,唯独瑜妃无子女,是要谨小慎微些的。
武帝似乎不悦,眉头大皱:“过来!”
皇后和张贵妃眸间俱是一闪,不同于张贵妃的明显讥讽,皇后转瞬间就是贤慧大气地一笑:“瑜妃妹妹,今日不是什么大礼的场面,只是君臣闲话的筵席,不必拘礼。”
她让开身侧的位置,把瑜妃拉到了皇帝身侧,叮嘱道:“我还要和诸位命妇商议陛下的寿宴,怕是照顾不到陛下,你好生照应着吧。”
一番谦让,瑜妃坐到了皇帝身侧。
镇国侯府和安国公人的这时才不情不愿地坐到一起,盛武帝威严地扫视一圈,欣慰笑道:“甚好。”
酒过三巡,武帝开恩道:“既是赏梅宴,众卿家随意吧,不必拘泥小节。”
饶是皇帝发话,底下群臣也不敢过于放肆,还是长公主想了个法子。
“这么干巴巴饮酒也太无趣了,不如来点乐子?” 长公主当先站起来,举着杯子提议,“赛诗总过于老套了,在座各位都是人中龙凤,不如个各家派个代表来献技一番?”
贵族子弟见长公主如此说,气氛活跃了几分。
宇文飞第一个附和道:“可是什么技艺都行?”
“自然,琴棋书画,文治武功,都行。”
“好。”盛武帝也赞道。
飞文飞第一个上台舞剑,行云流水般的减法博得满堂彩。
他舞完剑便指着张冕轻蔑道:“姐夫,不如你也来一曲剑舞?”
张冕顿时脸色难看,安国公张熹镰也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