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摘星会是三十岁以下年轻修士们的盛会,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海选,给小门小派与散修参会的机会,而那些名门正派里精心培养出来的精英根本无需参加,直接便能拿到一定的参会名额。
像大门派里拿不到名额的弟子,若不甘心自己落选,也可来海选一试,谢七七就是这样的情况。
张小晓打听过了,谢七七在鸿光宗里有着不详的传闻,备受同门师兄弟欺凌,何不折则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弟子,因师门祖上有些渊源,去年进了鸿光宗交流学习。
这两人都拿不到内定的名额,便结伴参加海选。
海选结束后,就是摘星会正式大比,摘星会五年一届,由不同的门派势力轮流主持,今年便轮到了春朝城。
再过几天,那些名门正派的弟子就要陆续抵达这里,届时,春朝城会比现在更加热闹。
张小晓也好奇:“你又如何知道我是谁的?”
何不折抿着唇笑了下,雨绵绵落在她发丝上结出一片碎珠,又好像把她的眼睛洗过了,清亮的惊人。
“曾见过一面,少城主风采过人,难以忘怀。”
“你说的不错。”张小晓素来张扬,被认出来实属应当。
细雨如丝,张小晓手持花伞笑意明媚,阴雨恍若被驱散般,她手指动一动,花伞打着旋儿飞舞了去,何不折抬手接住,遮了一片天。
吴映红举着另一把伞,及时遮到了张小晓头上。
“见你有缘,这把伞就先给你用吧。你要记住,这不是送你的,也不是卖你的,是借你的!等到了晴天,这把伞你可要亲自还到我手里,否则就是不给我张小晓面子。”
“少城主放心,这把伞用完,定当亲自送还。”
张小晓对她甜甜笑着,又对谢七七笑了。
谢七七独在雨中,额发湿漉漉,脸色苍白好似犯了病。
张小晓故作惊讶:“呀,这不是小七公子吗,看到我怎么不打招呼?”
何不折一怔,微微回首:“你们认识?”
谢七七露出一点苍白的苦笑:“我与少城主先前有一些来往。”
何不折目光冷淡些许:“原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谢七七低声道:“并非如此,师姐,回去我再与你细说。”
他又看向张小晓,蹙眉,一点忧愁惹人怜,他拱手行礼:“少城主,先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若不原谅,也请不要连累我身边的人,在下一定努力赔罪。”
张小晓挑眉:“这话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只是少城主,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的伞坏了,城里却不见一把伞在卖……在下不傻。”
“你不傻,那就是我傻咯,我真心实意地请教,一个人出现在另一个人面前把伞借给她,能有什么不良居心?”
谢七七不愧是未来魔道的魁首,被如此质问,依然不慌:“少城主,你怀疑我。”
张小晓下巴一抬:“我怀疑什么,你说。”
雨水顺着谢七七的脸颊流淌,乍一看好像在哭泣,可他并没有,他深深望着张小晓:“那天城里有伞卖,没人偷荷包,还请少城主仔细想想,我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小修士,有没有那个能耐做出比少城主今日还要精妙的巧合——早知今日,罢了,也许当初我就不该发那个善心!”
他似要看进她心里去,他在等,等张小晓露出犹豫的神情,然后越来越内疚。谢七七面上伤心,心里冷笑,因为他了解她,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好了解了,愚蠢、虚荣、冲动,不管她为何怀疑两人的初遇,他这番暗捧的话说出口,不信她不被说服。
当然,她是很爱面子的,所以一定会硬撑着,绝对不会先服软,但是没关系,他会适时地给她台阶下。
她既然被说服,心中内疚,自然会更加看重自己。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谢七七做事很少留下马脚,至于师姐,纵然不想她知道自己与张小晓产生纠葛,可如今瞒不过去,不如顺其自然,以张小晓的性格为借口,他有的是理由解释。
果然张小晓开始硬撑了,她避重就轻,根本不提为何认为谢七七有能耐算计她,只是胡搅蛮缠:“你凭什么说我偷人荷包?”
谢七七轻叹:“在下只是对比。”
“你就是在说我偷人荷包,谢七七,污蔑本少主是小偷,你有什么证据?”
谢七七自然没有证据,这还需要证据吗?
谢七七吞吞吐吐道:“少城主,一切只是太巧了。”
“巧?巧就可以污蔑本少主?谢七七,你就是这么做人的吗?”苍天到底长没长眼睛,另一个世界的读者看到了吗?谢七七可以接近配角利用配角,他做的这些难道是什么好事吗?偏偏他就可以是主角,不用想方设法当好人!
差不多了。
谢七七是这么想的,该给张小晓台阶下了,若真的激怒她,恐怕讨不了好。
“少城主,其实我的意思是……”
“闭嘴!”
张小晓冷笑着拍了拍手:“白琅!”
瑟缩在人群最后方,头发略显邋遢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来,他拘谨地把头发往耳朵后面拨了拨,露出半张俊朗的面容和脖子上带着的古怪铜制项圈。
张小晓自袖中掏出一柄钥匙,抬手一扬,吴映红接过,上前打开白琅颈上的项圈,并不全都打开,只解松了半圈。
一时间,淡淡的妖气四溢开来,白琅下意识转了转肩颈,骨头哒哒响着,他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连脊梁都挺直了几分。
“少城主请吩咐。”他恭恭敬敬地说道。
“去,闻一闻他们身上的味道。”张小晓指着何不折与谢七七说道,“我要你立刻就找到真正的小偷!”
糟了。
谢七七抿唇不语,此时看着倒与何不折有几分相似,两人依次伸出手臂,白琅仔细嗅闻一番,身体一晃,竟原地化作一匹白狼。
白琅调转身体,向一个方向跑去。
荷包今日才丢的,气味儿仍浓厚,虽然细雨不绝,对白琅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张小晓一马当先跟了上去,吴映红、朝喜等人自不必多说,何不折一言不发也跟了上去,谢七七紧紧掐着掌心缀在了后头。
“师姐,今天对不住,拖累了你。”
何不折摇头:“不必。”
狼妖当头,九天宫人随行,频频使路人受惊,一看领头的还有张小晓,就不敢多言了。待穿梭过几条街巷,白琅猛地立直身体,转动脑袋嗅动鼻头,随即便拐了个弯冲进一个院子里。
张小晓弯都不拐,直接蹬墙跳入。
身后众人一个接一个蹬着墙壁闯入,路过的阿婆大骂:“雨天脚下不打滑哦?好好的大门开着不走非跳墙,不跳不知道你们是修士哦?”
最后赶来的谢七七跳上墙头,回首:“师姐?”
何不折默默从大门走入。
谢七七咬唇,干脆跳下去跟她一同从门入。
穿过一进的堂屋,就看到后院里倒了一地的人,白琅原型十分巨大,将一个女人紧紧压在掌下,凶恶的狼头龇牙咧嘴,在女人头上发出低吼。
张小晓不知从何处拖来了把红木的大椅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上头,吴映红给她打着伞,这一路跑来,身上竟一点都没有被淋湿。
“还不快把东西交出来!”训话的是张小晓身边另一个得力干将,名叫朝喜。
被压在狼爪下的扒手欲哭无泪:“您倒是说明白,交哪一个啊?”
张小晓重重拍击椅子扶手:“还哪一个?当然是全部了。本少主身为春朝城未来的希望,有责任有义务守护全城人的财产。”
扒手:“少城主,那东西都在屋里呢,我身上也装不下啊,您就不能先叫这头狼把我放开吗,我发誓绝对不跑!”
张小晓摆手。
白琅呜呜一声松开,到一旁趴了下来,朝喜带人进屋搜查,把尚未来得及转手的赃物全搬进大堂的箱子里。
里面有何不折与谢七七的荷包。
张小晓明晃晃不掩恶意地看向谢七七:“你怎么说?”
谢七七抚平荷包上的褶皱,抬头对张小晓笑:“少城主总算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之前就想解释,我和师姐前日已经丢过东西,所以今天再丢荷包也并不奇怪。在下说的巧合是真的巧合,举例也真的只是为了叫少城主莫要怀疑我,绝无含沙射影的意思。”
张小晓噗呲一声笑了:“谢七七,我当真有些佩服你了。”
谢七七软声道:“少城主,一切都是误会,我一直都相信你并无恶意。”
张小晓:“我不相信你。”
谢七七又道:“是我没能说清……”
“道歉。”
谢七七愣住。
何不折站在那柄花伞下,垂眸看着地面水泊上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说:“谢师弟,你该向少城主道歉。”
谢七七神情瞬间冷凝,他唇瓣翕动,欲言又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之下,他重新展颜而笑:“确实是我不好。”
他转向颇有些意外的张小晓,长揖:“是在下心思狭隘误解了少城主的一片好心,对不住,还望少城主谅解。”
“你污蔑了我。”
“……在下误会了少城主,对不起。”
“一句道歉就结束了?你的道歉可没这么值钱。”
“愿凭少城主处置。”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了。”张小晓摸着下巴作思考状,眼珠子盯着谢七七的脸蛋一眨不眨。
张小晓突然说:“真好看。”
谢七七唇角的皮肉抽动了一下:“少城主过奖。”
“我说你好看就是好看,尤其是现在。谢七七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表情,本少主可真是太满意了。”
“在下不明白少城主的意思。”悄悄咽下胸口翻涌的气血,谢七七弯了下眼眸,面上是一片诚恳,“无论如何,在下已经伤了少城主的一片心意,任何处罚,在下都甘愿受之。”
张小晓大笑:“话可是你说的,我人心善,就大发慈悲罚你个轻的。谢七七,我要你现在走出这间院子到大街上去,守着这堆赃物直到把他们都还给失主,每当有一个人走上前来问询,你就要细细向他们解释你是如何污蔑本少主,又是如何被当场拆穿的!”
谢七七:“……”
闭上眼的一瞬间,他深深呼吸,再睁眼依然镇定:“愿听吩咐。”
没关系,一点小小屈辱罢了,这辈子被打过骂过,当众受的欺凌还少么?忍,继续忍,只有先忍下来,才能走到不需要再忍的那天。
只是这一次为什么要在师姐面前,偏偏要让师姐看到……谢七七竟不敢去看何不折的表情,他脸上挂着诚恳的歉意和一点恰到好处的惶恐,掌心几乎被掐烂。
张小晓——谢七七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看着她脸上得意的笑容,眼珠被刺痛的发红,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将她罗列进复仇的名单。凡辱我者,来日必偿!
兽类六感向来敏锐,隐隐察觉到杀气,白琅发出低沉的呜咽。
何不折上前一步,挡到了谢七七前方。
谢七七鼻根一酸,险些落泪。
“今日少城主助我二人寻回荷包,又将伞相借,在下感激不尽,只是这把伞,还请少城主收回吧。”何不折却忽然将手一抬,花伞飞回张小晓掌中。
伞在滴溜溜地转,雨滴四溅,张小晓挑眉:“为何?”
“既非因我而无伞,又何必将伞借与我。”
“你怎么知道不是因为你?我张小晓一是一,二是二,今日这把伞,借的就是你何不折!”
“当真?”
“当真,你且好好记住,这把伞在一天,我就罩着你一天,可不会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欺负你。”
雾雨扶风攀纸伞,万千鲜花在上头,这把伞又罩回何不折身上。
何不折举着伞,隔两道雨帘,她好像笑了下:“多谢。”
张小晓眉开眼笑,大摇大摆地回宫,留朝喜在这矜矜业业地监视谢七七是否有认真接受惩罚,谢七七脸上由白变黑,恨不能夺走那把伞踩烂。
何不折对谢七七说:“既然要将赃物都还给失主,带上东西走,不要耽搁。”
“好。”谢七七听话地抱起装赃物的箱子,这次倒是真心内疚了,“师姐,此事因我而起,本不该连累你,你先不要管我了,继续去找东西吧。”
这堆赃物里并没有何不折要找的遗物,何不折虽挂念仍摇头:“我陪你一起。”
大街上,何不折从失而复得的荷包里数出几颗碎银,向过路人买了一把伞。
“虽然身上已经湿了,也不要再淋雨。”她将伞递给谢七七。
“多谢师姐。”紧紧抓着伞柄,谢七七声音滞涩。
“你有话要说?”
“师姐还信我么?今天的事都是误会,我真的没有刻意接近张小晓,我……”
“咳咳咳!说什么闲话呢!”朝喜大声打断他们,“造谣犯,能不能认真一点,没看到有人找来了吗?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可别再胡乱说些不该说的话。”
谢七七把话咽下去。
看着寻过来的失主,谢七七强行压下心头恨意,挤出笑容说:“不要谢我,要谢就谢春朝城的少城主张小晓,这些东西都是她帮大家找回来的.”
“那你又是谁?我在春朝城住了这么久,怎么没见过你?”
“我、我……”
朝喜:“吭吭!”
谢七七咬牙切齿:“我误以为少城主命人偷了我的荷包,其实不然,少城主……是好人。”
朝喜:“是哩是哩,一开始少城主要借给他伞,结果被污蔑,但少城主还是帮他寻回了荷包,这是何等宽怀大度啊,谢七七,你可心服口服?”
谢七七:“……心服口服。”
失主惊叹:“长得这般好模样,怎么如此糊涂,少城主要什么有什么何苦去偷别人的荷包,你便是说她要强抢你的都更可信。”
朝喜:“是吧是吧,就说这人蔫儿坏。”
隔着半条街,茶馆二楼临窗的位子上,身着锦绣红衣的男人捂着心口缓缓靠到椅背上:“这小子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叫小晓这般用心。”
朝谦笑了笑,熟练地给他斟茶顺气:“一时新鲜罢了。”
一时新鲜?最好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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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