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生看着元衍晕乎乎的脸,内心却很是平静。他预知了结局,心软的古神万劫不复,可正如他方才所说,面前的古神也是他的爱人。
所以,这一次轮到他,以真心守护元衍的真心。
他内心已经做了决定,看元衍的时候便格外温柔。
珩生又凑过来,元衍下意识贴上他的嘴唇。
珩生笑了笑。
元衍:“嗯?”
珩生吻了吻他:“要去找月老解红线。”
元衍道:“那便去……”
月老看着元衍掌心中垂坠着的小黑龙:“……”
他也不避人,当然某种意义上来说无处可避:“最近是不是压力大?”
元衍:“……说来话长,能不能解开?”
月老不敢多看,神情很复杂:“红线么,你试试放松……”
元衍试了试,反而试紧张了,不敢多想,强行清空自己的杂念:“没用。”
月老看在眼里,长叹一口气。他让元衍先等等,自己跑到里面翻了许久,半晌才出来:“你这红线那端绑的是谁?”
元衍提了提小黑龙。
月老:“我当然……嘶,你知道你的姻缘吗?”
元衍:“你问我?”
“我方才查了半天,是找不到了,你不是古神么,我以为你晓得。”
元衍:“……晓得又如何?”
月老道:“晓得便去找正缘啊,红线自然就松泛了。”
小黑龙挣扎了一下。
元衍将小黑龙拢在掌心,用宽大衣袖遮住,小黑龙的尾巴摩挲缠绕着他的手腕,鳞片柔软,十分的温存。
月老这才自在了些,看着元衍:“不过你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只能你想想自己为何这么做了。”
为什么这么做?
离开月老住处后,一个避之不及的问题横亘在两人的面前。元衍坐在窗前,珩生坐在他旁边,红线缠裹着周身,大概是习惯了,他反倒不那么在意,只是问元衍。
“为什么?”
那个夜晚,为何要一遍又一遍的将红线缠裹在他的身上?
元衍不由想起那天晚上,他神色也变得迷茫:“那天晚上你没有回来……”
珩生“嗯”了声:“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你是古神,与文镜相识甚久,我不知道在你眼中我算什么,倘若将来……你又是否能记得我……”
元衍看着他:“不是你说过,我们是爱人?我自然会记得你。”
他说得如此肯定,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珩生不敢去盛接的热诚。
虽然只是甜言蜜语,珩生却已经被取悦,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
元衍微喘着分开,接着话茬道:“谁知道你为何天天去找太云,是因为二胡吗?”
珩生笑了笑。
元衍总觉得他会因为跃龙门的音乐而对太云抱有什么心思,其实不是的,他跃龙门从始至终只是为了元衍而已。
“因为某人一心下棋,闭着眼睛要往套子里钻。”
元衍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我又不是傻子……”
他话音越来越低,最终叹了口气,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要不要帮,帮了之后又如何没有谁愿意当个傻子……
他捂着额头,一个瞬间闪回,好像有人站在湖边,逆着光,教人看不清面目,语气无奈得很,说他呀心太软了。
他心下一动,想哟回溯记忆,却发现那个片段如鱼儿的尾巴一样,轻飘飘地滑走了,无迹可寻。
珩生抱住失神的他:“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
元衍心神一震:“离开……去哪里?”
他自有神识便在这里,也曾频繁出走人间,去看朝霞,去品好酒。如今珩生的一句“离开这里”,教元衍思索起从未想过的问题,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
元衍想了想,道:“我再想想。”
“嗯。”
倘若真的离开这里,以元衍的修为,除非是自己愿意,这群新神根本别想再看到他,哪怕一片衣角。
然而,他却犹豫了。
沧海桑田,神明也会陨落。可他也曾走近他们,和其中一两个把酒夜谈。
如果他们真的需要他,他不能袖手旁观。
但他又着实不认可,于是很难去接受文镜的观点,主动去做些什么。
绳子抻紧了总会断掉,元衍察觉到所有的事情都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在等待那个临界点绷断,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做些什么。
而珩生……珩生又做了那个梦。
是潭水里吗?他往下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往水面浮去。
他下意识就觉得那个人影是元衍。
与此同时,内心好似无比的安宁,于是任由自己坠落,犹如一片枯叶一样沉入泥沙之中。
珩生骤然吸气,睁开眼睛,身边床榻上没有人,手摸过去还有余温。
元衍去哪里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起床,心思又留了几分在梦境之中,赤着脚披着衣服往外走,却看到了元衍与文镜并肩而立。
两人似乎都未发现他在身后。
文镜的声音有几分无奈,他说新神之间阵营越发的明显,就连冲突也是一次比一次激烈。
元衍没有说话。
文镜道:“要不是我不够格……”
想必这三个字让他极其不舒服,但还是说出来。
“我就自己定了,元衍,你就当帮帮我,这上界不能就这么混乱无序下去了。”
元衍还是没说话。
珩生却瞧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握拳。
文镜仍然在说,他似乎很明了元衍,知道怎么说才能令他动摇。
他长叹一口气:“要不我来写,你署名就可以了。”
他们是在谈天条。珩生心想,文镜确实不够格,都是新神,纵使日常里人缘好些,却还到不了能定东西约束新神的地步。
然而元衍不同,他是世间唯一的古神,是最好的檄文。是的,虽然表面上是天条规定者,但实质上是推行天条那一队伍的檄文。
有了元衍背书,不算师出无名。
可如今同元衍相处甚久的酒友,逼到了他的面前,你要不想写,我帮你写,你署名就好了。
图穷匕见。
元衍此时在想什么呢?
元衍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似头一回才觉得,自己是活太长了。
与天同寿,与日月争辉,当真是什么好日子么?他虽是神仙,大抵是常去人间,难免沾了烟火气,顾念着一坛坛酒的情谊……
他又想起月老来,月老好似不觉得这变革有什么。命运一旦轮转起来,犹如巨大的车轮碾过,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从混沌到清醒,从清醒到沦丧,是天道轮回……所以从无序到有序也是。
不是如今的新神旧神,就是另外的新神旧神。
一切隔远了看,犹如溪流汇入江海,十分的明晰。可隔近了细看,感受,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元衍又想起来他与文镜举杯,一同下棋的时候,难得的好时候。即使他知晓文镜的隐晦,明显甄别出他身上未褪尽的人欲……
但不可辩驳的,相伴而过的岁月,是好时候。
那些好时候在一声又一声的追问中面目全非了。
元衍总算开了口:“我写。”
文镜松了口气。
接着他又听到古神疲倦的声音。
“既然是要以我的名义来,那自然也要由我提笔。”
“那是自然。”文镜知他是想要更加公正些,既然已经得到了檄文,让一些东西反倒是成全以前的情谊,他略微退了退,一礼,却借着余光,看到了衣衫不整的珩生……
元衍:“嗯?”
一股巨大失落横亘于文镜心头,明明是自己一步步紧逼,谋求而来的,他却咬紧了牙,站在天堑的这头,对着那头的元衍道:“一切听天尊的。”
元衍愣了下,冷笑了一声:“那就如此吧。”
他转身,看见了珩生,也不知他听了多久,走快了几步,握着他手,沁凉的手指纳入他的手心,用尽了力气,不许他躲。
沧海桑田,没什么大不了。
朋友分道扬镳,也没什么大不了。
就算整个世界突然谁也不要理他了,也……唯有这条不行,珩生不能不理他。他是古神,他踏进了一个坑,明知道是什么在未来等着他,他还是踏入了一个圈套。
如此,他应该符合世人对神仙的想象,也担得上一个好神仙。他都做了好神仙了,那么任性一点应该是可以的。
好神仙想要一条龙的真心……
元衍忽而听到了心底的嗤笑,好像在讥笑他,你在想什么好东西,真心?
元衍最害怕麻烦,不曾期望着置换的情谊。他只是远远观望着凡间,可不知何时,大抵是太寂寞了,也有了两个能喝酒的新神朋友。
他与他们喝酒时,就没想过短暂吗?
也曾想过的。元衍回想起那时的心境来,大抵是什么只看眼前。当时的他以为眼前是真的,现在的他分不清了。
所以,他要珩生真心待他。
他真的能如愿吗?
珩生倘若是神仙的话也是新神。
他会愿意陪在自己身边吗?纵使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他不再确定,自己能如以前一般千年万年一如往昔了。
他不敢肯定了,于是握住的手也慢慢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