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和平指南 第10章 林中物（六）

“来时你见过这里有什么树吗？”站在树下抬头向上望，洛玄一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他们最开始就是来到这里，此处先前分明没见过什么树木生长，这下又莫名其妙地出现。

洛轩宸缓缓摇头，这树生得约两丈有余，其间花朵如火焰般红艳热烈，他端详许久，有些不确定道：“看这样子倒像是——朱槿？”

“朱槿？”

“就是传闻中的神树扶桑，也可以称朱槿。”洛轩宸伸手拨开延申到头顶的枝条，月光透过叶片斑驳映照在他脸上，“不对，我记得记载中朱槿算做灌木，生长至多一丈有余，这棵竟有两丈，即便例外也不会如此高大吧。”

洛玄一微微踮脚摘下一朵花在手中，无论触感还是浅淡的香气都尤为真实，他随意地将花扔下，伸手在洛轩宸背后狠狠揪上一把。

“嘶！你干什么！”洛轩宸吃痛神色恼怒向后一脚踹在他大腿上。

“还挺真实的啊。”他揉着大腿扭头缓声道，就这转头瞬间，院中又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整体长度比人长出半个头，辨认下来他第一印象便是一口棺木。

他再度拍了拍洛轩宸的肩指向那处。

“你看那是不是棺材。”

“看看就知道了。”洛轩宸拍开洛玄一的手率先往前走，他步伐紧促语气也没个好样子，神色似乎还因为方才毫无防备被揪上一把而不悦。

他靠近棺材细细察看，整个棺椁由楠木制成，两侧刻满了文字，散发淡淡金光。棺盖用朱砂画满了符箓，还将锁链和桃木钉固定了整个棺体。

桃木辟邪，符箓镇压妖魔鬼怪，这样手段尤其是在棺材中并不常见，除非里面关押了什么凶煞邪祟。

“这符文看得出来么？”洛轩宸蹲在这些文字面前良久忽然抬头对上洛玄一的眼睛主动问话。

洛玄一绕棺材看了半天默默蹲下整个人消失在对边，半晌才传来他那艰难发出的声音，“像……篆文。”

“写的什么？”

“楚家长女……翩妍？”

洛玄一几乎要将眼睛贴在符文上，这些字快要了他的命，不清不楚散发金光根本不好辨认，半天才勉强认出来这六个字。

他起身来到洛轩宸身边，这侧也差不了多少，倒有八个字清晰可见，“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这有什么含义么？”

“原说死亡非结束，亦为开端。至于这里是何意我就不清楚了，方才你说楚家长女翩妍？”

洛轩宸轻咬指腹，脑海中一团乱麻，这六个字反倒给了他些许思路。“所以这是楚翩妍的棺材了？”

可侍女连兰说楚翩妍离开后没回来求他们找回，她不擅表达，可洛轩宸感到言外之意便是楚翩妍并没有死去，而是陷入困局。

洛玄一站起身，“我倒不觉得，也许这是一口空棺材呢？”他对这说法也没多少认同感，但还是说了出来，在他看来眼下要了解更多除了开棺就没什么方法了。

“怎么说，开棺？”

“正有此意。”

洛玄一咬破指尖在棺盖上方画上符咒道一声“冒犯”后指尖挑起锁链另一只手唤出灼尘，枪尖锋利连铁链也不在话下，稍微用力便将其断作两截。

他扬手锁链便飞到另一侧，如此反复几次缠绕整个棺椁的锁链尽数褪去，只剩下最后那几根桃木钉。

“等等，先别动手。”洛轩宸忽然拦住了他，细听内部竟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掀开棺盖爬出来。

然而桃木钉和刻印阻止了它，它也只能从用力抓挠四周，刮擦木板合着含糊不清的低吼尖利而刺耳。

这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他一下也没了底究竟要不要继续开棺。

未等他们反应，里面的声音瞬间放大许多倍，连带着整个棺椁都猛烈晃动。桃木钉竟然在这样的晃动下渐渐松动快要脱落。

既然已经拦不住那东西出来，倒不如直接放出来早点解决。

他们终于有了些许默契，洛玄一把手放在背后，将手中锋利的银针熟练地绑在凭空出现的血红丝线中，慢慢向后退去。

“你再向后退几步，免得误伤。”

洛轩宸手中银光乍现，解云伴随着森然入骨的寒气再度出现。

他一手握刀鞘，抽刀瞬时用力横甩出一斩，虽不及先前处理小兽时那一刀强有力，却也足够将整一排的桃木钉震落，同样的所过之处仍然布满冰凌。

里面的东西安静了片刻，这封印再挡不住它一击，一声巨响后棺盖竟震开另一排木钉直接弹飞起来，里面瞬时飞出来一个通体漆黑八条腿的怪物。

借着月色他们看得十分清楚，这是一只浑身布满剧毒硬刺的蜘蛛，腿部尖利将地面扎出极深的洞眼，双目通红，露出两排锋利的尖牙，长相诡异可怖。

它的声音此刻也听得明明白白，分明是婴儿的啼哭声。

“这是舒艟，擅吐丝，其刺有毒，撞击力极强，你当心着些！”

洛轩宸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异物纪实》中所描述的怪物舒艟。

先前因闲来无事他随手在桌上拿了本旧书翻两页，其间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名为“舒艟”的东西。

但也……没那么大吧！

它俯身露出尾端，刹那间从中喷出来大股银白极其有韧性的蛛丝向两人袭来。

“什么，舒艟？！”

洛玄一闪身避开，这东西浑身硬刺根本无处下手，蛛丝牢牢黏在棺椁上被怪物用力甩起向他再度扔过去。

他眼疾手快化出灼尘朝面前横劈，棺椁难以承受登时断成两半擦着身子飞过。

方才的碰撞使他后退两步，刚站稳身形脚下忽地缠绕上了坚韧的蛛丝，舒艟使劲一拽他身体瞬间腾空飞起。

若不是洛玄一用尽全身力气使枪尖卡在地缝中勉强定住没被拽走，这下必然撞在它那有毒的尖刺上。

可洛玄一不明白，这里分明有两个人，为什么舒艟只盯着他打，转头才发现洛轩宸竟然早就消失在原地出现在舒艟身后的朱槿树边。

“谢谢，让我找到了好地方。”

洛轩宸发现这个舒艟背对朱槿树，像在保护这它，因而趁洛玄一与舒艟争斗时偷摸来到树下并且坐在树干边，果然如他所想的非常安全。

“你！”

卡在缝中的枪尖渐渐脱离出来，洛玄一再也撑不住被舒艟一路拖行，他背后生疼抬起被缠上的脚握紧灼尘想将这该死的蛛丝割断。

但蛛丝纹丝未动，任凭赤焰如何灼烧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眼看离舒艟腿边的毒刺越来越近，洛玄一看对方依然毫无反应大喊道：“你这人就看着我挨打吗！帮忙啊！”

洛轩宸将手放入袖间，他心中也着急，却完全记不起来舒艟和那蛛丝的弱点。

他袖中揣了一块被明崖硬塞进来的罗盘浮梁，此刻微微颤动。

指尖碰上罗盘的瞬间它竟然直接化作一道蓝光从袖中飞出朝舒艟袭去。

浮梁旋转着掠过洛玄一面前，周围散发光晕如同利刃般刹那间便切断了坚韧的蛛丝，舒艟因惯性连连后退撞在朱槿树上，洛轩宸忙抬脚抓紧了树干，毒刺从他脚底擦过将树枝划出裂口。

趁此机会洛玄一翻身站起抖落剩余的蛛丝，舒艟因为疼痛而愈发暴怒，发出接连不断的嘶吼。

“还没想起来吗！”

他扶着腰大声问道，背后衣物被拖出极大一个洞他只好脱下外衣扔在脚边。

洛轩宸收回浮梁，脚下摇晃一阵稳定身体，脑海中忽然想起书中描述的克制之法。

“舒艟常居冢边，生而惧……惧灵体！把衣服给我！”

舒艟终于从晕乎中脱离出来，它身体蜷曲化作球体，将一身锐利毒刺尽数露在外侧，只剩一双眼睛还扫视四方。

洛玄一跑出两步将自己的衣服揉两下抛球般扔向洛轩宸，顺带脚尖蹬上树干，搭上较为粗壮的树枝站定，自己将手放在背后化出红线绕在指尖。

既然这东西居于坟墓边，周围就一定有灵体存在，那这法术必然有些效果，以他现在的灵力早已不奢求能多么强大，能用就行。

洛轩宸接过衣物自裂口撕成两半挂在枝条上，咬破指尖在那黑色的布料上留下点点暗红印记。舒艟绕着朱槿树来回绕圈子，双眼死死盯着两人。

“你先上，我随后就到，这次必能拿下它。”他撇过头提醒洛玄一，手上动作不停画上符咒。

“嗯。”洛玄一微微颔首捏紧丝线纵身一跃稳稳落地，舒艟见他下来怒吼一声滚动身子朝他奔来，因它身躯庞大地面也有些许抖动。

他挑指银针自手中飞出牢牢嵌在地面随后滑步灵活躲开它大力却也笨重的撞击，在这瞬间洛玄一足以将另一只手中的银针甩出嵌在点位，再拔出银针甩落在另一点上。

如此往复没有卡壳，比自己预想中的顺利许多，他很少使用，多少还是手生。

舒艟眼见要撞上墙壁，一个急刹车停下来转身再度向洛玄一滚去。

他手中丝线仿佛在阵法布下的瞬间获得了生命，缓缓扭动着缠上十指，随他猛然奋力向后拉竟将大片砖块带起一道坡将舒艟原地弹起砸在地面。

身下阵法渐渐露出样子把它包围其中，舒艟不得不变回原来的样子，八条腿瞬间被丝线缠绕深陷在泥土中动弹不得，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

洛玄一双手摆出莲花状，周围自地面钻出点点红光，逐渐凝聚成人形站在它面前。

见洛玄一成功召唤灵体，舒艟比先前挣扎更为剧烈，透露出极强的恐惧，洛轩宸说的没错，这怪物是真的惧怕灵体。

“灵体控制术。”

从他甩出银针的那一刻起洛轩宸便开始留意起来，无论落点排阵都与神界禁术灵体控制术一模一样。眼下不管什么法术，能控制舒艟即可，他转手扯下符咒，翻身下地。

“你且先控制住它！”

洛玄一看向他低声回应，“明白。”

旋即双手交叉抬至胸口，丝线紧绷在指尖划出些许鲜血，沾染后顿时比先前更加红艳，仿佛能滴出血。

随他屈指再度倏然一扯身前灵体霎时破碎化作利刃飞出死死钉在舒艟身体各处。

它吃痛发出痛苦的尖啸，刺耳到几乎能戳破耳膜，洛玄一忍着不适抬手法阵上空顿时落下道道丝线捆在舒艟周身，连带着它那张布满尖牙的嘴也一同被封得严严实实。

由灵体凝聚的丝线割不断扯不散，任凭它如何啃噬也是无用功。

“撑住！”洛轩宸大声提醒。

洛玄一没回答，指尖不松牢牢捆住舒艟，身侧闪过一道白光，狂风掀起自己的发丝糊在脸上。

洛轩宸借惯性倒身滑过舒艟身下，抬手将画好的符咒贴在它肚子之上，随后又将符咒在自己手上缠两圈从径直从它肚子中取出一个带血的木头匣子。

在他眼神示意下法阵撤去丝线也逐渐从它身上剥离，舒艟瘫软在地面微微颤抖，旋即身形竟然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只和手中木匣子大不了多少的蜘蛛。

洛玄一解开法阵后身形摇晃一阵险些眼前一黑昏过去，这法术耗费心力用完累得不行，他闷声靠在树边许久才恢复。

“这是……”洛轩宸打开匣子眼前东西散发些许金光，他转手交予洛玄一查看，“有些熟悉，你可曾见过？”

“是熟悉——等等，你说的是不是妹姝所赠的那颗珠子？”

洛玄一仔细辨认半天忽然从手中变出妹姝留下的那颗珠子，竟真的与盒子中那颗一模一样。

洛轩宸不再说话，若真是妹姝的，要么池九生说十几年出一颗是假，要么就是这怪物十几年前就存在，那颗珠子连带匣子一并吞下。

“依我看，这怪物倒像是被动了手脚才会变成这样。”

“你真能推断。”

洛玄一低头将扯散的搭扣扣好，一副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和自己没关系的样子，“怎么不说这里没一个东西是真的？”

“说说而已。”

洛轩宸闻言轻蔑地笑了，将盖子合上收进袖口，伸手使劲揪着他胳膊，说：“比起那些，我倒是更好奇这灵体控制术你是怎么学的？我记得这是明令禁止的法术，不解释一下？”

“我！我能解释什么，就是在本古书上看到好奇试着学了一下，不过皮毛罢了。”

洛轩宸手劲不小，疼得洛玄一咬牙回答道。

“再说用都用了……又没害人，你干嘛还揪着不放。”

他放开手，说：“罢了，神帝说得没错，神术禁术，能起作用的是好法术。”

洛玄一不可思议道：“他还说这个？挺开明啊。”

“别急着高兴，法度在前不可不遵守，等离开四世我定会好好算账。”

洛轩宸说罢转身在那对碎木片中翻找，棺椁是没有一点样子，可那些刻印还存在，拨开无用的露出那“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八个大字，奇迹般的保存极完整。

方才被拽胳膊时洛玄一曾隐约听到朱槿树后传来恸哭，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放轻脚步缓缓绕树查看，不知那发出声音的东西是否还在原处。

他见得清楚，树后露出一角大红衣裳，仅此一瞬又被人快速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