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和平指南 第11章 朱槿境（一）

树后蹲了一位女子埋头哭泣，手中抓刻有“楚家长女翩妍”的棺椁残片，身穿华丽嫁衣以及凤冠，与在楚翩妍房间内看到的那件衣裳完全一样。

“姑娘你是……楚翩妍吗？”洛玄一往后退出两步俯身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

她猛然抬头，那副样貌让洛玄一脑海中瞬间陷入一片空白说不出话。这张脸半边面容姣好，半边却已经变成了白骨，不过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变做白骨也未能减淡半分姿色。

楚翩妍生硬地点点头，像见到什么救星，另半边惨白的脸上扯出温和腼腆的笑容。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好扶着朱槿树勉强撑着起身，伸出只剩骨头的右手递上一支沾满朱砂的宣笔。

她身高只到洛玄一腰肢，也许她真的只有那么高，亦或者是跪在地上。指着朱槿树，张嘴发出“啊啊……”的声响极力将笔塞到他手中。

“楚翩妍的意思应当是这棵树——能吃人？”洛轩宸忽然出现在身边，并且顺利意会了楚翩妍的动作。

“什。”

她用力点头，上前两步，其间“咚咚”闷响异常清晰。和在女尸出现的房间里那沉闷声音如出一辙。

两人心里差不多有了底，这楚翩妍或许是出现在那房间里过，因她跪着走路才会发出闷响。

不等他问什么，楚翩妍的手却猛地指向两人后方，神色霎时变得惊慌，偶然间被双手带掀起的裙底露出跪在地上只剩下膝盖血肉模糊的腿。

难怪走路的声音如此沉闷，她断了双腿，只能跪着行走。

“她……”洛玄一大惊正要说话就被洛轩宸捂住嘴，抬手做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看后面。

一队身着红衣的人提两盏灯笼自远处慢慢走来，步伐一蹦一跳分外活泼欢喜。

他们面色苍白，脸颊红点异常违和甚至于阴气森森，眼眶中黑黢黢一片没有眼白，挂一抹夸张的笑容径直朝两人靠近，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从走变为狂奔。

洛轩宸低头看地面，他们身下没有影子，分明就是鬼怪。“灼尘呢。”他似乎并不着急，扯了扯洛玄一的衣服低声问。

“干什么？”洛玄一从袖中拿出灼尘，另一只手握宣笔转头发现楚翩妍早已消失不见，“你要灼尘做什么。”

“替你保管，免得被人偷了去。”洛轩宸伸手接过，眼见那群人越来越近他不紧不慢地转身向朱槿树走去，将手碰在树干上。“难怪这树能长得如此高大，本就是幻术掩盖的啊。”

“你怎么知道，还有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你保管。”洛玄一反应过来就要去抢却被洛轩宸躲过去。

他敲了敲朱槿树连眼神都不给一个，随口敷衍道：“楚翩妍说的，你看不懂能怪谁。收灼尘总有用，这朱槿树是个幻境，你要信我就跟着走，不信等着他们把你抬进去是死是活我可管不了。”

“什么？”洛玄一刚开口那群人终于狂奔到他面前，一路不曾停歇，忽地低头猛然一下撞在他腰间。

“我！”洛玄一瞬间就被撞飞了出去砸在洛轩宸身上，还好看到人飞过来的时候洛轩宸及时将灼尘收进袖口，不然必定捅个对穿。

他被洛玄一砸了个正好狠狠一头磕在树上，殷红的鲜血顿时顺着额头缓缓流下，低头看着地上捂着腰部勉强站起来的洛玄一，他将堵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人挠头歪歪脑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随即再次低头猛冲过来。“还来！”洛轩宸惊喝一声拎起洛玄一衣领就同他们相仿的姿势咬牙撞进朱槿树中，他终于成功离开，留下洛玄一撞在树上没能进去。

“不是？畜生啊！”洛玄一莫名被人拎起来后脑磕在朱槿树上结果转头只剩自己一个，灼尘还不在身边。那人近在咫尺，再度猛地一头撞在他腰间，抬头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顺道缓缓挥手道别。

身后的朱槿树终于有些反应，树干处渐渐幻化出旋涡状的坑洞，一股强大的吸力包围他全身，不可阻挡地将洛玄一拉进里面，眼前一片黑暗，许久才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随后沉沉睡去。

***

客栈，洛玄一迷迷糊糊中被身后翻找物品的声音惊醒，他握紧手中宣笔，幸好还在，睁开眼睛警惕地观察面前，并没有急着转身。那几人像是来偷东西的，可惜他没带来任何物品。

“老大，这人什么都没有啊？”

“奇怪了，看着挺有钱的结果是个穷光蛋，走。”贼头恨恨地啐了一口，提了提腰间的弯刀骂道。

洛玄一转身坐起来，目光瞬间被贼头背后袋中那样式精致的钱袋吸引，一个糙汉子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东西，想必是偷了哪家的。见几人正要离去，他翻身下床轻声咳嗽两声。“三位，进来了又走，不再看看？”

他闲庭信步般走到桌边，拿起茶杯靠在桌面上继续道：“怎么进来的，教教我吧？”

两个人身材健硕，露出的肌肉点点汗珠飞快滑落，扎麻花的那个率先回头，“老大，他醒了怎么办？”

“看他人那么羸弱一个，能有什么战斗力？他看到就毁了咱无人可见的名头，灭了他口再说！”另一个光头恶狠狠回答道。

“你们说的对，三打一害怕他一个小东西？一起上，解决他再说！”贼头抽出腰间弯刀，明晃晃的光闪过洛玄一眼前。

他腰间还隐隐作痛，这里的人是什么呆头呆脑的好战分子么，一言不合就动刀，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打住！”他伸手叫停，神色委屈道，“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根本不会打架……三位身强力壮的同时打我一个，这日后若是被人传扬出去，岂不是有损诸位的名声啊……”

“这……”三人沉默片刻，随后竟然异口同声道：“你管个屁！”

“小子，人求名声迟早饿死！只有这个才是硬道理！再说，你脑袋都搬家了谁还能把消息传出去？”贼头呸了一声，晃晃手中金饼说道。“两位兄弟，上！”

身旁两壮汉铮然拔出刀，向他劈过来，眼见话说不成，洛玄一闪身从两人中间溜走，顺手拿过桌面的烛台敲碎蜡烛露出锐利的针尖，一手抓住壮汉的肩膀却发现他们裸露出的肌肤光溜溜根本抓不住。

阳光照进屋内，他们身上涂满了油，抓上了也要滑下去。

他没想到竟然还能在一群凡人面前吃亏顿时有些气恼，抬头见贼头身上并无油光，心生计策，趁两人刚转身一脚蹬在背后借惯性瞬间飞身按着贼头的脑袋往地上摔。

贼头根本想不到这人识破两个弟兄用计转头就朝自己来了，两人骨碌碌在地上滚两圈撞翻桌椅，洛玄一力气大得出奇压在他身上死死掐住他脖颈，扬起烛台毫不留情就照着握刀那肩膀刺去。

“啊！！！”贼头惨叫一声，烛台针尖刺入血肉登时鲜血涌了出来。

两壮汉转头就将刀对准他，要动手也不敢动，洛玄一抬手快速拔出针尖，附着在烛台的血滴溅在手上。他旋身拎起人，将针尖抵在贼头脖颈处顺便踢开大刀，形势瞬间逆转。

“小贼，你轻敌了吧？”洛玄一冷声在耳畔低语，冰凉的针尖似乎再用力便会刺穿自己的脖颈，贼头一扫原先嚣张气焰顿时咽了一口口水神色紧张。

“你应该不想这东西再刺进你的脖子里吧？让他们放下刀自己把自己弄晕。”见两人没有反应，洛玄一手头力道又加重几分。

“这样，要么你们不小心撞倒物品把自己砸晕过去，要么等我动手让你们晕过去，到时候几位可别嫌我下手狠毒，选吧。”

贼头痛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再不发话这人怕是真的要灭他的口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大声说：“弟，弟弟兄们，赶紧把刀放下！咱有事后面再，再解决，行不？”

他另外一只手轻轻碰在烛台上继续哆哆嗦嗦道：“那啥，是咱有眼不识泰山，低估了少侠，莫要怪罪，我们来这里什么都没偷啊，您放过我们吧！”

“好，好！我们听老大的。”两人盯着洛玄一随后缓缓低身放下大刀，见他身后正好有三个盛水的陶罐，互相对视一眼缓缓向他靠近。

洛玄一嗤笑着一手抓住沉重的陶罐扔了出去，稳当当在脚边连一滴水都没洒出来，“怎么，需要我帮你们？”

他们拿起陶罐有些犹豫，对上那阴冷到骨子里的眼神手头顿时微微颤抖，即使他们身强力壮也抢过不少人，也从未有过这般不自觉的惧怕，仿佛从心底突然间钻出来席卷了全身。

“不需要，不需要……”两人咽口唾沫一狠心举起陶罐用尽全力甩在对方头顶上，陶罐连同清水“啪”地碎了一地，他们头顶登时鲜血淋漓，晃了晃脑袋，两眼一翻向后倒地昏死过去。

洛玄一随即松开手将人推出两步按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只脚踏在他尚且正常的胳膊边玩弄手中烛台，将地上大刀刻字那一面简略扫了两眼。

“山雀是吧。”他再度抬眸死死盯着对方，眼底只余化不开的寒意，“放心，我不稀罕你们这几条命，如今有话问你最好给我如实回答。”

“是是是！我不敢扯谎，不敢扯谎喽！”山雀冷汗涔涔顺着额头淌下来，死也想不到面前这个人方才还嘴里说着手无缚鸡之力，转头差点没要了自己的命。

“包里那钱袋是偷了哪家的。”洛玄一伸手取出那精美的钱袋在他眼前晃两下。

山雀眨眨眼说：“你是……黑吃黑啊？！”

“我吃你！”洛玄一举起手就要打在他头上，“废话那么多，谁的！”

“别打别打！这是，这是从大小姐楚翩妍那里偷来的。”山雀应激闭上眼睛大声回答。

“楚翩妍，她在哪里？”

“这我哪儿知道啊？那是大户人家，咱从大街上偷的，根本没去过！”

“这样，”洛玄一放下脚，先前冷冽姿态顿时融化在一抹和善的神色中，起身拍拍手道：“你可以走了。”

“好好！”山雀连连道谢向后退去。

他正要开门，洛玄一却忽然快步上前拿起剩下一个陶罐砸在他脑袋上，罐子瞬间破裂，剩下些许碎块还抓在手中。

山雀转过头指着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随后同样翻个白眼躺在地上没了意识。

“突然想到，我看到你们败坏你们名头，这让你们好好走出去岂不坏我名头，你不如同他们躺会吧。”洛玄一漫不经心地扔掉手中碎片念叨着，随后一脚踢开挡在门口的山雀，打开了门。

他抬头却正巧碰上邻边同样打开门的人，不出意外的又是洛轩宸。

“你？”他们同时发出疑问，洛轩宸上下扫视两眼，目光聚焦在他手上那沾了鲜血的烛台，随之便是身后隐约露出的鞋尖。

洛轩宸心中起疑，上前低声问道：“你在里面做什么，身上血迹都没收拾干净。”

“怎么可能，我身上怎么会……”洛玄一话说到一半忽然停滞，终于注意到手上被自己忘记还握着的烛台，转手猛地扔进房间关上门，“你诈我。”

“算是吧。”洛轩宸耸肩回答。

洛玄一不在乎地冷哼一声，“既然讲不通就打了，谁惯着他们，再说我也没要他们命。”

洛轩宸微微蹙眉，若是自保未尝不可，他也没话讲。

自从硬生生撞进了朱槿树后他就一直处在半梦半醒间，醒过来没多久听到隔壁隐约传来的怪声，他贴在墙壁也听不清，隔了许久等声音彻底消失他才试探着推门出去，正巧碰上了洛玄一。

“你知道些什么？”

洛玄一从袖中丢出钱袋到他手中，“楚翩妍的钱袋，从那几个小毛贼包里拿来的。”

“钱袋？”洛轩宸掂量两下发觉重量并没有多重，反而轻巧，里面摸着也不像有钱币，更类似于一种珠串饰品，还有个手镯。

“里面的东西你拿着感觉不出来？”

他缓缓摇头，“说实话，感觉不大。”

洛轩宸张嘴正要再问却被周围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楼下时不时有人叫唤。

“快些快些！祈神大典要开始了！”

“走走走！听说这次献祭的祭者美得很，真想看看！”

“有这么美丽的祭者服侍神明，来年必定风调雨顺啊！”

两人被这话说得摸不着头脑，他们在神界时并没怎么听闻人间祭祀场景，需要祭者献祭服侍，究竟什么样的神明他们倒也有些好奇起来。

“面子真大，我都没这待遇。”洛玄一语气中不免带上些许艳羡，一定规模的祭祀表达人们对神明的尊敬和赞颂，说是排场，攒功德。

实际上除去自然修行历练得来灵力，功德和信徒也是重要来源，对于神明来说更多是对自己所做一切的莫大肯定和荣誉。

洛轩宸率先跟上面前急匆匆赶路的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