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花草生机勃勃,阳光洒下一片金箔,偏偏殿阴沉沉的。
九重天再现魔的事陷入死胡同,温郁心的脸色实在是不算好看。
恒月带着望常,匆匆走进殿内。她最近办事总是带着望常,把侍奉少君的一身本事,以及如何办事,一一教导给望常。
恒月禀告:“回禀少君,杜元书飞升之时,连他一共十九名,除他之外,全是女子。他去过十大洞天也去过三十六小洞天,处处碰壁,最后只得住在已经荒废的梵天门内。这点我跟附近福地确认过,情况就是如此。”
温郁心拧着眉头:“秋浦宫的其他仙侍呢?”
“柳总管找来所有仙侍让我和望常询问。”恒月的嗓音越来越轻,“但杜元书独来独往,而且其他仙侍因为……那个原因,或多或少瞧不起他,不愿意与他交谈。”
大家都听说过杜元书是怎么进秋浦宫的,就不屑与之为伍。
温郁心接话:“他活该,继续说吧。”
恒月道:“仙侍们一时意见很大,后来杜元书主动申请值守夜间,柳总管也就答应了。”
她话音落下,温郁心静等了片刻,最后烦闷地敲了敲窗台:“没了?”
恒月苦笑:“没了。”
温郁心摇头,喃喃:“这次怎么这么快就遇到瓶颈……”
恒月也十分烦闷,和望常交换了一个苦涩的眼神。
华丽的宫殿内处处凝滞,风都不来。
鲛纱也因为少君烦闷的心境而不再婉转流动。
唯一扇窗前,倚窗而站的时芜一侧脸颊微微鼓起,时不时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那是一颗糖碰到牙齿。
换成另一侧脸颊鼓起。
他在享受弄出动静的欢愉。
像是故意让她知道。
望常一直本能的有点怵时芜,然而对少君的忠心还是战胜了心底的恐慌,她就要去制止时芜,告诫他,少君正烦心呢,不能为少君排忧解难,还敢制造噪音?没拖出去斩了,都是因为少君仁慈。
恒月拉住了她,轻轻摇头:“你别惹他。”
又用眼神警告,少君都不管,许是少君乐意呢?
而后,恒月咬了咬牙,不甘不愿地提议:“少君,既然杜元书的邻里还有仙侍那边都没有线索,不如我再去其她伴生仙那里问问?”
温郁心摇头:“离开了,就和以前没有任何关系,好好的过现在生活不好吗?何必逼着她们回忆跟着禽兽时期的事。对她们不好。”
被送走虽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她们都是被送进富硕的家族。
有灵脉可以修炼,将来也许会遇到机缘,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她更不能把她们塞回过去的噩梦里。
恒月嘴角抿出笑意,真情实感地:“多谢少君。”
宫殿内再度陷入安静。
不到片刻,殿外的传送阵金光闪过,只是金光没有落下,而是凝成一尊高大威猛的金甲巨人。
温郁心愣了一下:“师兄?”
正是微生契。
他一改往日的白衣负剑的随意装扮,一身金麒麟战甲,每一片甲片上都铭刻不同符文,怀中抱着的头盔上还印着族徽。
一见族徽,温郁心就认出这是微生家族代代相传的战甲,微生契父亲战死后又从战场上寻回,多年来一直供奉在祠堂。
温郁心一时目瞪口呆:“你这是……”
“我即将上战场,来同你告别。”微生契垂眸说完,又多嘴地补充一句,“刚才在天宫,是帝君嘱咐我来的。”
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便被一声刻意发出的什么东西轻磕牙齿的声音打断。
微生契听着这一声,格外突兀,分外刺耳。
他想训诫哪来的懂不懂规矩,蹙眉转头,发现是那个帮温郁心很大忙的少年,纵然少年正冲他轻蔑的笑,眉宇、嘴角间全是呼之欲出的挑衅,他准备好的训诫话语也不能说出口。
少年算是救了温郁心一次,免她遭遇居心叵测的道侣。
这点上,微生契恩怨分明。
直到微生契看见,少年怀中露出熟悉的纸包一角,他想起来刚才那一声是什么了。
是糖。
微生契反问温郁心:“你把我送你的糖送给他了?”
时芜旋即站直身子,漆黑目光不可置信地看过来:“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温郁心被两道灼灼的目光盯着,尴尬无比。
偏偏一个微生契一个时芜,察觉到她的尴尬,还追根究底,一个个都不放过他。
她怒不可遏。
她冲微生契嚷嚷:“送我的就是我的了,你知道我送出去有多不舍得吗!”再对时芜抱怨:“是我师兄送我的,也是我最喜欢的糖,有什么问题吗!”
然后她微微撅起唇,嘟囔:“一个个,还没我懂事。”
粉唇水润,脸蛋透白,温郁心只敢面对亲近之人时短暂地放下高贵冷清的面具,当回那个爱撒娇爱闹爱玩的少女。
时芜忽的别过脸去,藏住眼神中一抹恶毒,鬼的天性是自私,难怪他不爱看她冲别人笑。
而他还是亿万年时光孕育而生恶鬼,理所应当把自私发挥到极致。
眼见终于平息了,温郁心问:“你找我什么事?”
微生契眼里从来只有剑,面对她时又时常口不对心,他犹豫了好一番,说出口的却是:“帝君对净家的处罚下来了,宣判时,我就在帝君身边。”
温郁心挑眉,“嗯?”
微生契不是很想提那个名字:“净云清偷盗战报,谎报军情,罚关入天牢两百年。净钰关受净云清欺瞒,误以为取胜,加上净家自愿献出灵石法宝谢罪,罚……剥夺将军身份,以仙兵身份为九重天而战。”
“这不公平,净钰关这就把罪责甩出去了!”望常听完愤愤不平,“我不信他半点不知情!”
温郁心中肯评价:“是判重了。”
望常都傻眼了:“少君,你在说什么啊。”
温郁心道:“藏真帝君在位后期便入魔了,当时许多无罪的仙都被他凭空捏造了罪名关在天牢,帝君即位后本可以大赦,然而天牢里既有罪恶滔天的仙,也有莫须有被关进来的,而我替净钰关洗刷冤屈,一方面是因为我初掌天牢,想做些什么,另一方面是帝君默许。”
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窗台上磕着:“帝君想我替净钰关洗刷冤屈,扶持净家,这样十方洞天就能全心全意效忠我。我以为父君不会罚这么重,你们想想,我费尽心思救的净家,净家却干出谎报军情的事,追根究底的话,这失察的责任我也逃不掉。”
谁能想到救出了白眼狼。
何况马上要打仗了,最缺的就是兵、灵石、法宝,这些净家全都有。
九重天效忠武善帝君,因为他是九重天第一仙,代表着最高武力,是仙鬼大战唯一希望。
少君温郁心呢?什么都没有。
所以武善帝君才教温郁心帝王之术,默许她扶持自己人,为她登帝位铺路搭桥。
甚至连微生契,都是武善帝君为温郁心锻造的一柄剑。
微生契明白自己的地位,他就是温郁心手中那柄最锋利的剑……他必须牢牢为她守护这一切,做她的臣,过去、现在、将来,永不改变。
现在他这柄剑,即将出锋。
他单膝跪地:“少君,我即将出征,鬼族与我、微生家有血海深仇,自我握剑起就知道有这一天,我以微生家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誓死捍卫九重天,虽九死其尤未毁。”
字字泣血。
温郁心双唇一颤,她想叫他保命要紧,想说你要是没了微生家就没希望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微生契抬头,少见的灿然一笑,笑容苦涩而难懂:“所以少君,心儿,我是真心想,但我知道我不能向你许诺什么,我不能说让你等我回来这种话……这是我出征前唯一的遗憾。”
然后带上头盔,潇洒离去。
他是来做出征前的告别,却说了很多不相干的话,才敢告别。
这场战争,他将倾注一切。
而这场告别后,他已无遗憾。
随着微生契的离开,魔的案子陷入死局,宫殿内氛围越来越难耐。
恒月和望常是蓬玄洞天仅存的侍女了,总有些少君的私事要打理,温郁心也不好让他们两个姑娘连轴转,看见时芜闲得长草,这会儿脸颊不鼓了,便冲他:“嗨!”
这一声气音很轻,时芜还是听见了,转头看过来,浓郁如墨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温郁心。
温郁心简短道:“跟我去天宫。”
他们传到天宫,去的不是正殿。
时芜仰头看着眼前一座斜斜耸立的塔,塔尖穿透云霄。
“通天塔。”温郁心为他解释九重天的一切,“上一次大战时被妖王撞斜的,算是九重天的藏经楼,古往今来,仙界所有典籍都在塔里,包括禁咒邪术魔文。”
她就是在这里翻到那本有关魔的符文结界的书的,凭着记忆,用脖颈上挂的小巧银剑解开地下封印,一路来到地下二层,找到那本破破烂烂的书。
“我想既然杜元书那边查不出什么,不如从这只魔身上查查,关于这只魔,我们目前已知的就是魔文结界。”
温郁心一边翻书一边喃喃分析,神情尽是认真之色。
她没发现,时芜看得入了迷,还以为时芜的安静是被浩如烟海的书籍震惊了。
梦短暂匆忙,温郁心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字,现在重新翻阅,发现是这一种属于魔的结界,涉及到魔,通常与恶毒、血腥、死亡脱不开干系。
“一旦魔文结界落成,魔会便降临在魔文结界内,杀光结界内所有活物,且需要结界内的活物产生足够的恐慌才能打开结界。”温郁心念出来。
她嗓音清澈悦耳,这些邪恶的字眼通过她的嗓音念出来,也没那么可怕了。
时芜认真听着,恨不得画个阵法,让此时此刻永恒。
他总是能很专注地看她。
温郁心从书籍中抬起头:“这听起来怎么像是个召唤魔的结界,召唤魔替自己杀所有出现在魔文结界内的活物……对,魔文而已,连人都能画,仙也能画。”
她终于明白了:“魔文结界不是魔画的,是有谁画了它,用它召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