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沧离早早出门授课,现在她的生活里,教授学生武术比她自己的修行还要重要。村里年轻辈的少年姑娘,几乎都上过她的武术课。
渔村早年海寇猖獗,家家户户都忘不了那段可怕的日子,犹记当年,傅九决五岁,一场灾厄降临渔村。
“宝娘……啊宝他爹,被海盗给叩了,出海的村民除我外,再无……归者。”
归者二字刚吐露出口,那姑娘便被一箭贯穿脑门,喷血倒在出海口岸。
状况突发,谁也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宝娘袖口高收,上前抱住倒下的少女,眼中充斥惊恐与愤怒。
箭的源头,正是不远处海面上飘荡的船帆。
显然,他们是跟者那姑娘一起来的。
“是海寇,海寇来了,大家快逃进山洞,护卫队去海岸口支援宝娘,其余几人,随我去学堂领回孩子,快快快。”
领头姑娘嗓门嚎亮,一呼应下,村民们兵分三路有序奔跑,而沧离自动被人归入手无缚鸡之力队伍,被邻居拽进山洞,学堂孩子们陆续在山洞汇合,可迟迟等不到傅九决的沧离焦虑万分,她认真扫视,最后发现,根本没有她的九决。
“傅九决和啊宝呢?怎么不见他们两个?”领头姑娘又再次清点人数,还是没有他们两个。
那俩个混小子,又逃学了。
沧离等不了,她不顾大家阻拦,义无反顾冲出山洞。不久碰上在路上嚎啕大哭的啊宝,从啊宝那得知,傅九决他们逃学上海口玩,碰上了海盗,最后时刻,傅九决将他推出躲进对方视角盲区,这才逃过一劫。但傅九决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落入杀人不眨眼的海寇手上。
沧离边往海岸口赶边在心中默念,若是他们敢动傅九决一根汗毛,她便亲自动手,解决这些祸害。
宝娘正与他们对峙,而嚣张的海寇们的手上,挟持的不只傅九决一个孩子,还有前天出海未归的村民们。
自己的丈夫性命被人拿捏手中,宝娘怎会不气不恨不慌,可渔村里,就属宝娘功夫最好,全村可都指望宝娘,万万不能冲动。
沧离想都没想,直接现身让海盗抓,被押到队伍最后方,她注视着被捂住嘴的傅九决,没受伤只是擦破了点皮。
宝娘见沧离被抓,心里直恨:“你们不是要钱吗?可以,把人放了,我给你们。”
领头海盗满脸奸邪,整条右臂裸露在外,臂上肌肉结实有劲,霸者气息尽显,叫人不敢反抗,他戏虐道:“宝娘子,你知道我要多少吗?啧啧啧,这几年渔村收入挺不好的,你们还拿得出几个子来啊?”
宝娘见不得这孙子嚣张模样:“闻人海,你要欺师灭祖吗?”
海盗头子生于渔村长于渔村,却因当年渔村选拔护卫队长时,败于宝娘脚下,自此心生不服,消失多年后不知怎的成了海寇,朝廷通缉,山高皇帝远,渔村偏隅之地,朝廷可管不了。自此闻人海越发嚣张,广收小弟扩大势力范围,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渔村搜刮,钱给够了,他也就走了,钱没够,他就掳人上海,钱送够了,他就把人放回来。
“欺师灭祖?不不不,这得拜宝娘子所赐啊,你不是女侠吗?不是能耐吗?怎么连我这小小海盗,都解决不了?你怎么能容忍我在此放肆呢?”
宝娘手里的鱼叉握得咯吱响,看来他今日是有备而来,可硬碰硬没胜算,宝娘也不想让人受伤,咬牙道:“老规矩,你说个数,剩下的我来凑。”
闻人海今年改主意了,他抱手摇头道:“剩下的,咱们今年换个方式玩。”
宝娘眉眼伶俐。
新手的小弟急崭露头角,擅自领会闻人海意思,提刀就朝村民颈上砍去。
剩下的,要人头来凑。
刀落水中,那小弟也被人揣进水里。
声响中,闻人海颈上出现一把冰冷的杀鱼刀,“放人。”沧离在他身后警告道。
什么时候?众人都没察觉异样,沧离动作太快,快得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闻人海厉声:“我若不放呢?”
他那些小弟一听,手上武器都指向沧离,两方都有人质僵持不下。
可“我若不放”这句话,唤醒了沧离脑海里沉寂已久的记忆,曾有刺客,将还是赤子的傅九决拎在手里,若放手,下面就是万丈悬崖。他自知不是对手,还要狠狠激怒于她。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沧离:杀死他,杀死他就不会有人威胁你,更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存在。
沧离眸中带血,自出逃仙门遭遇刺客组织和仙门追杀后,她的耐心早不剩多少,眼一睁一闭就是杀。
她再次警告道:“放人。否则……你死。”
她不管不顾,手里的刀在颈上划出一条红线,闻人海也感受到身后杀气,大喊:“放人。”
手上杀鱼刀不在滑动,沧离望向宝娘:“宝娘,带村民们走。”
目的已达,宝娘带着村民离开,却没注意小傅九决趁机躲藏。
沧离分心看人,被闻人海趁机挣脱,不受威胁的闻人海露出獠牙:“杀了她。”
一时间,海岸口便聚满了人群,群起而攻,都觉得她孤身一人,甚好欺负。
可偏偏她一人,可抵万人,可敌万人。一根细棍,自她手中竟有杀人之威,武得千变万化,神秘诡谲。海盗落入水中血染湖海,血色水花啪啪作响,岸上船只翻了一艘又一艘,桥面被毁大半……无人是沧离对手。
海盗见势不对,纷纷驾船逃跑,杀红眼的沧离怎会轻易放过他们,恶人不除尽,春风吹又生,就会不断祸害好人。她拉住其中一艘即将离岸的船帆,踏上甲板大开杀戒,待她杀完这艘,其余船帆便已成功远航。
沧离站在岸口,眸色狠戾,高举细棍齐平于肩,朝闻人海所在船只射去,霎那间,那白色船帆瞬间坠落,船也跟着失控。
在沧离还在沉浸怎么一锅端时,她的左手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她知道是谁,可此刻的她不敢回头,直到耳畔传来弱弱的“师姐”,她才强装镇定地侧首。
傅九决小小的双手紧紧抓住她手掌:“师姐……流血了,疼不疼,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沧离能感受到,小手在颤抖,她的手也在颤抖。她心惊胆战地蹲下身,怔怔看着他,一见九决,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而非冷血无情一杀人就停不下来的疯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再造杀戮,她也不想杀人,她想好好生活的,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手上传来热热的风,感受着内心的谴责,傅九决一定都看见了,她后悔了,她不该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这可怕的阴影。她怕傅九决恐惧,远离她,她知道自己很差劲,做不好教导孩童的事。但她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九决,从来不想。
可她不知道,傅九决即便害怕,即便看到她杀人如杀鱼,也不会丢下她,反而再次主动靠近她,安慰她。
他暖暖的声音抚平沧离的暴动思绪:“九决抱抱,这样……师姐就不疼了。”
沧离就这样呆呆地,任由他靠近拥抱,不过片刻,她眸中闪烁泪光,紧紧回抱这小小身躯,不断忏悔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对不起。”
“师姐不怕,以后九决保护你。”
目睹全程的不止傅九决,还有宝娘,宝娘知晓事实原委,可她还是难以置信,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姑娘,竟是武功高深之人。
后来,宝娘便主意,让她为渔村孩子们教授武学,以保自身。从那之后,她的情绪稳定不少,也没在发疯,一杀人就停不下来的毛病也不在犯。
村民们都当她是赶跑海盗的英雄,先前觉得她孤僻难处的村民也都愿意接近她,同她说话。学堂里经常欺负九决的顽皮孩子,也不在追着喊他是无父无母的小野种,白毛的小怪物。就连以前带头欺负他的阿宝,也都隔三差五来家里串门,还说大话要罩着他。
后来感情熟了,宝娘知晓他欺负九决,愣是一根粗棍教到大,十六年就这么打打闹闹过去,阿宝长大了,胆子也长大了,竟把主意打在沧离头上。
这不,刚一下学,阿宝就正正站在门口,堵住沧离。
沧离只当他是弟弟,见他来也高兴,没有丝毫不悦:“ 阿宝。你怎么……”
“沧离姐姐,给你。昨天那个花球被我娘毁了,所以我连夜做了一个,虽然有点丑,但……希望你不要嫌弃。”
沧离是不会收这代表着求爱、我喜欢你的花球的。但她要如何拒绝阿宝满腔爱意?拒绝必定造成伤害,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沧离明确道:“阿宝,我不喜欢你,爱情于我而言根本不需要,像我这般无牵无挂之人,哪里都是一样,你若在纠缠,我会带着九决离开。”
阿宝捧着花球的手止不住颤抖,他不服,在沧离身后喊道:“你说你无牵无挂,那傅九决呢?你要走何必带上他?带上他就证明,你不是无牵无挂。”
沧离依旧固执往前走,头也不回,她向来心硬,下定决心绝不回头:“九决不一样,也只有九决才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