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红菱扶着姜恩生离开。
姜恩生看着红菱一瘸一拐的腿,心底充满愧疚,“抱歉啊,连累了你。”
红菱撇撇嘴,“上嘴唇碰下嘴片的事能看出什么真心,有本事你把你箱子里的钱分我一半。”
姜恩生“噗嗤”笑出声来,“全给你都成。”
“当真?”红菱真当了真。
姜恩生点头,“不过没多少值钱东西。”
红菱立马喜笑颜开,“你既答应了,那我也不挑拣了,甭管好的坏的,我都要!”
“瞧你那张见钱眼开的脸。”姜恩生说。
红菱不以为意。
四周无人,姜恩生疼走两步身上就冒一层冷汗。
红菱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搀扶着慢慢悠悠的走着,跟两只被人踩踏过的蜗牛一样。
“门房那手法真不一般。”姜恩生感慨。
想起方才门房捏着银针对她下手的手法力道,每一处关节使的力气都各不相同,一般的杂役根本干不来这些。
红菱嘘声左右环顾,不见有人才压低声音道,“那是自然,他可不是一般人,他从前可是宫里的人,七八年前来的醉春楼。”红菱凑近姜恩生耳边,几近气声道,“据说是个公公。”
“太监?”姜恩生瞪大双眼。
红菱抬手朝她手背上拍了一下,“你小点声!”
姜恩生被红菱一掌拍的扯到了手腕,疼的她眼眶立马蓄满水雾。
红菱后知后觉倒抽一口凉气,“我忘了。”
“我压箱底的宝贝你别想要了。”姜恩生眼泪顺着眼角啪嗒啪嗒往下掉。
红菱看了哭笑不得,但又无从下手。
从后院到楼梯口,各房姑娘站在自己屋子外,顺着楼梯往一层楼梯口看去。姜恩生和红菱在众人的注视下,如过街老鼠一般,回到了屋子。
红菱转身就要走,姜恩生一把抓住她衣袖,“等等!”
“怎么了?”
姜恩生抓住红菱的手,“你刚刚还没说完呢。”姜恩生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太监。”
红菱汗颜,上下打量姜恩生一圈,“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听旁的?”
“就是因为这样了,所以才要听些趣事分散分散注意!”她刚疼的掉过眼泪,眼睛看起来泪眼婆娑的。
红菱的目光缓缓落在妙妙床尾的木箱子上。
姜恩生瞬间领悟,“我懂。”
箱子是锁着的,但锁是被人砸开的,当时她刚到醉春楼,持续高烧,整个人像火炉一般,整日浑浑噩噩没一刻功夫是清醒的,不过还是大约摸听到一些,箱子就是在进了醉春楼之后,老鸨找人撬坏的。
姜恩生估摸着,砸锁的人就是门房。
而且里边的珠宝盒子空了大半,也是老鸨扣下的。后来老鸨言语试探过她,她也只能顺水推舟说那些本就是孝敬她的,还感谢她给她留了一半。
姜恩生从首饰盒里挑出两件蝴蝶模样的头饰,然后连带首饰盒和剩下的首饰全部塞到红菱怀里,又从珠宝盒里抓了一把不知名的东西给红菱,“都给你。”
“你就这么想知道那个没根的事?”红菱抱着首饰盒来回翻看。
姜恩生扶墙坐回到床边,“这是我连累你,心里觉得内疚,赠予你的,跟别的什么乱七八糟没什么关系。”
红菱勉为其难舒了口气,抱着盒子在姜恩生旁坐下,“就是跟旁的有关系,这事院里人尽皆知,告诉你也无妨。”
红菱说,门房最初来到醉春楼是当伙夫的,他的剔骨割皮技术最为高超,切的肉片什么的,跟宫墙上的浮雕一般惟妙惟肖,后来金姨就提他当门房了,除非偶尔有达官贵人府上的公子少爷来痛快,门房才会到伙房露一手。
“所以啊,他就是靠着手艺才混到金姨旁边的位置。”红菱仰望着床顶边沿垂下来的流苏,“在宫里当差肯定和做杂役不一样,时辰规矩都是一顶一的,所以后来每日清晨开门的活,金姨就交给他了。”
红菱说了那么多,姜恩生就听进去了“剔骨”“割肉”。
姜恩生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那他叫什么?”
“那谁知道。”
红菱抬手欲要拍拍姜恩生手背,余光却先注意到她手上的针眼,于是只好作罢。
红菱起身,“行了,我看你眼皮沉的都快抬不起来了,趁现在还有功夫休息,赶紧好好调整调整吧,上元节可是近在眼前了。”
姜恩生望着起身离开的红菱背影,“谢谢。”
红菱没回头,只是摆摆手然后拉开门走了。
衙门__
林文忠急火攻心,双手叉腰在院里左右徘徊不定。
他望了眼停尸房,又瞪着站成一排的衙役,指着他们鼻子气得嘴角直抽抽。
余怀之站在停尸房的一张木板床旁边,垂眸注视着安静平躺在床上的姜茂德。
他前脚送姜恩生去醉春楼,去的路上心就不能平静。
直觉告诉他,商华刚知道孙侯爷在姜家,并且到家中搜过一番,即使在西城门下被“刺死”的是姜茂德,他们的人也断不可能就如此轻而易举算了。所以姜茂德在发生了这些事之后,还回到姜家,是非常不安全的。
后脚他赶回姜家,却还是晚了一步,姜茂德已经断气了。
而且姜茂德的胸膛及腹部,统共被剑刺穿十三下。
见余怀之走出来,林文忠大步冲过去,“余大人,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断定姜茂德是死于这十三剑之前还是之后。”
但若不经过姜恩生的同意,他们也不能私自让仵作来验。
只是通知姜恩生这件事,他们谁也没脸去。
人家好心来协助他们破碎尸案,现在案子还没进行到一半,人家爹就意外被刺而亡,全衙门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能承担这个后果。
余怀之示意马夫将他鞭子拿来,“把本官的马牵过来。”
林文忠欲言又止,望着骑马离开的余怀之,懊恼地抬手往他脑门上狠狠拍了两掌。
天空是黑色的,地面是黑色的,连拍打在脸颊的风也被染上了无尽的黑。
他驾马狂奔在无尽的长街,肆意狂风却不及喉咙哽咽的万分之一猛烈。
余怀之觉得,他就像是沙漠之中唯一的一棵大树,从扎根于碎尸案的土壤那一刻起,他的每一根树枝都面临着被风沙侵略的可能。
现在,那些延伸出去的树枝,在一截一截凋零败落。
他心中乱作一团,不知当面对姜恩生时,该怎么开口。
他拉她下水,却顾及不了她家人的安危。
若姜恩生怪他……
他想,是他应得的。
马桥得知夜里门房在黑屋处罚人,那哭声嚎啕不已,听着就像是院里的哪个姑娘。
他想方设法想要靠近,却被门房派守在门外的杂役驱赶着离开,于是他窝在灶火旁的柴火堆,一直等到那扇门打开,才看清楚是红菱姑娘。
他想找人问问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但其他人全都闭口不谈,他也只好将此事往后放放,打算待天亮之后忙起来有机会再找人了解了解。
就在他准备离开回去睡觉时,从另一间房走出来两个人——是红菱和姜恩生!
看姜恩生挪动两步都非常艰难的步伐,他也顾不上其他,从伙房后墙角的狗洞钻出去,第一时间找余大人通风报信。
“余大人!”
马桥气喘吁吁拦住余怀之,“余大人!”
余怀之见人是马桥,神色骤然变得紧张,“何事如此慌张?”
“……姜姑娘…姜姑娘她受了罚!”
余怀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狂奔赶到的醉春楼,只是在攀爬醉春楼后的大树时,看到上面被刮勾着的细小布条,他的心却止不住地越来越沉。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姜恩生毫不反抗的接受老鸨的惩罚。
那他教给她的那么多防身及攻击的招数,在她真的面临危险之时,又有何用?
余怀之无声吸了口凉气,轻手轻脚推开窗户。
扑面而来的淡淡脂粉香,被窗外的冷空气吹散。
屋里一片漆黑,门外楼道微弱的灯笼光映射在屋里的地毯上,他勉强能看到趴在被褥上的身影。
姜恩生是真的困,眼皮沉的都抬不起来了,但只要稍微一动,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骨连结都钻心的疼。每每疼起来,她身上就冒一层冷汗。
她听到窗口传来声音,却没一点扭头看的**。
然后,她闻到独属于某个男人身上的味道,悬起来的石头才又渐渐落下。
“你怎么来了?”
姜恩生睁开眼,望着蹲在床边的男人。
“疼么?”
余怀之伸手,将姜恩生鬓角的碎发抚至耳后。
蒋恩深张了张嘴,实在撑不住才说,“疼。”
将那缕碎发撩在耳朵后,余怀之贴在她鬓角的手却没有拿开,冰凉的指腹轻而缓地抚过她的额头、太阳穴、然后脸颊。
屋子里太黑,他又背对着门,即使借着楼道的灯笼光,她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手太凉了。”姜恩生抿了抿嘴,“别贴着我脸。”
“……姜恩生。”
余怀之指腹在她眼角摩挲,“你会不会怪我?”
东方天际泛起一抹白,仿佛大海里的鲸鱼在翻滚之际露出自己雪白滚滚的肚子。
余怀之侧坐在炫影背上,左手紧紧揽着姜恩生的腰,右手握缰绳,“驾——!”
马蹄声震响长街,寒冷和凛冽劲风如同一面无形墙壁扑面而来。
姜恩生眼眶蓄满的水雾,随马蹄阵阵颤抖,她却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让眼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