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忒弥斯大人!”
“公正之神明!”
“……”
审判庭的大门徐徐打开,身披猩红披风,头戴金色桂冠的女神款款从门后走出,两排侍从恭敬退让,单膝下跪,低头行礼。
门外,人群熙攘,人声鼎沸,从大陆各地闻讯而来的记者和诗人都蜂拥而上,围在了神明跟前,热切呼唤这位大陆上最美丽之花的称号。
不同的呼唤此起彼伏,不用的称号在耳边流转,忒弥斯理了理雪白丝绸手套,半阖一双美眸不紧不慢地说:“对于这起案子,你们的观点是什么?”
“……”
人群中一时无声,直到清越而含笑的嗓音从人海之外传来,重重坠在了这片沉默里:“我认为,第二次停审,再议,是非常有必要的。”
忒弥斯眼皮一跳,整理手套的动作一僵,扬起下巴朝发声处喊道:“你来这做什么?米德加尔特的神明,难道你国家已经太平了?”
米德加尔特?
“是、是那位……”“刚刚,刚刚遭受过子民夺权之痛的神明尼奥尔德?”
“啧,忒弥斯,好歹都是老朋友,何必这么不耐烦啊?”人群自动分开,露出尽头一个单薄的身影,被一个少年不太耐烦地搀扶着,慢悠悠走过围观长廊,“政务是处理不完的,所以偶尔还是要稍微放松放松,是不是,忒弥斯大人?”
“……”忒弥斯眼角一抽,咔嚓咔嚓捏响十指关节,冷冰冰地对上面前这位神明霜白色的眼睛,没什么感情地回答,“那就起开,我还有很多事没干完,没时间在这和你唠嗑——士兵!”
“欸欸欸不能这么对你的老邻居吧?!”眼见对方动了真格真要赶人,尼奥尔德笑容一顿,立刻抬手做停止符号,“况且我也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温珣的,你总要放我进去吧?!总得陪我杯茶吧?!”
忒弥斯心烦意乱:“我再说一遍,起开!”
“我说你这个……”
“尼奥尔德?”
叽叽喳喳的抱怨立刻一停。
温珣从忒弥斯身后钻出来:“你怎么在这?”
尼奥尔德低咳一声。
温珣皱眉垂眼,这才瞧见神明单薄身板旁梳了个光明顶,满身热汗面色不善地注视自己的玛尼。
温珣:……
玛尼松开撑住尼奥尔德的手,一推把人送给忒弥斯,顺势一转身啪地攥住作势要逃的温珣,阴恻恻地开口道:“温祭秋——”
温珣:“……回去再说!”
“你想得美!”“忒弥斯大人!”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线同时响彻在这片颇为空旷的空地上,忒弥斯堪堪把住热到虚脱的尼奥尔德胳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皮都不抬,搓了搓指尖沙砾:“还有什么事吗?塞提先生?”
几人身后,塞提格格不入地裹着玄色披风,头戴巨大的遮阳兜帽,拄着拐杖,闻言轻轻一压帽檐,露出黑色迷雾中两道精明的目光,落在玛尼身上,不急不徐地说:“没什么,不过是想问一问忒弥斯大人,为何这么维护阎摩族人?”
忒弥斯上下扫了他一眼,半晌,忽然闭了下眼:“跟我进去说。”
温珣微微眯起眼,有些意外地瞟了她一眼,却在就要开口的瞬间被玛尼和褚寻鹤从两边拽进了卡纳克神宫。
……
卡纳克神宫会议厅,忒弥斯把尼奥尔德丢给旁边拱手而立的祭司,让他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随后挥退下人,端起一杯冰薄荷酒握在手心中降温,转头看向塞提:“我一直以为,这个问题你心里有数,却没想到,你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问我同一个问题。”
塞提脱去巨大的黑帽,露出苍白病容,闻言反驳道:“不能问吗?”
他紧紧地皱着眉:“不值得问吗?!”
“值得,当然值得,”忒弥斯解下了雪白丝绸手套丢到一边,轻抿一口冰薄荷酒说,“所以我选择在这里告诉你:因为他们和你们流着一样的血,因为他们和你们都是这片土地孕育的孩子,因为他们长生的诅咒是替你们所受,他们进化的能力是拜你们所赐。”
周围一时沉寂,没来得及退下而察觉怒意的人埋下了脑袋,褚寻鹤搬来沙发拉着温珣坐下。
玛尼对这个对话颇有兴趣,眯起眼挤到沙发另一边。
神明往塞提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因为他们,也是汜叶文明的血脉;因为他们,也在遭受着五百年前兽人承受的歧视。”
“可是忒弥斯大人,无脑的怜悯是愚蠢的,”塞提同样往前走了一步,满身漆黑,竟然也遮住了普照的阳光,“不加思索的维护,只会带来灾祸。”
“……”
忒弥斯对他的话很有兴致,垂眸一哂:“所以这么多年来,你宁愿不分善恶地为阿蒙拉族人辩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让那些受害者,被特权和偏见彻底湮没吗?!”
她边说着边紧皱秀眉,严厉道:“塞提·琼斯,午夜梦回,想起那些被你玷污的受害者,想起那些因为你而无罪释放逍遥法外的加害者,你真的能睡得着吗?!”
“我当然能睡得着!”
塞提紧声低吼道:“我的大人啊!您不明白,您不明白对于我们这个行业来说,选对一个雇主有多重要!”
忒弥斯绝美的面上出现一瞬怔愣:“……”
塞提紧紧捏着拳头,手背青筋凸-起,现在被激怒的他就像一头被囚禁在牢笼中的野兽,无能地、徒劳地、狂躁地、在这一刻抒发了所有心中的所想之言:“忒弥斯大人,您一直觉得,阎摩族犯罪时无人愿意辩护,是因为大部分律师都由阿蒙拉族人担任,而这些人天生歧视他们……不!其实不是这样!”
他茫然地四下扫了一眼,在发现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后终于释怀般地一抹脸:“我十三岁读完了汜叶法学的所有知识,十四岁游历诸国,走遍大陆,考察不同国家的风土人情,记录五国法律的异同之处,看遍了平等国家太平祥和景象,又怎么可能再愿意目睹我的国家两族并立,纷争迭起!所以,所以我曾想要改变这一切……”
忒弥斯语气沉沉:“十年前,向我呈交司法变革议案,申请彻底整改汜叶律师界的贪污受贿,强权欺压问题的E先生,原来是你。”
“是的!大人!是我!”塞提失控地加大了声音,“那是我一笔一划书写半个月的心血,也是我求遍家族关系送上来的议案——您的确同意了,甚至施行了……可是为什么您却没有坚持到最后?”
忒弥斯张了张嘴:“……”
塞提望着她,双眼圆睁,狂躁地走来走去:“后来我也尝试做那个先驱,在一场阿蒙拉族恶意夺取阎摩族人钱财的案子里,我申请担任了被害人的律师,并且成功帮他们赢得了公道——可是我最后却被撤职,打压,像个猪狗一样被那些阿蒙拉族的权贵踢来赶去,从法学院前途无量的天才,变成小巷里人人唾弃的乞丐!”
“而那位我曾帮助过的人又做了什么呢?”他嗬嗬喘着粗气,咬牙说,“他害怕那些权贵连他一起报复,结案第二天就举家搬走,了无音讯,除了给我寄三千报酬,再无联系!大人!您知道我那时是怎么扛过来的吗?!”
温珣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拍开褚寻鹤的手试探性地开口道:“所以你决定再也不帮阎摩族人?甚至决定继续挑动民族对立?”
塞提瞟他一眼:“如果不这样做,死的会是谁?”
温珣闭了下眼:“……”
“既然民族对立已经形成且无法改变,那不如彻底分开两个种族,”塞提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长长舒了口气,“完全避免争端,难道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吗?”
“忒弥斯大人,您还是好好想一想吧,”他对着神明深深鞠了一躬,“如果继续下去,恐怕五百年前的灾祸,就会重新上演一次了。”
“我代表那些贵族们,对您做下保证。”
……
“保证?什么保证?”玛尼端起一杯热情腾腾的浓茶,浅尝一口吐着舌头说,“保证会再来一次大叛乱?这一次神明可没有出逃哦。”
褚寻鹤对汜叶国的茶叶表现了十分嫌弃和八分鄙夷,并再一次夺走仆人的工作亲手给几人泡了壶茶,温珣并不是很情愿地端起一杯,顶着若有似无的注视慢吞吞地说:“或许是打算让子民自己请愿吧。”
玛尼偷偷把剩下半杯倒进垃圾桶:“……”
“总之,”忒弥斯把自己那一杯浓茶推到桌子角落,一耸肩看向全程装死的尼奥尔德,说,“看来我们得找到一些新的证据来反驳他们列举的证据了。”
“比如?”
“一年前维多利亚被害案的家人。”
……
西风大街十八号。
褚寻鹤摁响门铃,一旁被迫换了身单肩浅蓝色裹身长装的玛尼双手抱臂,满脸不爽地说:“所以为什么是我来?”
门铃一摁响三次,褚寻鹤静静等着门内人开门,闻言斜睨他一眼:“尼奥尔德会动吗?另外一个,你舍得让他太阳底下晒?”
“……说得也是。”
门铃打响数声,却迟迟无人回应,褚寻鹤察觉不对,沉默半晌重重拍了拍门:“有人吗?”
他用力旋转了几下门把手:“有人吗!”
这个时间点,玛尼抬眼一瞧正在头顶的大太阳,摸了摸下巴。
正午十一点半,大部分人都回家吃饭,就算是下班晚的也已经在回家路上,何况根据调查这家人自女儿出去后就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中度过,怎么可能没有人在家?
他忽然窜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一旁褚寻鹤连拍三下门没有人回应,索性用力拧断了门把手,深吸口气,沉着一张脸重重往门上一撞——
砰!
那扇可怜的木门就像根被狂风刮起的羽毛般脱离所有控制飞向半空,然而哐当砸在墙面上,借着后坐力狂风呼啸地弹回来。玛尼眼疾手快地朝旁错了一步,目睹那扇门擦过自己肩头又完整地盖了回去。
褚寻鹤揉了下肩头,掀开眼前由于身高过高而遮住视线的风铃,往眼前一扫——
四下寂静,但桌面陈设整洁,没有明显积灰,显然之前还有人生活。
他油然而生一股凉意,猛地一拍玛尼肩头:“你找左边,我翻右边,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我怀疑他们已经被绑走了。”
玛尼推开左边卧室的门,在门口停了几秒:“房间应该没什么好找的了——地板上有很明显的水渍,应该不久前刚刚清洗过,就算有什么遗漏的线索,也已经被销毁。”
褚寻鹤蹲下身:“客厅还没有,看来他们时间很急,没来得及清扫杂物过多的客厅。”
玛尼嗯了一声,慢慢走到沙发背后。
虽说如此,客厅无非就那些陈设,两人将结着蜘蛛网的沙发背后和茶几下方都细细检查一遍,发现毫无结果后,只能驱动神力照了柜子下面。
褚寻鹤边弯下腰去瞅,边问玛尼:“卢修斯呢?被尼奥尔德忽悠着去处理政事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就是那个苦逼的劳模,”玛尼说,“何况,你把信息传到我手上后,卢修斯偶然一问林奈娅才知道,这个名叫卡特琳娜的妓-女在离开米德加尔特前曾经多次和她见面,卢修斯担心得不行,现在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守在他妹妹跟前。”
“卡特琳娜和林奈娅认识?”
“谈论了许多关于你和温珣的事情,我怀疑,她可能设计很久了。”
“……”
“我这边察觉到她似乎在挑拨阎摩族人的情绪,”褚寻鹤往前走了两步,“很有可能,她想策划一场……这是什么?”
玛尼不明所以:“什么什么?”
褚寻鹤没理他,蹲下身在地板上捻起什么东西往光下一照:“看,这是……”
玛尼凑过去,支楞的呆毛把褚寻鹤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嘟嘟哝哝一戳那毛茸茸的东西,嘟哝道:“毛?”
他砰地直起身,一头撞在褚寻鹤鼻子上:“是狼的耳朵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