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课结束,沧离向来都是直接归家准备晚饭,很少有不在家的时候,方才被阿宝扰乱思绪,便跑海岸吹风去了,遥望辽阔海面,烦躁的内心终得安宁,她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不自觉间吹奏短笛,所奏曲目,是【绝】从前教于她的,说来奇怪,同首曲目同样音调,【绝】吹着难听,她吹着却别有番滋味,婉转悠扬又动听深刻。
看够了景色,吹够了海风,正当她收曲准备归家时,傅九决抢先与她并排席坐。
“想什么呢?师姐。”傅九决单手杵着下巴,定定看她。
有傅九决相伴,沧离便不在有归家心思,她对上视线,四目相交间,沧离认真道:“九决,何为爱?你知道吗?”
傅九决没想到她会如此提问,有无错慌张,也侥幸欢愉,他清清嗓子,端正姿态答:“爱啊,大概就是……一个人走进了另一个人心里,对她念念不忘,就算明知不可能会在一起,也还是会飞蛾扑火般想要去靠近,念着,想着,刻骨又铭心。”
有那么一瞬,沧离脑海中闪过北唐丧的惊鸿舞艺,美好事物总会一眼令人深刻,久久不忘。不过半刻后,脑海又开始浮现许多人的面孔,分离数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忆起往事。
她认真地想,自己或许能明白“爱”之间的牵挂,“那就是长情陪伴了。”
傅九决心口突生甜蜜之感,肯定道:“是这样的。”
“不过,其实一个人不可能陪伴另一个人直到永久,终会历经生死离别的考验,而这关,便是感情的利刃,没有人能在此刃下安然度过,情感破碎必然,又何苦念念不忘?执着相扰。”
“不够爱才会分开,真正的感情是简单且纯粹的,我不认为相爱的人会分开,若是我,即便痛苦折磨,也不想与所爱之人分开。”
沧离收回所有心思,这才反应过来傅九决方才言说太过认真,她开始有些担心:看来真是有喜欢的姑娘了,我们家九决真是长大了。心底想言卡在嘴边便成了无关事实:“九决。”
“嗯。”
“我教你术法吧,你不是一直想学么,我决定教你了。”
“当真?!师姐可不能反悔,答应了我,可得认真传授哦,不可以半途而废。”
“半途而废?!这是用我教你的道理,来提醒我答应你的事。”沧离微笑道:“放心吧,我肯定好好教你,不会反悔的。”
傅九决开心坏了,自当年亲眼见证沧离孤身击退海盗后,他便暗下誓言,终有一天,他要强大到能够保护师姐不受伤害。这样的想法,在他意外得知师姐来自仙门擅术法后愈发强烈。
然而他未知的是,沧离只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早恋,又听他方才认真虔谈爱情之意,便察觉她养大的孩子,真的会谈恋爱了,这可不太行,得给他找事做,至少年满十八之前,得看牢他。
回去后,沧离便抢着要做晚饭,为此还将傅九决赶去温书,待他做完功课,她还在厨房继续忙活。
她在烧饭,傅九决就在旁边看着,盯着她花白的发丝,他若有所思后终于起身小心翼翼地握住她一缕白发,缓缓道:“师姐,我帮你把头发染回来吧。你看,暖春将近,我的头发已经开始变黑了,师姐也就不要再把头发染白了。虽然白发的师姐也很好看,但我还是希望师姐不必为我改变,以后,都不想师姐迁就我,而是我,应该迁就师姐。”
沧离心底涌入暖意,她的九决自小就会心疼她,她笑笑:“行,一会就帮我染回来。”
“还有……师姐,以后你都不要剃头了好不好?你的头发好不容易才长这么长了,我不想你再为我,把自己的头发剃光。”他紧紧抓着那一缕白发,心上眼中,只剩下无限心疼。
沧离停下舀汤的勺子,片刻后哄孩子般宠溺道:“好,都听你的。”
回首当年刚到渔村四五年,那时的傅九决还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为何一至秋冬就会变白?有时甚至会秃头。为此他没少被阿宝他们叫做白毛怪物。
傅九决从小便懂事,逃学也是被阿宝那群熊孩子给骗出去的,学堂里受了委屈,回家也不会告诉沧离,还是她心思细腻才察觉异常。
后来得知孩子们在学堂喊他是白毛小怪物,她便连夜将自己的青丝染白,第二日特意去学堂接放学的小九决,孩子们见他师姐也成了白毛,自是不敢直接再喊长辈是白毛怪物,自此也就不敢在以此欺负小九决。
后来,傅九决每年头发白了,沧离就把自己的头发也给染白;傅九决秃头了,她也照样把自己的头发剃光,顶着光秃秃的脑袋去接送小九决。这一晃,十六年过了,即便现在没有人会在欺负九决,她也还是照常染发、剃头,决不会让他独自去面对。
“好了,去洗手吃饭。”
她将饭菜依次端上木桌,两人是幸福笑着一齐用完晚饭的,她自小便教育傅九决珍惜食物,所以从不浪费,都吃了个精光。
傅九决主动端来染发的材料,小心翼翼解开沧离的发髻,蓬松柔软的发丝掠过他手掌每一寸肌肤,他恋恋不舍的看着白发滑落,心底涌出酸意。
两人都在默默关照彼此,熟知彼此间的一颦一笑。这样的神情涌入沧离眼中,她道:“怎么了?九决也喜欢长发?别灰心,头发会长的,你要喜欢长发,等不凡回来,我把他头发剪了给你接上。”
傅九决笑了:“师姐。大可不必,他最在意形象了,你要剪他头发,他可要欺师灭祖了。”
惯爱玩笑的两人总喜欢逗彼此,这样特别有趣。
傅九决指尖挽过白丝,轻轻梳过,细细抚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弄断了:“师姐,我给你梳个辫子吧。”
“好啊。”沧离也不拒绝,安分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发丝,不一会,一个精致的发辫就出现在头顶,七弯八绕。看似胡诌,实则灵活有序,乱却不失美感。
“没想到我们九决,在梳妆方面还挺有天赋,无师自通啊。”
两人都笑呵呵的。
“那当然了,以后我都给师姐梳头怎么样?我这手艺,肯定让师姐漂漂亮亮出门。”
沧离忍不住憋笑。
傅九决似是玩上了瘾,捏着她的头发爱不释手,把玩中又胡乱给编了个发型,酷似爆炸头,还说:“师姐烧饭,把头发给烧着了……”
沧离追着他,揪起他耳朵就让改回来,后面又梳了几个奇葩发型,引得两人哄堂大笑,嬉笑不止。
“好了好了师姐,我保证,这回肯定给你梳个好看的发型。”
他全神贯注细心梳理,果然不负所望,最后成品十分令人满意。沧离还想望向铜镜看是个什么发型?却被傅九决强行转过身形面对他,他有力的双手搭在沧离肩上,而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她不曾移开半分。
他竟是下意识间,给她梳了个新娘头,戴上株钗,披上嫁衣,便可嫁那心上郎君。
他看呆了,紧紧盯着她看,恋恋不舍难以移开。
沧离更加好奇了:“你又给我梳了什么奇怪的发髻?”
正欲转身对上铜镜,却被他再次制止,他拿起梳子开始拆开发髻,笑眯眯道:“好了师姐,不逗你了,好好染发,不然头发明天一半黑一半白,可就不好看了。”
沧离按下好奇之心,安分面对着他,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发丝。
染完发的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各怀心事难以入眠。沧离想的是,要怎样才能把傅九决的心思转移到学习上?她能感受到傅九决这个年纪的感情变化,按理说恋爱他早晚都会,为什么自己就是会不开心?有时也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管着九决?挣扎到最后,还是妥协于“早恋不可取”的思想之下,后半夜便着重考虑要从何教授法术?先学哪个才好?
至于傅九决,他始终对方才的新娘发髻念念不忘,虽是白发,却早已烙入他那颗跳动地心脏上,那样的师姐,漂亮又迷人,完全将他整颗心脏牢牢抓住。他的思想早与啊宝不谋而合,把主意打到师姐头上,在看到啊宝对她疯狂示爱后,内心害怕又慌张,特别是在沧离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后,这种恐惧、慌张,愈发强烈。他怕师姐会接受啊宝的爱,又慌张师姐会发现他的心思。辗转反侧想的都是,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阿宝踢出局还不让师姐察觉?他不想有人打师姐主意,啊宝也不行,更在潜意识里对师姐生出一股爱的占有**。如今师姐愿意教授他术法,可谓是绝佳良机。
最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想出了同一个解决方案——先把人看住,其余再做考虑。
清晨露气深重,沧离一早就带着傅九决跑上山顶修行。习武辛苦,而修行法术,更是要辛苦数倍。
当年她因傅九决放下修行,如今又为了傅九决再度拾起修行,兜兜转转,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十六年未修行法术,沧离都快忘了,身躯法力充沛是什么感觉?如今再度运送法力,她才惊觉她还是从前那个埋头苦修的孤独白,如今好在,她身边有人相陪,有人相谈。
“好神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师姐施法,以前都只能偷偷看你教别人法术。”傅九决眨着眼睛,那小表情委屈的,仿佛像皇宫里的妃子在争宠似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沧离竟觉得空气中弥漫一股莫名酸味,熏得人酸溜溜的,她哭笑不得:“行了,认真些,修行法术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可分心。”
对于学习,傅九决向来认真从不偷懒,立刻专注学习。
正午阳光高照,沧离才领着他下了山,怕她晒着,傅九决便一路举着芭蕉叶下山,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路上,她一直想方才傅九决口中的“别人”,于是开口道:“社火节将至,不凡应该快回来了。”
“诸葛不凡。切,我才不希望他回来呢,他一回来,师姐就没空搭理我,最可恶的是,他老挖苦我,等他回来我先踹他两脚再说。再不济,先把那几株他的宝贝莲花给掰秃了,看他还得不得瑟。话说师姐,他到哪了?”
前半刻还在说不希望诸葛不凡回来,不过片刻,就问人到哪了?当真口是心非,也不知平日里是谁,照顾那几株莲花倒是勤快又耐心。
沧离知道他是口是心非,猜测道:“大概到十里千江了吧。”她依旧走在前方,像小时候一样,领着傅九决回家。
一连数日,两人都形影不离,啊宝几次想见缝插针都未成功,而对于沧离来说,傅九决也确实被她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