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撮毛发来源于一种只生活在沙漠中的狼,在汜叶,几乎没有人会细心的观察它们,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这种狼和阎摩族是划等号的。”
卡纳克神宫中,被匆匆叫来的祭司小心拿起狼毛观察一会,从堆积如山的书丛中翻出一本颇为古老的动物图册,找到原形递给几人看。
忒弥斯接过来看了两眼:“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可是——”
“贵司还想要知道什么?”忒弥斯面向白发长须的老人轻声细语,“这撮毛发来源于谁?还是,我是否将会把这件事归罪给阎摩族人?”
“……”
祭司深深鞠了一躬,低眉并不反驳。
忒弥斯笑吟吟地端详一会手中狼毛,转而正色冷斥:“西奥多先生,我三临您舍请您出山,是为了在这座宫殿中种下平等和仁爱的种子,而不是延续先前的偏见——您应该能明白我的苦心。”
“……是的,我的大人,”古语中活过百年的大祭司西奥多恭敬跪下,将头轻轻磕在冰冷僵硬的木地板上,“我明白,我明白,您想要缔造一个真正公平的国家,而我正是因此而来。”
说罢,起身蹑手蹑脚地掩上门走了。
会议厅镂金大门轻轻合上,忒弥斯提着书站了会,转身将手中的东西丢到地上,挤到沙发一侧捏起个橘子:“这不是普通的狼毛。”
正想要开口质疑的温珣默默转头瞧了她一眼:“……”
忒弥斯将剥好的橘子片塞进他嘴里:“我认识这撮毛,上浅下深,通体是浅灰色,但尾巴染着一点金,是北地烟狼最显著的特征之一——不过现在也很少有人能分辨得这么详细了。”
汜叶这地方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肥料,橘子橙子等等等等水果一溜比其他国家甜了一个度,温珣一边把忒弥斯递来的橘子片吃个精-光,一边含糊着问:“所以这是谁的?”
“……”
忒弥斯白她一眼,身旁尼奥尔德已经自觉地接口道:“伯德勒丁的。”
温珣咽下最后半片橘子:“……”
忒弥斯说:“五百年前北地烟狼被称为沙漠里的灯塔,因为每当旅者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时候,烟狼和拥有烟狼般灵敏嗅觉的兽人们便会如鬼魅般出现,协助迷路的孩子回到绿洲或是走出沙漠——直到兽人在那场沙尘暴中全部灭亡,烟狼一-夜之间不见踪影,连同被屠戮者的尸骨,一起消失在了这片沙漠中。”
尼奥尔德靠坐在沙发椅背上,见忒弥斯贴心而专注地投喂温珣,褚寻鹤专心致志地死死凝视两人,玛尼垂着脑袋发呆,便顺走杯薄荷酒咕噜咕噜干了半杯:“而伯德勒丁,就是这群引路人的首领。”
“既然是她抓走了所有证人,那所有的证据就将指向沙漠。”
在目睹忒弥斯喂完了第六个橙子后,褚寻鹤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打断两人的动作,“晚上我会再去一趟,恐怕,唯一能藏她的地方,只有我先前进入的那个军营。”
忒弥斯挑水果的动作一僵,半晌若无其事地拿起一个泡泡柚:“啊,行啊,为了阿玛特这么任劳任怨,阆风的帝君,果然如传闻那般尽职尽业。”
褚寻鹤捏紧拳头:“那我也希望这一次你能把他看紧,我可能会离开很长的一段时间。”
忒弥斯:“放心吧,你丢了温珣也不会再丢了。”
温珣:“……”
他低咳一声:“少说话,多做事,你们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互呛,都是住过一个军营的伙伴,多点感情不好吗——还有,这次回去记得把天照带回来。”
褚寻鹤皱眉:“她在那里玩得好好的你整日惦念她干什么……”
“姓褚的你想好再说话!”
“忒弥斯大人!”
会议厅门突然被大力敲响,温珣心头突地一跳,拧眉往发声处一瞧,见一个白衣黑发的青年不由分说推开门,慌张之下左脚拌右脚扑通给屋内所有人跪了扯天地的大礼,羞地从耳根一路烧到脖子,愣了下:“怎么了?”
那青年一见屋内倚坐的数人,立刻知道自己坏了大事,登时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紧紧攥着手从地上爬起来,支支吾吾地说:“外、外面……”
忒弥斯一扫他陌生面容和身后几个隐在角落的侍从,心中明了是个新来被欺负的孩子,忍着火气温和道:“慢点说,别急。”
青年急得双脸通红:“您、您发现的那个耳朵毛,被人、人知道,现在全城都知道那是狼的皮毛了。”
忒弥斯嗯了一声:“所以?”
“塞提·琼斯先生,领、领头说这是伯德勒丁的毛发,并推测是兽人伙同阎摩族带走了一年前受害者的家人,从而伪造证据,一时间,全、全城的阿蒙拉族人都要求您……”
“……”忒弥斯那股子邪火噌地从胸口窜上喉咙眼,她砰地一声拍案而起,“要我-干什么?说清楚!”
青年被吓得扑通跪了回去,腰腹抖如筛子,转而低头躬身给她磕了个头:“请您同意乐风之神的请求,将阎摩族人全部迁去乐风长眠之地!”
……
“……绿洲,是我们的土地,是我们的地盘,他孕育了我们,他养育了我们,他赐予我们知识、文明、技术和太平,他!是我们应该永远尊崇的恩人!”行至赫利奥坡里斯正中广场,石头天平雕像之下,塞提捏着喇叭嘶声喊道,“可是现在呢?我们要将我们的恩人和那些肮脏的、愚蠢的、受诅咒的、永不老的阎摩族人分享——我的同伴啊,他们可是永远不会死亡,永远不会减少而只会变多的魔鬼种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绿洲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忒弥斯匆匆脚步一顿,旋即上前不算温柔地推开了人群,走到塞提面前面前:“干什么?想造反吗?!”
“忒弥斯大人!”
“是忒弥斯大人!”
“我们至高无上的正义之神呵!请你答应乐风之神的请求,将这些和我们争抢生存地盘的阎摩族人都送回长眠之地吧!”
“我呸!你们这些阿蒙拉族就知道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颠倒黑白?明明是你们私藏罪人伯德勒丁在前!撒谎编造证据!怪不得我们狠心!”
……
人群议论纷纷,忒弥斯抬眼环视一圈,眉尖微蹙,须臾目光落进塞提褐色的眼睛。
周围嘈杂的请命,争吵,怒骂不断,温珣站在一旁静静听了会,突然抬步挡在她和人群之间:“你们说阎摩族在争抢绿洲,可是据我所知,大部分阎摩族都已经被你们迫害进了沙漠,在阿河村、孟菲斯等地生存——他们哪里危害你们的生存了?”
这句话就像是在柴中丢下火星,刹那火势汹涌,人群骚动,玛尼看着他们手中武器,心下犯怵,正要挪过去两步护在温珣身后,余光一转就见某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跟个护卫似地杵在身后,像个随时准备冲出去的利剑。
玛尼:“……死变-态。”
话虽如此,他还是诚实地动动脚尖,转身护在尼奥尔德身侧。
有人走上前:“可是他们不老不死,终有一日,阿蒙拉族人数将难以匹敌阎摩族,到时候,沙漠人口拥挤,挤占的,还不是绿洲的空间?”
“……可是阎摩族的人生育比你们困难百倍,”温珣说,“这是长生的代价,也是法则的权衡,天地是不会酿就潜在危机的……”
“你到底是谁?!”
他声音一顿,面上阴云袭来,正是要动怒时候,左侧走出一个约莫十六五岁的少年:“他是谁重要吗?”
所有神经紧绷,暗暗召来武器的人都是一愣。
少年望着身后泱泱群众说:“重要的是,他是这里最清醒的人。”
“……”
阳光破开云层,光下温珣神色放缓,顿了顿,笑道:“为什么?”
“因为你们现在所有的说法都是借口,”少年说,“五百年前,你们用一场沙尘暴掩埋了杀-戮的历史,五百年后,你们又想用挤占资源,长生不老为借口,赶走和你们不同,具有强大力量而渐渐向兽人进化的阎摩族人——说到底,为的,不过是因为你们的贪欲罢了。”
“胡说八道!”
“谁家的孩子?敢这么说话?”
“我认得,我认得,是那个杂种,那个混血家的孩子!”
“……”少年双脸涨红,温珣这才注意到他皮肤不像阿蒙拉族那么白皙,而偏向小麦色,眼睛也更加狭长,俊朗又精神,的确不像纯种的阿蒙拉族人。
他拉住少年的手,装作没听见那些流言蜚语似地问:“在赫利奥坡里斯,似乎很少能看到像你这样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马拉。”
温珣把他牵了过来,反手塞进忒弥斯手里:“能从教材中汲取这么多信息,并且牢记于心,有自己的思想,你很不错——但你忽略了一点。”
“什么?”
“阎摩族本质上,还是你们的同胞,”忒弥斯看了两人几眼,转身面向天平之下白衣披发的塞提,“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但很抱歉,你们用这样激动的举止让我想起了某件事——无论是阿蒙拉族还是阎摩族,都还背负着杀害兽人的罪孽。”
所有人都是一静,而神明已经牵马拉的手,冒似无意地说:“当年我的改-革被有心人阴奉阳违,没有贯彻到底,倒是以此为借口创造了不少弊端,因此我暂时停止了——但是现在可不一样。”
塞提眸光一动,抬眼直视那目光灼灼,拿出那撮狼毛的神,听她冷冷地说:“找到了伯德勒丁的毛发,就意味着她还活着,也就意味着……五百年前那场沙尘暴背后的事情,不是无人可知,你们犯下的罪,也不是无人知晓。”
她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彻底浇熄所有人的激-情,过了几秒,刚刚质问温珣的男人慢慢退回人群:“……您让我失望,大人。”
“关我什么事?”忒弥斯毫不留情地反驳他,“我要对得起的,永远是阿玛特。”
顿了下,她扫了眼骤然安静下来的人群,哼笑道:“也只有阿玛特。”
“来人,这些人涉嫌聚众闹事,证据确凿,无需审判,全部给我抓起来!”
……
月悬中天,旅店房间内。
褚寻鹤点燃从阆风带来的熏香,挥挥扇子让其充斥整个房间,转身走到温珣面前,半跪下来握住了他的脚踝。
温珣一脚蹬开他的手:“安分点,说吧,把天照设的纸人都锁在另外一个房间,想说什么?”
“……”褚寻鹤不怕死地抚摸踝上流淌龙之神力,精美巧致的细链,须臾拉到唇下温柔地吻了吻,“马拉,这是个非常具有历史意义的名字。”
温珣哼笑一声,抽出脚踩上他的肩头,微微用力把人踹得一个仰倒:“当年忒弥斯在这个把女性当作奴隶和附属品的国家中发动政变时,陪伴在她身边的另外一个副手,就叫马拉。”
“她当然也是掀起这场文化和政治革命的先驱者之一。”被踹翻在地,褚寻鹤倒也不恼,似笑非笑地撑坐起身说。
温珣望着他:“而这个孩子,或许也能成为即将到来的思想革命先驱。”
“愿如你所想。”
“应该是,定会如我所想。”
“……”
对视一阵沉默,须臾忒弥斯为千家万户发明的明灯发出形似烛火吞噬空气的噼啪声,温珣在这悠悠火光中抿唇一笑。
那笑当真是美,像是这昏黄光晕开的花,刹那落进褚寻鹤眸中,将其余所有物什都赶了出去,心头都满涨酸热起来。
他缓缓凑了过去,不由分说将眼前白花花的脚踝捏住:“说完了吗?”
温珣难受地缩了下,没有挣动,最终软软地垂下来:“说完了——你干什么?!”
褚寻鹤抬起头,眯着眼笑道:“没干什么,问你件事——在那个空间,为什么救我?”
“没为什么,舍不得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毁在他剑下,算吗?”
褚寻鹤垂眸轻笑:“……不信。”
他缓缓伸手,沿着腿肚摸了上去:“你打我的时候,可不见得有收力啊?”
温珣伸手去拧他,那是下了实打实的力,立刻拧的地方就淤青一片疼得褚寻鹤皱紧眉轻轻地嘶了一声:“下手真狠。”
温珣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现在知道新神和旧神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了?可知晓你们的狂妄到底有多愚蠢了?”
“……”褚寻鹤不答。
温珣说:“这一次,我可救你,下一次,若你真的反了,无人能替你挡这一刀。”
说话间,绿洲湿润的热风拂过温珣面颊,瞬间打断他的劝诫,不解地往来处一扫:“哪来的……”
他的话刹那顿住,旋即,空气中先前被褚寻鹤刻意掩盖,压制的云螭神力砰地炸开,无声而巨大的冲击力当即让他神识一晃,失去对外界事物的所有感知能力。
“!”
眼前一黑,耳鸣如鼓,在最初的几秒中温珣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旋即恐惧和不安瞬间占据内心,他几近本能地顺从内心寻找最信赖的人:“褚寻鹤!”
一个温热而湿润的物体捏住了他颤抖的手指,褚寻鹤的声音伴随着不详的铁链声从头顶洒下:“我在这。”
温珣立刻用力反握他的手:“怎么回事?”
褚寻鹤没有回答,而是慢慢弯了腰,一手抚上他的侧脸。
温珣看不见,顺着手轻轻仰起头,此刻月色很亮,雪白,苍凉,一缕一缕落在他失控发抖的眼睫毛上,疯狂跳动,又在眼底洒下疏疏落落的阴影,衬得眼尾吓出来的一点红血似的,漂亮极了。
褚寻鹤无声收紧力道,看着那瓷白的皮肤在手中变红,眼尾抹血,又想起唇无血色,满面病容都是为了救自己,心下一片滚烫,顿了下沉沉说:“我爱你。”
温珣毫无所觉地皱起眉头,微微张着嘴,呵出一口热气。
他自然是听不见的,也就见不到眼前人眼底猩红而浓郁的阴骛和偏执,只是循着恐惧的本能用力仰起头,身子前倾倒进褚寻鹤怀里。
“……温珣,”猝不及防美人携月色入怀,褚寻鹤一僵,旋即眼底郁色更浓,一字一字道,“这是你自找的。”
说罢,他用力捏紧温珣后颈,毫不留情地吻了下去。
春节快乐春节快乐
已修文hiahiahiahia[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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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