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莱昂的私人飞行器上,高云瑟手边小盒子里装满了冰袋,她忍着笑把袁小帅头上的冰换下来。
袁小帅左脸肿得像是包子,右眼周围全黑,嘴唇也充血了。他现在话也说不清楚,眼神也不好,尽管满心愤怒,但是很难发作,否则可能会造成次生伤害。
莱昂若无其事的看着书,完全不表达任何同情。郎枫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的拿着平板用电容笔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干什么。
在袁小帅被蒋跃殴打到一半的时候,那三个人其实已经找到他了,但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没有走出来劝阻,反而站在原地喜闻乐见的看热闹,等到蒋跃气呼呼的走了后他们才出来收尸。这样就算是蒋跃帮他们忙了吧,挨了顿揍袁小帅算是跑不了了。
有趣的是,蒋跃揍爽了之后才把墨镜和口罩戴上防止粉丝发现他,之前就像是故意要让袁小帅认出他来一样。不过除了高云瑟,另外两人没注意到这件事。
高云瑟虽然和蒋跃是初中同班同学,但却交集不深,两人甚至彼此讨厌,所以她不想站出来打招呼。
袁小帅和高云瑟在飞行器上的座位靠右边,郎枫和莱昂在左边。这个机厢的座位很宽大,内饰看起来像是房车一样纯粹为休闲而设计。沙发侧面的壁橱里面放满了各色香槟和红酒,小冰箱里面还有无酒精汽水、水果和糕点。
对于袁小帅来说奇怪的是,不知道是这飞机安全性太好了还是设计师脑袋缺根弦,在这么宽敞的地方座位完全是常见的沙发样式,到处都根本不存在安全带之类的东西。他唯一能发现的或许会和安全有关的东西就是机厢上方正中间一片一直在以固定频率闪光的小方灯。
最奇怪的是,整个机厢看起来似乎是呈现扇形?
他被拖上飞行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半昏迷状态,他充血的眼睛只隐约看见了这飞行器呈现弧状延伸的边缘,结合现在这个房间的形状以及左右两边都有的门,这飞行器……难道其实是个飞碟?
不过比起这个,袁小帅此时更好奇郎枫到底都在干什么。他想探身过去偷看一眼,但是又畏惧双刀大侠的淫威,于是他此刻看起来和他的职业很像——鼠头鼠脑,不时的投过去打探的目光,郎枫稍微一动,他就立刻装作对她不感兴趣的样子。和平常偷东西时候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那一脸伤看起来非常的‘猪头’。
几番观察之后,郎枫头也没抬,手下继续画着的说,“想看我在干什么吗?”
那冷酷的声线把袁小帅吓得一抖,果然啊,这家伙真的是一只鹰啊,回想起来之前她的战斗场面,她的动态视力和体术直感早都超出人类极限了吧。
“啊呃,”袁小帅心虚得犹豫,明明只是小事他居然有一种会被斩首的恐惧感,而且对于他来说说谎是惯性,所以他说,“没有啦,我只是不舒服而已。”
郎枫完全无视了袁小帅,她把平板反过来,对着袁小帅给他看,高云瑟看到之后直接捂着嘴笑出声了,甚至脸都笑红那种。莱昂出于礼貌没有偷看旁边的郎枫在画什么,现在她给公开了,他也就无所谓的看过去,然后他也立刻笑出来,并且捂住嘴。
虽说那副画完全不写实,但是袁小帅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了,而且还是刚才被按在地上揍的那个自己。那副画严格秉承了雕塑的传统,选取最感人的动态凝固的瞬间,也就是蒋跃最后放出‘大招’的那一瞬间,同时又吸收了现代主义画派重构时空的风格,画面上袁小帅的样子仿佛是毕加索的《哭泣的女人》,鼻子奇怪的跑到了左眼的左侧,那样子正是人正面和侧面的结合体,而愤怒的蒋跃则变形成了牛头马面,那种怒气和杀意让人想起阴冷的《格尔尼卡》,再加上彩色铅笔画般的凌乱笔触,感觉拿到画展上就可以拍卖了。
在目睹过现场实景之后,看这幅画格外好笑,高云瑟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袁小帅沉默了一会之后问,“那个,姐,你画这个干嘛,这个也要汇报吗?”
郎枫说,“只是单纯的纪念而已。”
她说完,高云瑟笑的更厉害了,笑声里仿佛有某种认同。
袁小帅心里不知道是应该愤怒还是该尴尬,可怕的是这空气中的笑意让他自己都觉得这事有点好笑了。
高云瑟把自己平复下来之后,转过头来对袁小帅说,“之前事太多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袁小帅心说,你看我都这样了还能有啥好消息啊,他毫无期待,看着高云瑟示意她接着说。
高云瑟故作神秘的笑笑,说“马莲莲也在学院里哦,她高二的时候就去读预科了。”
袁小帅第一瞬间好像没听懂高云瑟在说什么,他觉得空气寂静了几秒,之后一张仿佛画在陈旧发黄的宣纸上的脸在他眼前浮现。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那个一天到晚总是在到处道歉的女孩从他记忆里苏醒了——她的肤色有点灰黄,总是梳着两条土气的短短的麻花辫,她发际线上的碎发像是春天砖缝里刚长出来的杂草,脸颊上有棕色的粒粒雀斑,厚镜片下面是一双总是很慌张的大眼睛。
“哦。”袁小帅应了一声,他眼神发直的看着斜对面的酒柜。
高云瑟笑说,“你都不觉得震惊吗?她要是知道你也来了的话肯定会吓一跳。”
“我确实很震惊啊,你看我都说不出话来了。”袁小帅这样说着,但他觉得自己不是因为惊讶而说不出话来,而是因为其他的情绪。他也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愣了。
“你和马莲莲很熟吗?”莱昂这样问袁小帅。
袁小帅惊讶的说,“你认识她?”
“嗯,”莱昂点头后接着说,“她入学的之前我就认识她了,而且她算是帮了我一个忙吧。”
袁小帅回想起了他忽然得知马莲莲要出国留学的那个瞬间,他现在觉得这事好像是有隐情。他回头看着高云瑟,说,“听起来好复杂的样子,所以说初二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啥啊?”
“嗯……”高云瑟脸上的笑容有些许僵硬,然后她换上自然了许多但是却过于熟练的笑,说“没什么,当时她入学的时候是以预科生的身份入学的,这种身份必须要有介绍人,她的介绍人就是我和莱昂。说起来这件事有些难受,因为我们推荐的原本是另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反悔了。如果我们空手而归的话又有点不好,毕竟现在学院那边非常缺学生,正着急的时候马莲莲到我们那里毛遂自荐了,所以算是给我们一个台阶下吧。”
高云瑟说话的时候莱昂一直看着别的方向,他端起自己剩下的半杯香槟喝了一口。那是一个很小的杯子,带着少许泡沫的漂亮金色液体在倒三角的玻璃里面摇曳,映着他一双忧郁但美丽的绿眼睛。
从高云瑟的神情和叙述以及莱昂的反应里袁小帅发现了很多问题,他可以肯定,高云瑟只是说出了事情的轮廓而没有表达出它最重要的内核,而且这两个人肯定曾经在那个推荐预科生的事情上遇到过什么挫折或者伤心事。
不过,袁小帅不是非常感兴趣。
袁小帅双臂绕到脖子后面枕着,说,“切,果然那个时候你们这些人都是各忙各的啊,老歌唱的好啊,多得是我不知道的事?对吗?”
高云瑟有些尴尬的笑说,“你当时也有很多事都不和别人说的吧,要说课余内容,你的生意经才是最丰富的啊。”
袁小帅露出一个得意的贱笑,高云瑟跟着笑了下。因为想到了昨天袁小帅抱怨她说谎的样子,她的笑意不是很自然,看起来有些局促。
说到这,莱昂问,“对了,刚才机场那个暴躁的人是谁,居然把头发染成银色,也是你们俩的同学吗?”他同时对着袁小帅和高云瑟说。
说到蒋跃,袁小帅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不屑,那几乎是一种自然反应了。高云瑟眼睛里面有笑意,她觉得这些事特别滑稽,她说“是我们两个的同学,他叫蒋跃,是个童星,他初二的时候火了,”她拍了拍袁小帅的肩膀说,“他俩是好朋友。”
袁小帅像是抖落一只甲虫一样把高云瑟的手抖下去,说“谁和那种狗是朋友!”
高云瑟一点不生气,笑着接着对莱昂说,“当时他们俩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学校里的新闻几乎都是围绕他们的,特别好笑。”
袁小帅觉得高云瑟最后那四个字‘特别好笑’真是太多余了。
“是吗,这么说的话我还真想和那个明星聊聊。”莱昂用期待听下一场相声的语气这样说。
袁小帅的嘴唇一动一动的,侧脸看向门口,好像是在小声的碎碎骂人。
莱昂看着他那样子,心想他还真是在性格上一点都不像张夫人,完全不像,要不是亲眼看见他有那样的能力,而且章博士的助手莉莉发来的骨骼对比结果都证明了袁小帅的血统的话,他绝对不会相信的袁小帅就是那个丢了的孩子的。
张夫人从未提过他前夫的事情,传言都说那是个根本配不上她的人,看袁小帅这样子,估计传言属实了。
好在上世纪两场世界大战之后,包括布鲁加学院在内的整个世界风气都变得越来越包容,要不然袁小帅可能不会被接纳。
这样一个有着神仆血统的人居然没在正确的环境下长大,估计会被诛杀吧。不过那都是一百年以前才会发生的事了,现在即使是没有血统,但是却因为较高的悟性而得到了神明的祝福并获得了超能力的人都会被学院接受,更何况袁小帅是董事会老牌成员张犀的亲儿子。
现在的学院里无论师生都不是喜欢一惊一乍的人了,对于袁小帅这种故事,估计除了被很多人喷作烂俗之外不会有其他评论。
预科生制度就是在这种思想环境下诞生的。从1975年实行至今的预科生制度稍微缓解了神仆后代越来越少的窘境,表面上看效果还不错,但是一部分保守份子对此仍然抱有质疑,他们一直拿上世纪末的“邦妮事件”作为辩驳反例。那个名叫邦妮的准预科生能力超群,但脾气暴躁,她杀了好几个试图将她带走的外勤人员,并最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预科生普遍成长在世俗世界,从小没有被教导以作为一个神仆该有的心态,即使被选中之后多数预科生都会根据具体情况参加二至六年的预科教育,但是最后仍然有一部分学生因为排斥神仆的价值观而表现出叛逆。出生在神仆世家的孩子基本不存在这种状况,而外来的孩子们终究还是被发现的太晚了,终其一生也不能融入集体的案例大有人在。
所以,莱昂对袁小帅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也不是纯粹出于对彼此生活习惯不同的瞧不起。
旁边正在刷手机的郎枫和对面笑语不止的高云瑟从莱昂视线里慢慢淡了出去,袁小帅那不知所谓的猪脸成了视线聚焦,莱昂皱了一下眉头——战争早已开始,这个时候把袁小帅拉回来到底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和普通的外来预科生不同,袁小帅是董事的孩子,他的情况比其他人更麻烦。作为拥有超能力的代价,神仆的生育能力普遍很差,多数人终其一生最多只能有一两个孩子。张犀在年轻时没有其他孩子,现在她上了岁数,更不可能载有其他子嗣了,那么袁小帅继承张犀的位置是迟早的。可是目前看来袁小帅不甚认同神仆的使命和价值观,而且他已经二十岁了,要想改变他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现在的学院里是前些年那个稳定的状态还好,可是如今董事们的处境都不好,袁小帅现在回去真的不会稀里糊涂的落入敌手吗?
莱昂越考虑,担忧就越多。他闭了闭眼睛,揉了揉眉心,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总是去幻想最糟糕的结果来吓唬自己。
这时候郎枫的平板停在了某个页面上,她对袁小帅说,“你母亲给你发了个视频。”
袁小帅愣了一下,沉默之后问,“……哪个母亲?”
郎枫直接把平板屏幕面向他,一个一脸横肉,叼着一支烟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坐在沙发上,她眼神凶恶的说,“我知道你找到新地方了,你住那个窝棚我找人收拾了一下给租出去了,所以没事最好别回来,没你住的地方。”然后画面停在了她伸出手来关掉录像的那一刻,视频里露出她粗壮手腕上的一个翡翠镯子。
现场很尴尬,袁小帅面无表情的看完,停顿了五秒之后,他弯下腰深深叹了口气。
高云瑟犹豫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你妈妈可能只是不喜欢伤心的分别吧,可能这就是她的风格。”
“不,我不是受打击,”袁小帅直起身来,一脸放松的仰躺在沙发里,说“哈,我还以为我无故消失会被她揍一顿呢,结果她巴不得我走啊,吓死我了,这真是太好了。”
郎枫冷淡的夸赞说,“还可以,拖泥带水的话不适合在学院生活。”
得到了杀手的夸奖,又怂又狗腿子的袁小帅立刻道谢,“哇,真是感谢姐啊,这么看得起我。”
这时候头顶的那枚小方灯闪光的频率变慢了,而后它完全亮了起来,之前那个十三四岁少女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隐藏的麦克里传来,“入岛申请已通过,飞行器即将着陆,三号门已经打开,从现在起到降落之前不要使用通讯功能,以避免影响岛上掩体对各位身份的识别。”
完全感觉不到飞机下降时的那种失重感或者颠簸,这机厢里平稳的就像是在地面上一样。
袁小帅看看表才过了四个小时,这就从中国到欧洲了?刚才的声音也说这是个飞行器而不是飞机,看来他之前猜测这是个飞碟的想法果然没猜错。
他又想起来脑子里的芯片,心想果然这些家伙掌握的科学技术早就远超普通社会中的水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