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身份到底是无法确定,余怀之心里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虽然早有准备,可当仵作说出来时,他还是没办法不烦躁。
案如山,越堆积越高。
所有人散去,姜恩生执拗站在原地,不愿意离开。
余怀之嗓音低沉沙哑,“你也回去吧。”
姜恩生嘴巴微张,刚要开口却对上余怀之眼底那抹拒人千里的眸光,她点点头,转身从后门跑走。
姜恩生漫无目的在街上晃悠。
其实她刚才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今晚尾随他们的人,和前几日单枪匹马从侯府将孙巍掳走的男人,其实是一个人。
否则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费尽心思跟踪他们,最后却要选择自尽,按道理来说,他不是更应该拼尽全力逃跑吗?
姜恩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讨厌。”
琢磨大活人真比缝补尸体费劲多了。
“也难怪余怀之会郁闷的不行。”
姜恩生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他们原本是要出去吃东西的,结果侯府管家突然前来求救,折腾到现在,肚子还瘪着呢,“嗐!以后就是给我一百两黄金,我也不会再答应这种苦差事了。”
“增保,你快点!”
空无一人的长街,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
姜恩生回头。
只见漆黑夜晚,月光照亮脚下路,扎纸家的翠珠,和她父亲的徒弟增保,俩人怀里搂着丧幡、纸人纸马和摇钱树等等,两人脚步匆忙低着头往前走。
“大半夜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去?”姜恩生拦住他俩。
翠珠和增保闷头走着,突然出现一道声音拦住他们。
两人猝然抬头,对上对背着月光看不清轮廓的姜恩生,手臂不自觉搂紧怀中丧幡,然后怯生生扭头对视,下一秒——
翠珠:“鬼啊!”
增保:“鬼啊!”
两人脚底抹油般地飞奔跑走。
姜恩生:“……”
什么眼神。
姜恩生转身跟上去。
本来她打算慢慢悠悠跟在后边的,结果翠珠增保越走越快,最后直接搂着东西狂奔起来,连丧幡掉了一截都没敢折回来捡。
姜恩生俯身捡起丧幡,抬眸看着翠珠跑走的方向。
他们这是……往侯府去了?
姜恩生一路跟过去,发现翠珠果真是去了侯府。
此时此刻,翠珠正在因为丢了什么东西而被侯府的管家指责。
“在这里。”
姜恩生挥挥手上的半截丧幡。
估摸着管家刚才骂的凶,听到她的声音,翠珠和增保蒙蒙登登的看过来。
“恩生?”翠珠看出姜恩生,“你怎么在这?”
姜恩生把丧幡交给管家,然后对翠珠说,“我是你刚才遇到的鬼啊。”
翠珠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么一趟一趟的拿,太慢了。”管家说,“这样吧,我让府上的人牵上马车跟你去,我们夫人要求,天亮之前必须全部弄好。”
“府上应该有很多事要忙吧?”姜恩生拍拍胸脯,“马车在哪儿?我跟他们去拉东西。”
……
深更半夜,二皮匠姜恩生和扎纸匠翠珠以及增保,三个人坐在马车上,姜恩生拿着鞭子赶车。
翠珠坐在中间,伸着脚等马尾巴甩,“这个时间,你怎么还没回家呀?”
姜恩生玩着手上的鞭子,“我也没想到,你们两个的胆子居然这么小。”她隔着翠珠,嫌弃地瞥了眼增保,“你一个大男人,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是!”翠珠附和道,“还说担心我害怕才陪我一起,其实就是你自己害怕,不敢一个人去吧?”
本来就胆小,现在还被两个小姑娘笑话,增保的脸色瞬间爆红。
“孙侯爷死的怎么这么突然?”翠珠说,“他人那么好。”
姜恩生点头,“好人不长命吧。”
“下午我跟我师傅去南边给人送扎纸,回来的时候说孙侯爷府上的马车在路上撞了一个人,轿子里的人都没抻头看一眼,直接从窗子里丢出来一袋银子。”增保面色凝重,他感慨道,“当时我们还在想,必定是出了什么急事,否则不可能那么莽撞,撞到人连个面都不露一下。”
“然后晚上我们准备吹灯睡觉的时候,侯府的人就找上门了。”翠珠补充道。
增保偏头看向姜恩生,“侯府的管家好像很信任你,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两天追马的时候凑巧碰上的。”姜恩生胡乱扯了个幌子。
现在案子查的一塌糊涂,虽然翠珠跟她关系还不错,但有些不能说的话坚决不能跟除了衙门以外的其他人说。
翠珠家住的远,他们三个赶着马车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又把家里备着的丧葬品都搬上车,用绳子固定好,确定不会掉下来损坏后,三个人一点没敢耽误时间,匆匆赶着车回侯府。
侯府家丁丫鬟上上下下加起来有三十多号人,众人排队卸车,各负其职,挂白灯笼的竖好梯子爬上去挂,换挽联的一人端着打好的浆糊站在旁边,一人清理干净门框后站到高凳上贴。
众人拾柴火焰高,才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府上便焕然一……白。
衙门__
余怀之坐在石阶上,任寒霜倾落肩头。
林文忠犹豫再三,走到余怀之面前,“余大人。”
余怀之懒懒掀起眼皮,“有事?”
“属下看您有事。”林文忠道。
余怀之嘴角动了下,朝旁边的石阶扬扬下巴,“坐。”
林文忠摇摇头,“这不合规矩。”
“不照本官的话去做才叫不合规矩。”余怀之绷着脸,眸底严厉又矜冷。
林文忠缓缓坐下。
“你和姜恩生有过什么过节?”余怀之偏头。
林文忠吞吞吐吐,“大人为何这么问?”
余怀之轻笑了声,“你说呢?”
“您看出来了?”林文忠面子有些挂不住,耷拉着脑袋,低声说:“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找一个根本就不会破案的草民来参与这起碎尸案的调查。”
“你的疑问很好回答。”余怀之心平气和道,“那具无名头颅是不是她最先发现不是田种的?”
林文忠怔住,半晌后点点头,“但就凭这一点,是不是太不具有说服力了?这种事情换做仵作也可以做得来。”
“但事实证明,这一点就是姜恩生先发现的。”余怀之语速稍快了些,听起来像是在抢答。
林文忠扭过头来,却发现他脸上又没有急切解释什么的痕迹。
“起先我找她来,确实只打算让她根据死者伤口辨别凶手行凶手段,但出乎意料的,她很聪明,善于思考。”余怀之抬眸望向漆黑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姜恩生就像一只逃脱铁笼的兔子,激灵勇敢,积极乐观,会在缝错田种身体和无名头颅的时候,满怀愧疚地说姐姐给你们买糖吃。
即使在那种高压情况下,她依然记得田种智力只有孩子那么大,所以她才会说,给你们买糖吃。
好像从她来到衙门后,就没怎么再下过雨。
“不瞒大人您说,您来之前,属下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您,我以为,您也和之前的……一样,都是来走个过场的。”林文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想到您也会亲口夸人。”
余怀之身体后仰,两胳膊肘撑在身后台阶上,懒懒闭上眼皮,感受月光洒在眼皮上的隐隐微光。
“可大人,侯府那边,是不是该先放一边?”林文忠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建议。
余怀之拖着长长尾音“嗯”了一声,“为什么?”
林文忠立马坐直,“咱们不是要查碎尸案吗?侯府的家长里短,我们过多插手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余怀之睁开眼。
林文忠有了信心,“是吧!”
“但现在不得不插手了。”余怀之眼底的混沌逐渐变得清澈。
林文忠不能理解,“为什么?”
“孙侯爷死了。”余怀之说。
“什么?”林文忠惊恐万状,直接从石阶上跳了起来,“孙侯爷死了?!”
余怀之道,“我现在怀疑——”
“您怀疑孙巍?!”林文忠抢话道。
余怀之:“……”
他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林文忠离自己远点,“你先把孙巍人找着再说。”
看林文忠还处在震惊中,余怀之理理衣服,起身准备离开。
“那我们是要多到侯府走动走动。”林文忠如梦初醒,“还有今天晚上带回来的这个黑衣人,明明什么都没干就直接自尽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背后肯定有阴谋!”
余怀之实在不愿意一盆冷水浇灭孩子刚刚燃起的斗志,“大方向没错。”
林文忠摩拳擦掌,恨不得一晚上犁十亩地,“余大人!那我们明天做什么?”
余怀之大步离开,“派人暗中监视侯府,有任何一举一动都要向本官汇报。”
林文忠支楞起来,炯炯有神的眼睛燃起熊熊火焰:“是!”
侯府__
忙活了一整夜,天亮之际,放眼望去,侯府白花花一片。
姜恩生袖子挽起,两手叉腰,气喘吁吁望着一夜紧闭的夫人房门。
管家走过来,从袖口掏出一个钱袋子,“拿着吧。”
姜恩生连连摆手。
管家“噗通”丢到她怀里,“夫人交代的,收下吧。”
“夫人她…”姜恩生满眼担心,“她还好吗?”
“大将军府出来的人,没有一个腰杆子挺不直的人。”管家坚定道。
话音刚落,便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