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泽草不能放进储物空间,它是伴雷生的灵物,如果要储藏必须用专门的盒子,柳辛什么都没有,一边护着雷泽草一边攀爬动作看起来笨拙又可笑。
柳辛被吓得不轻,眼见是温郁心,清楚自己闯的是少君宫殿,这是重罪,慌忙下跪求饶:“少君赎罪,我罪该万死。”
就是下跪,那株雷泽草都被他小心呵护着。
温郁心缓缓抬起眼:“你是飞升成仙?”
“不是。”柳辛一顿,不明白少君为何第一句便问这个,老实巴交道,“回禀少君,我来自至妙吉祥洞天。”
是十大洞天之一,那个开满月桂花的地方。
温郁心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动不动就下跪!九重天什么时候要行跪拜礼!”
九重天本没有跪拜礼,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凡间学来的这一套陋习。
“是是是。”柳辛慌张起身。
温郁心这才问:“柳总管深夜闯我宫殿所为何事?”
“求少君开恩,救姜眉茶一命。”柳辛低头,卑微恳求,“我听仙医说她再不温养灵脉就要不行了,特地寻来雷泽草,如果不够少君跟我说一声,我再去找。只要少君肯救她,我柳辛这条命就是少君的。”
他说着便哆哆嗦嗦献上雷泽草,也不怕这珍贵的仙草被温郁心昧下。
温郁心想她所料不错,这个姜眉茶和柳辛确有私情,所以她才让仙医放出消息,柳辛便迫不及待来了,还带着温养灵脉最好的仙草,此情,不是一般的深。
姜眉茶是个美艳的女人,身姿袅娜,一颦一笑尽是妩媚风情。
而柳辛中等身量,圆脸小眼睛,浑身上下写满了老实巴交和不懂变通,也许正是他这种性格,才会提拔他做仙侍总管。
但他恳求的语气又是那么真挚,像是只要救姜眉茶,便心甘情愿放弃这条命。
温郁心给恒月打了个眼色。
恒月明白了,便道:“柳总管把雷泽草收回去吧,仙草是有灵的,我看你再捏疼它就劈你了。”她像是十分欣赏地看了一眼柳辛,“随我来吧,女子闺房,看一眼便离开,柳主管这点还是要遵守的。”
柳辛满脸茫然地被领去内间,看见床上的姜眉茶,原本有些淡淡皱起的眉宇舒展开,如此是一片美色,徜徉在眼前。
还有一株光芒黯淡的雷泽草漂浮着,显然是为了温养灵脉而在源源不断消耗灵气。
柳辛的一对小眼睛倏地就红了。
“看够了,请把。”恒月提醒他,然后半威胁半劝诫道,“柳主管,下令救她的是少君,一株雷泽草价值不菲,希望柳主管知道该向谁感恩。”
侧殿前殿。
白天柳辛为了袒护心上人,还说一句瞒十句,现在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刺激到,说起话来更是如竹筒倒豆子:“少君,杜元书的死全是他自作孽。一个月前我知道战报来了,杜元书主动要求代我呈递给帝君,我是一时懒惰,就答应了。事后以为他已经送到就没多问,直到我看他突然富裕起来,值完一夜,白天竟然用传送卷轴各处游玩,我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竟然把战报卖给了净家二公子净云清。”
温郁心冷冷道:“是净云清不是净钰关?”
“是。”柳辛的目光忍不住往这位少君身上飘,想起来她和净钰关的流言,倏地明白了为何问这句话。
而然没等他细想,另一道目光如火如灼地扎在他身上,柳辛简直从皮到骨都被烧了起来,他战战兢兢地发现是温郁心身边坐着的一位少年。
那位少年不说话时毫无存在感,仿佛不存在那般,可一旦注意到他,他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像被洪水猛兽盯上,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柳辛发现这一切是因为他看了一眼温郁心,像是冒犯了少年的所有物一样。
望常问:“那你为什么不举报?”
温郁心道:“因为姜眉茶。”
“是,杜元书用她威胁我。其实从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深深喜欢上了她,但我不敢说,她已为人妻,我知道这违拗天伦,便一直隐藏在心底。”柳辛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不知道杜元书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他用姜眉茶的性命威胁我,我今年五百六十一岁,平生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子,我不忍心。”
“但我没想到,杜元书竟然还敢拿战报做交易,这一次竟然是魔,不过魔喜怒无常,他反倒是害死了自己。”
他话音落下,前殿陷入安静。
死一般的静反倒像是一种酷刑。
柳辛越来越慌张。
温郁心远远地看过去,那双眸浅得清透明亮,毫无波澜,像是蛊惑人心的湖底深处,足以致命:“这就是你的招供?你当我查不出来?杜元书用姜眉茶的性命威胁你,那么漂亮的妻子,换谁谁舍得杀,何况天牢是摆设吗?自从我查过几起把伴生仙性命当儿戏的案子后,谁还敢违背天规。”
当时为了杀一儆百,判刑非常严重。
她继续逼问:“柳总管这番说辞,究竟是在袒护谁?”
柳辛浑身上下连每一根毛发都在抖,半晌他终于绝望地低下头,承认了:“我发现的那天,为了让我闭嘴,他把她送给了我。”
他支撑在膝盖上双手死死抓紧了衣袖,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从我发现杜元书卖战报到今天,一共二十八天,眉茶跟了我二十八天,我不敢碰她,怕伤了她的心,我想让她知道我和其他男人是不一样。我敬她爱她,想明媒正娶与她结为道侣,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这世上坏人数不胜数防不胜防,挤得好人……无立锥之地。”
“杜元书飞升时,带了十八个妾,眉茶是最漂亮的那个。他实力一般,只能留在七十二福地,甚至连个灵脉稀薄的地方都轮不到他,最后被赶到梵天门自成一脉。他以为成仙是作威作福,哪里想到九重天早已人满为患,这里到处都是高手,灵脉也已经被世家搜刮完。杜元书没有别的能拿出手的,但还有妾,于是他开始把妾送出去,他说是送,其实是卖,换灵石换法宝。只有眉茶,他不舍得,最多是送出去几天又接回来。连仙侍这个职位,都是他用一房妾换来的。”
柳辛认命一般垂下头:“我承认我也在为自己做打算,但我想既然杜元书死了,他做的那些事只要不去查就不会有谁知道,渐渐地会被忘记,我不想眉茶被谁指指点点。”
所以在秋浦宫,姜眉茶没有跟杜元书走,而是来找柳辛,因为她早就被送给了柳辛。
她时常被送出去,见多识广,没有传送卷轴却用得熟练。
而杜元书用妾做交易,贩卖战报,最后自作孽,惨死在魔的手里。
一切,好像都有了完美解释。
温郁心轻声道:“恒月你带望常给柳辛写一份口供,交易那段就别写了,他还要成亲呢。”
这是指杜元书把姜眉茶送给柳辛的那段不做呈堂证供,是为他们的名声考虑,柳辛自然明白,立刻发自肺腑道:“多谢少君。”
“至于瞒而不报算是渎职之罪,该罚还是要罚。”
“少君说的是。”
这夜不用休息了。
还好他们都是仙,也不需要休息,寻常夜晚,都是在修炼中渡过。
恒月把柳辛的口供呈上来,温郁心重新誊写一份,只待姜眉茶醒后,对完口供,便可以上交给帝君批阅。
磨墨时,恒月便道:“少君,我恒月是小女子,小肚鸡肠,有些事咱就写净钰关的名字,反正死无对证,而且柳辛正对少君您感激不尽。”
她是指杜元书卖战报给净云清的事,换成净钰关的名字。
温郁心摇了摇头,她觉得命运让她看见未来必然有理由,虽然这让她有一种被命运玩弄的错觉,但不是净钰关做的事,她便没必要泼脏水。她不是净钰关,利用知晓未来给自己揽好处。
堂堂少君,执掌天牢,公平正义,怎么可以混淆黑白?
这是原则的问题,温郁心做不到。
姜眉茶是在清晨时分醒来,天空泛着鸦青色。
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好像做了一个永恒的梦,因为醒来后有种脱胎换骨的错觉。她的身量轻了不是一星半点,灵脉也充沛许多,正在修复脆弱的仙骨。
虽然不知道身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姜眉茶本能地明白,是发生了一件好事。
难道上苍终于怜悯她这个可怜女人?
陌生宫殿都被她暂时遗忘到一边。
直到那位位居少君的女子出现,冷漠询问道:“杜元书把你送给了柳辛?”
姜眉茶慌慌张张回过神,手忙脚乱时也不忘先盈盈行礼,旋即意识到被问了什么,浑身一颤,像是被掐住咽喉又像是被血淋淋地剖开肺腑,她垂下眼眸,认命了:“是。”
“为何。”
“这……想送便送了,哪有什么为何。”姜眉茶脸上挂着端庄而矜持的笑,但那笑容背后隐隐透着数不尽的苦楚和悲凉,“少君应该是没去过凡间,我三岁时被妈妈收养,教导琴棋书画以及如何讨好男人,十四岁那年被相公买了去,养在后院,来客了便招我去招待,招待谁为何招待,不是我能过问的。在凡间,我这种人要自称‘奴’。”
如此证词就落实了。
温郁心离开侧殿,嘱咐恒月:“把折子递给父君吧。”
恒月:“是,终于结束了。”
但也走上一条死路,关于魔的线索,竟然一点都没查到。
温郁心目送恒月离开,想回宫理一理,争取再挖点线索,余光就瞥见时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背轻靠着圆柱,腰弓成一个圆润的弧,懒洋洋地站。
她吓了一跳:“不是叫你去休息吗?”
晨光照亮宫殿散去夜里丝丝凉意。
灵脉充沛的地方,四季如春,红花绿叶楚楚生机。
时芜垂下眸,语气有些委屈:“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温郁心看他头发有些乱,好像真的辗转反侧睡不着,这才起床找她兑现承诺。
温郁心随口许了个甜头,竟然被记到现在。
她这两个预备心腹,一个憨,一个较真。
“行吧,跟我来。”
温郁心带时芜来到主殿,恒月去送折子,望常回房休息,此时此刻寂静清晨,就剩下他们。
时芜眼睁睁看着她翻箱倒柜,整洁有序的寝殿片刻被她翻得乱七八糟。
寝殿到处挂着鲛纱帐,细腻轻薄,无风自动,宛如薄云在流淌。
“找到了!我自己藏起来的,差点都忘记藏哪儿了!”温郁心喜滋滋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只巴掌大的纸包,严肃嘱咐道,“你藏严实点,不然会被抢。”
她说着便迫不及待拆开纸包。
时芜只觉得他冷冰冰的皮肤被什么粘稠细腻的东西包裹了。
什么玩意?
专门对付鬼的剧毒?
“凡间的粽子糖,走私上来的。”温郁心一脸忍痛割爱,“九重天什么都好,随便吃的都是灵气滋养灵稻仙草,可遇而不可求,可惜没有酸甜苦辣咸五味。这是甜,你尝尝,我最喜欢的味道了。等有机会,想办法把剩下几味弄来尝尝,到时候叫你啊。快尝尝,这个甜头够不够甜?”
少女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
时芜本不信,在她的催促下拿了一颗塞进嘴里,一股混合的芳香在唇齿间炸开。
原来这便是甜味。
他是鬼族的寄托,整个鬼族都在殷切期望他杀上九重天,为了讨好和说服他,那群鬼王献给他无数奇珍异宝古法典籍。
他可以拥有整个阴曹地府,却从未有人教他分辨酸甜苦辣咸。
现在他知道了,这是甜。
她还说,要带他尝尝剩下几味。
时芜记下了这个承诺,她要实现这个诺言,古往今来,没有谁能对恶鬼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