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没什么人,书店里放着悠扬婉转的轻音乐,衬出一派祥和静谧的氛围。
梁礼穿了杏色休闲衣,显得身形尤其修长,缓步走走停停,他确是真的在挑书。
桑垚落后他一步走在后面,偷偷抬头看他拿书放书、看他动作文雅地一页一页翻阅书籍,看他与周遭的书香气快要融为一体……
突然,他停着的身影转了过来,举着手中两本厚厚的参考书问桑垚:“我觉得这两本不错,咱班的数学小天才,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桑垚一直在看梁礼的背影,没料想他会回头,这会儿猝不及防触及他的目光,很是恍神。
“好……好的。”
忘了谦虚,桑垚不自主担下“数学小天才”的称号,刚要伸手从梁礼手里接过那两本书。
然而下一刻,还没拿出口袋的手猛地停住,他差点忘了,这双手现在见不得人。
见桑垚突地愣住不动,眼神还有些慌乱,梁礼不明所以,重复一遍问他:“你能帮我看看里面的题目难度够不够吗?”
不,不能。
桑垚惶恐地摇摇头,攥紧的手掌仿佛爬满无数只蚂蚁,挠得他无奈又烦躁。
“我也不懂,你……自己看吧。”
桑垚低声说完这句话,没敢看梁礼一眼,径自转身走到书店门口。
梁礼盯着他仓皇的脚步,再一细看,总觉得他这个路走得很不自然。
是自己的要求太贸然了吗?吓到桑垚了?
可是,挑书是关于学习的事情,应该不算突兀为难吧……
梁礼握着两本书,走向书架尽头的吧台。
好失败啊,自己每次在梁礼面前的语言行为都好失败。
明明前一秒还答应帮人家看书,下一秒就反悔了。
桑垚觉得心口有点紧,梁礼给他多么惬意的感受,他给梁礼的就是多难看的反馈。
没……没事。
桑垚在心里安慰自己,梁礼只是他的一个陌生同学,顶多算得上认识,他根本不需要在他面前有什么好的表现。
再说了,表现好不好有什么所谓,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每个人都讨厌他,每个人都不愿意分给他一点点善意。
梁礼这几次……可能是碰巧吧,碰巧他的生活轨迹和自己重合了那么一点点。
否则,这么得体的一个人,凭什么弯腰来和他一个糟粕做朋友?!
朋友?
桑垚的手捏的更紧了,突变的情绪使得他的眼睫轻轻颤动,漂亮的大眼睛里溢满更多惶然与无助。
对梁礼,他竟然敢想到这个词,他们不是陌生的同学吗?
别妄想,千万别妄想啊桑垚!梁礼是个大好人,他大概率对所有人都是从容有礼的,千万不能有一丁点不对的心思,怎么可以联想到“朋友”这个词呢?!
“这边可以坐下歇歇,咱们吃点东西吧。”
桑垚还在七上八下胡乱揣测,被揣测的人便温柔至极地朝他说话了。
梁礼端着两个蓝白相间的盘子,配上银色精致的勺子,里面装着精巧的小蛋糕,桑垚只在电视上和街边小店的橱窗里看见过。
“冷饮待会做好就端上来,先吃点甜点。”
梁礼将一个盘子放到离桑垚近的桌角,又贴心地帮他把餐具摆到右手边的位置。
桑垚本来站着,见梁礼坐下矮过自己不少,不安驱使着他的腿弯曲坐了下来。
盯着面前的食物,他更加不知所措,紧张得兜里的手都出了汗。
对他的状态有所察觉,梁礼将手机递到桑垚面前:“你看,不用担心徐佑他们,跑不了几千米,不会有什么危险。”
桑垚瞥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字——警察叔叔你好,车牌号XXXX于体育路一段涉嫌无证驾驶,请关注。
看到这个,桑垚忙摇头,他怎么会担心徐佑他们,他只是……
看他这样反应,梁礼皱起眉头:“我看你的脸有点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桑垚迅速回答,又补充道:“我没有担心徐佑。”
桑垚这样说,梁礼脸上浮现出笑容:“我还以为你是担心徐佑无证驾驶出什么事,所以才心不在焉。”
“他和我没有关系,”桑垚说话的时候依旧低着头,但声音还算清晰:“我也没有心不在焉。”
梁礼将盘子往外推了推示意桑垚吃,接着他的话问道:“没有担心同学也没有不舒服,那为什么不愿意帮我看看参考书呢?”
“我……”桑垚没有往下说,他实在开不了口。
自己的手现在实在是不方便拿出来。
“行,那就不看书,吃东西总可以吧,都中午了,该饿了。”
梁礼自己盘子里的蛋糕吃了快一半了,见桑垚还是无动于衷,又开口催促。
桑垚悄摸抬眉看了梁礼一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目光相接,梁礼先笑了。
“怎么跟只小老鼠似的,这蛋糕没什么问题,可以吃的。”
被这样一打趣,桑垚心下不由自主放松了不少,心一横干脆和梁礼说:“我的手刚刚做了美甲,有……有点难看,我怕吓到你。”
“美甲?!”果然,听到这个理由,梁礼的表情变为震惊。
“……对。”桑垚又低下了头。
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梁礼忙摆摆手:“这没什么,先吃东西吧。”
桑垚怎么可能会去做美甲,虽然他没直说,但想都不用想,也就徐佑那样的人会强人所难干出这种事了。
梁礼的蛋糕吃完,刚好冷饮端了上来。
他拿起自己的一杯站起,嘱咐式的语气对桑垚说道:“我去那边看看书,选好书回来你要把东西吃完喝完哦。”
说完,他也没再看桑垚,返回到之前挑书的地方,视线被多层书架隔开。
桑垚全程低着头,等到梁礼走后,他眨眨眼看着桌上的食物,心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是善意。
桑垚不再否认,梁礼真的给予了他莫大的善意。
许是这些善意驱使,又或许只是肚子饿,桑垚听梁礼的话,几分钟将所有食物吃完喝完,听到后面刻意加深的脚步声后连带着擦嘴的纸一起揣进了兜里。
“好啦,我挑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梁礼没有过问桑垚吃喝的问题,抱着几本书走到店门口等他。
桑垚忙站起,跟着他的话走在他身后。
一条长长的街一段短短的路,桑垚以为梁礼要去公交站,因为书买好了,他们该回去了,但梁礼走的不是去公交站的方向。
几分钟后,他们在一家熟悉的店门口停了下来。
桑垚抬头看招牌,是徐佑刚才要他做美甲的地方。
“我们……我们不回去吗?”桑垚问。
梁礼径直往店里走,嘴里随意说着:“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要留着。”
桑垚一秒就能明白梁礼说的是美甲,当然不喜欢,肯定也不想留着,全程他都在想要怎么把这个东西弄掉,打算离开梁礼的视线就直接抠下来。
“欢迎光临……哎,这不是刚刚那个小帅哥吗?是给我们店带业务来了吗?”
店员热情如初,满脸笑容地把桑垚和梁礼迎了进去。
梁礼对店员说话的语气稍微没那么平缓:“他刚才就是在这里做的吧,麻烦你们帮忙给卸了。”
“啊?才做就要卸吗?是不是对我们的技术有哪里不满意呢?”
没想到是卸甲业务,店员满心惋惜,还以为新来这位帅哥也要做呢!
“别问了,直接卸了就行。”梁礼回头看桑垚,看他表情犹豫,以为是怕疼,语气有所转缓:“这种专业卸甲应该不疼。”
但桑垚纠结的根本不是疼不疼的问题,是钱,之前做的时候他瞄到过价格,做美甲卸美甲都不便宜,他根本没钱。
店员是生意头脑,做和卸对她来说都是赚钱,她才懒得管更多,这会又帮着梁礼催桑垚:“小帅哥不要怕哈,我们这里是非常专业的,一点都不疼!而且你看你不久前才来消费过,我们给你打个折,399的原价现在只收你200!”
两百桑垚也没有。
他看了一眼梁礼,眼神里像是恳求:“我想回家去。”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梁礼诡异地心跳漏了一拍,说话都顿了一下:“那……那就随你。”
坐到公交车上,桑垚在前面埋着头慢慢抠着指甲,梁礼在他后几排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
坐下来他才反应过来,桑垚刚才不愿意卸美甲可能是因为没钱,他有点唐突了。
还好没有坚持,还好……有他那个眼神。
梁礼看着前面那个深深埋着的后脑勺,脑海里又回想起桑垚刚才的眼神。
桑垚是生得极好的,脸型小巧五官精致,睫毛卷长瞳孔尤其漆黑,鼻尖还总是泛着微弱的红色,用个可能比较适合小孩子的形容词形容他的长相,软萌可爱。
刚才那一眼,梁礼都要怀疑桑垚是不是在眼睛里加了什么神奇的粘合剂,让他一下错了神没记得移开目光。
另一边他想到,通过今天还算友好的交集,桑垚至少应该开始把他当朋友了吧,以后要是自己再帮助他,桑垚不至于再抗拒了吧。
想是这样想,回过神来梁礼无声地笑了笑,刚开始只是一腔见义勇为顺手帮扶弱小的心理,这会儿居然想着要和桑垚做朋友。
不过吧,有这么一个可爱得像某种小动物一样随时害羞的朋友也挺好的,免得爸妈和梁楹都老是说他不交朋友白瞎了这副好性格。
想到梁楹,梁礼暗自吸了口气,本来他们一起来看电影的,结果出来买冷饮遇见桑垚,自己单方面爽了约,梁楹打的电话他都没接。
就说买奶茶的时候自己肚子疼先回家了?
算了,回去再编个理由吧。
和梁礼共同的公交路段只有几站,公交车又一次报站停下后桑垚余光里出现了梁礼的身影。
“我到了,星期一见。”
没有太多说辞,梁礼跟他简单告别以后下了车。
桑垚没来及说什么,他想谢谢梁礼的,谢谢他给自己买那么好吃的小蛋糕、谢谢他帮自己解围。
但是,梁礼走得有些快,公交车缓缓启动,右边车窗外映现的杏色身影几秒便消失了。
艳红美甲抠完了一只手,原本的指甲被破坏得显出些许坑洼,桑垚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太过低落。
遇见了一个很美好的人,哪怕接下来会有狂风暴雨也只顾着贪恋眼前片刻的天晴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