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和平指南 第9章 林中物（五）

洛轩宸本不欲多言，结果亲眼看着面前钻出两个人，沉默许久开口道，“你器灵？”

“嗯。”洛玄一微微点头，并不情愿地承认。

反倒是台鹤绕他周身探视许久，相较于先前连语调都缓和许多，“属性冰为上，解云是在你身上吧？”

器灵总归对好的灵器有所感应，何况与灼尘同源的解云。洛轩宸并未唤出解云，却是被认了个清清楚楚，他有些错愕，颔首回应。

“没错。”

他在外等候许久，里面发生什么也全然不知晓，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两人互相嫌弃的声音。洛轩宸深切感受这人竟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但说得更直接。

“那便好。”台鹤再次瞥了眼洛玄一，这和过去差别未免过大，他短时间对洛玄一还真是哪哪都不顺眼，尤其把自己掷出去沾了满身污血，究竟谁教他这么使用的。

不过台鹤原身早已消散，就剩这一抹残魄也没法对他怎么样，顶多嫌弃两句。“我待不了多久，路得你们自己走……你！”他猛然转身点着洛玄一冷声一字一顿道：“给我好好使用它！”

洛玄一怔了片刻，方才还好好说话这下忽地靠近，他退出两步，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哦，明白。”

台鹤挥袖玉珠周边流火愈发耀眼，他身形瞬时消失原地只剩下猎猎燃烧的焰火融入玉珠，带着赤红光晕坠落嵌在地面，再度化作灼尘原先的样子。

流火渐渐熄灭，一切都恢复原本的样子。

“……”洛玄一垂眸审视灼尘，确定它不会再变成台鹤后伸出指尖碰上剑柄，却在接触上的瞬间仿佛触电般忽地将手收回，他不知那是实打实的灵火，触碰时依然异常烫手。

“你不觉得这里有些不一样吗。”他见洛轩宸站在身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微笑，越想越觉得憋屈。

闻言洛轩宸转头敷衍地扫视一圈随后毫无波澜地耸耸肩，“觉得，如何呢？”

自他出来时就留意到烛台早已熄灭，周围黑黢黢看不大清，或许是那两个女子准备离开时顺手掐灭烛台。若不是台鹤周身燃烧着火焰照亮了些许，他还不至于觉得有多少异常。

仔细辨认后他认定这房间物品摆放的朝向和布置，全部都与传统错位。

民间讲究屋舍坐北朝南，此屋朝北玄武位，可摆放设置全部踩在了凶位煞位，一不利人丁财运，二不利健康长寿，镇守北方的神兽被压制使不出力量，阴煞慢慢聚集，对人百害而无一利，诸如人死之后放在此处时间长了必然吸收阴气而产生尸变。

若非成心而为点位绝不可能踩得如此完美无缺，暗道里那方秦会“活”过来这方位或许占了极大的原因。

“这方家人嘴上不怕神仙妖魔，背地里干的还挺勤快，他们莫不是想通过聚阴来让那方秦还阳？”

洛玄一巡夜时曾听闻“聚阴还阳”之术，阴间忘川之水边的离川阁有一位专门司掌命途的神使，也管凡间阴阳救渡。

每逢碰上命不该绝之人就会留在阁中，若其亲人还在乎，可聚阴气凝灵体作为条件交换那人灵魂还阳片刻。

不过那神使要求不是一般高，就这样的聚阴方式不仅不合规制，反而触犯禁忌，放出来的灵魂遭侵蚀不消多时便会脱离掌控化作恶灵六亲不认。

“不会。”洛轩宸毫不犹豫地反驳，“聚阴还阳之术绝不是这样，倒不如说是有东西存心让方秦化作恶鬼来袭击这里的人。”他指向鞋底，继续道：“它脚下的土，绝非此处而是上面，先前你没注意到井边脚印是一路延申至正房，还有它手中的血污，想必就是那些人身上的。”

“你说的没错，可这没脑子的东西怕不会这么规整地完成这一切吧？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有人还懂得御尸之术？”

这方秦也不是那种拥有自我意识的恶鬼，只是行尸走肉，一旦被懂御尸之术的人控制便会说什么做什么。

洛玄一说着将手肘靠在画卷边的墙壁之上，丝毫没注意到画卷之后忽然伸出一双形同枯槁的双手，死死钳制住洛玄一猛然往里拽。

“什么东西！”这人手劲极大，他话音刚落就消失在原地被抓了进去。

“仔细头！”洛轩宸听到声音回头一把握住对方的衣摆，里面人的力起大得可怕，他脚下不稳撞在沿角，里边人一用力竟然连着洛轩宸一并给拉了进去，画卷也被扯作两半掉落在地。

***

黑暗中是个衣冠不整的女子，破烂的衣装勉强看得出是个婢女打扮，整个人异常瘦削只剩一层皮囊包裹着骨头，她头发蓬乱散发油光，看上去像是精神错乱，眼神躲躲闪闪毫无光彩，缩在角落双手狠狠抓着洛玄一胳膊不肯松开。

洛玄一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衣摆却“刺啦”一声彻底被撕裂半边。

那女子盯着两人许久，忽然松开手指着外面断断续续问道：“你……你们是，哪里来的……这里，没有活，活人……”她似乎本来说话就是这么慢，但又急于告诉他人什么事，因而不断做手势。

她嗓音异常喑哑，细细听下来竟然有风灌入的细小声响。

洛轩宸趁对方没注意到自己，微微俯身抬头观察她裸露出来的脖颈，这一看竟发现这女子脖颈间有一个发黑且贯穿整个脖颈的血孔！

血液早已干涸凝作大片血痂挂在血孔边，她的声音忽停了下来，正巧与洛轩宸打了个眼对眼。

洛轩宸起身微微欠身，“抱歉，并非有意。”

女子朝他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抬高头将血孔露个清清楚楚，她指着这个孔缓缓说：“这……妖……怪留下……我，带走……小姐……找不到。”

女子先前似乎受过惊吓，可惜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很久，还在极力将话说明白。两人互相看一眼缓缓点头，并没有回答。她忽然着急起来，拽住两人就拖着往外走。

“？”洛轩宸毫无防备栽倒在地，外袍硬生生被拖出线，“我们有脚。”他无法忍受继续这样下去终于出言提醒，女子才松开双手将他们放在地上。

他起身挥手掸去身侧挂上的尘土，胳膊酸痛得厉害。

“这里……有，东西……”她抬手指向入门处的红木衣柜，却根本不敢靠近打开它。

洛玄一站在衣柜前犹豫片刻，一把扯断悬在中间的铜锁扔到洛轩宸手中，衣柜发出“吱呀”的怪响移开条缝，瞬时一股木头潮湿腐烂的味道便传了出来，里面是小一些的木箱套在偌大一个衣柜中，依然上一把锁。

外侧衣柜还好好的，木箱却已经受潮发烂，边角甚至冒出来几丛蘑菇。洛玄一抓住锁用力一拽，连着大块木板一同飞了出来往身后一扔，木箱盖随即向前倒下。

看清里面的东西洛轩宸神色凝重半天说不出话。盖子下露出一件制作精美的嫁衣，肩带霞帔缝制金丝，凤冠镶嵌珠宝华丽繁复，衣衫发冠不知历经多久，颜色依然鲜亮。

他依稀记得厢房中见过的纸扎人服饰发冠与眼前这个一模一样因而神色有些恍惚。

“是嫁衣啊。”洛玄一手快要碰上那霞帔，忽地又收回，见那女子眼眶含泪注视着嫁衣便后退两步给她让出位置。

她跌跌撞撞上前跪在衣柜外，伸出双手颤抖着轻轻抚摸那细腻精致的衣摆，泪水止不住往外流淌低落在地，“小，小姐……连，连兰无能……保护，不了小姐……”

连兰神色近乎绝望地死死盯向门外，转头狼狈擦干泪痕抬眼对上两人，忽然朝两人虔诚磕头，苦苦哀求道：“二位，公子……求求你们，带，带小姐回来……求求……”她一连磕了三下，直到额头破了皮也毫不在意。

洛玄一受不起这大礼，弯腰就要将连兰扶起来却被洛轩宸抓着胳膊拦下，“只受便可。”

扶了就是愿意替人办事且不论过程如何艰辛也要完成，必须从中获取更多有意义的东西作为基本代价。

他会意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挺直身子，“我且问你，你可是你家小姐的贴身侍女？”

连兰没有半分犹豫，点点头回答，“是……”

“那你知道你家小姐去了哪里，姓甚名谁？”

“小姐姓楚，名翩妍……去哪里，我不知，小姐不说……一直没回来。”一提起小姐楚翩妍，连兰说话似乎并没有那么缓慢且断断续续，她上前几步拽着两人的手，哀求道：“求，求求你们，带回小姐。”

洛玄一瞥了眼身边依然沉思不语的洛轩宸，率先开口道：“念你如此在乎你家小姐，这事——我接了。”

“你，”洛轩宸本就习惯听见的东西整理一下再问，没成想让洛玄一先答应了去，他分明狠狠拽了对方一把正要提醒，结果还是来不及。“你怎么回事，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给你加点活干，不必谢我。”洛玄一话没说话完就挨了狠狠一拳，疼得他揉着肩头闭上嘴不再多言。

同样洛轩宸也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这人骨头是铁打的么，一拳下去自损八百。

连兰抬头眼中满怀感激，她身形微微颤抖继续连磕三个响头，哽咽道：“多谢……多谢。”

她起身关上衣柜门，随后站在房间门口伸手微微用力便推开了门，“我带，二位走小路，方便。”

连兰轻车熟路地带人找到一条平坦快速的道路，相比井口下来的不确定和危险，这里好上太多。

“这是，院子，我走了……等小姐回来。”连兰转身一步一顿地原路返回，没有回头。

在她露出的脖颈中，那血孔异常惹眼。“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么。”洛玄一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连兰身上的腐臭比衣柜里更强，一直都在干扰他的思绪。

“她若是知道早就出门给自己买个棺材躺进去了。挺正常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洛轩宸摇头，这里的一切都有些离奇，他却是毫无头绪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在某个幻境中走不出来。

“那还挺神奇。”

“神奇什么，还不是你贸然答应，没用的东西，和你说过留个心眼，让那方秦吃了去吗！”洛轩宸没好气地回答，忍不住又要一拳捶在他身上。

洛玄一躲开一拳带着抹极其欠打的笑意道：“我知道，我都说了，给你加点活干。”

“你探路去！”洛轩宸推搡对方往前去，院中似乎多了些东西，远处一棵来时未见过的树郁郁葱葱，将一轮明月遮掩在树冠之间。

一人不情不愿地往前探路，缓步向那树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