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儿、芙儿,我们走罢。”黄药师见事毕,便要携着两小下山去,丘处机早年教导杨康不力,叫他投敌卖国,今日见到徒儿之子,瞧着他为人处事、武功身法皆是上乘,实在喜欢,叫住黄药师,“黄老前辈,山黑路陡,若不嫌弃便在此歇息一夜再走。”
黄药师如何不知他的念头,转眼忆起一桩陈年旧事,心下微叹,偏头看向杨过,“过儿。”杨过听了爷爷这话抬头瞧他,见爷爷脸色凝重,胸腔中一颗心脏砰砰直跳,似是要将这终南山震塌,他自来聪明过人,心思百转千回,爷爷莆一发话便知了其中意思。这世上能毫无顾忌同他言说爹爹之死的,再难寻到如丘处机这般稳妥的人,可是……他要不要听,要不要知道,若爹爹果然是什么大恶人,他怎么办?芙妹,杨过双眸向郭芙望去,她历来最佩服的便是同师父那般的大英雄,若知晓我有个不好的爹爹,还会待我亲近么?
见杨过心情低落,郭芙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杨哥哥,你怎么了?难道是刚才受伤了?”她惊一声,手一动便要细看,杨过拦住小姑娘动作,“杨哥哥没事。”有些事早晚都要面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爷爷,过儿想住一宿再走。”
闻言黄药师点头,“既如此,叨扰了。”丘处机瞧出黄药师同杨过之间的机锋,安排弟子救人灭火,自己带着三人往未曾烧过的道观行去。
进了一处安静道观,丘处机领着杨过去到偏厅,黄药师拉住孙女寻了客房进去,“芙儿,歇息会。”郭芙收回担忧的眼神,扫了眼床铺,拉了椅子坐到爷爷身边,“爷爷,杨哥哥要问丘师祖什么事?”
“芙儿,有些事爷爷不便同你言说,今日之事,等你杨哥哥下来,他若愿意同你讲,你好生听着,若不愿你也别问,知道么?”子不言父过,杨康纵有千般不是,杨过做小辈的也不能说什么,那毕竟是他生身之父。早些年在岛上,杨过小娃娃时不时也会问起爹爹,穆娘子爱慕杨康自不会说他不是,女婿为人更不会背后说人,女儿怜惜杨过也不言说,他东邪性子再邪也不能做出当子骂父的事,因而杨过长到如斯年纪,除了知晓父亲名讳,旁的竟是半点不知。杨康之事总不能瞒他一辈子,黄药师同郭靖也想了无数次该如何告知杨康之事,今日阴差阳错遇到丘处机,倒免去了他一番苦思。
郭芙不知其中意味,见爷爷如此郑重,不再追问,回道:“知道了,爷爷。”说着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泪眼婆娑瞧向门外。“去睡吧。”黄药师推了孙女送到床上,拉过被子替她盖好,轻轻拍着,郭芙知杨哥哥一时半会回不来,蹭了蹭爷爷的衣角,沉沉睡去。
偏厅内,杨过双眼含泪,双拳紧握,浑身瑟瑟发抖,“后来呢?”丘处机不忍再说,“过儿,你父是你父,你是你,不可混为一谈。”
“后来呢?”杨过低声怒道,“他为什么……你不是他师父么?为什么不好好教导他?”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爹爹,他早已不期盼自己的爹爹是什么大英雄,却不想他连个有骨气的人也不是,认贼作父、残害挚友、淫辱妇女、叛国求荣……妈妈何以会喜欢这样的人?
丘处机怜爱之情渐起,不忍再看,杨康这事他做师父的确实错的离谱,若当年寻到她母子二人,狠狠心将两人带离王府,也不会叫他识不清好歹,辨不明良善,做出这许多世人唾弃之事。
“后来呢,他是怎么死的?”杨过打定主意要问个清楚,见丘处机沉默不语,他忍不住猜道:“确实是……是师父师娘对不对?”可是,如果真是师父师娘,那妈妈为什么还同师父师娘如此亲厚,不……不会是师父师娘,那是谁?到底还有谁?对了,对了……他想起幼儿时期第一次与师父师娘相见,师娘曾告知过妈妈爹爹是被欧阳锋的蛇毒害死的,对,一定是这样,爹爹是被欧阳锋害死的。他记得前世回襄阳刺杀郭伯伯时,郭伯母曾言道:“我只恨杀他不早……他父亲一掌拍在我肩头,这才中毒而死……你我均有杀他之心,结果他也因我而死。”如此看来,他爹爹确实是死在了欧阳锋手里,却不知师父师娘在其中做了什么,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杨过啊杨过,到如今这地步你还叫他爹爹吗?他不曾教养过你一日,又累的妈妈英年早逝,叫自己小小年纪孤苦伶仃,他如何当得起你的爹爹。前世他竟然为了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不信不孝不悌的人,去谋害郭伯伯那样的侠义之士,他果然错的离谱。
丘处机被杨过一巴掌惊吓到,赶忙拦住他,又见少年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似有入魔之兆,唬了一跳,“过儿,你师父师娘大义,如果能做出此等畜生不如之事,当年那事内情复杂,一言半语分说不清。”杨过一双眸子不复清明,只呆呆瞧着远处。丘处机心下大骇,心知今日若不辨明,这孩子心中必会落下魔障,罢了罢了,“当年你父伙同欧阳锋谋害你师父师娘,你父趁蓉儿不备偷袭于她,不妨你师娘身上穿着软猬甲,那软猬甲上留有欧阳锋蛇毒,你爹爹一掌下去中了毒,欧阳锋知晓你父害死他侄欧阳克之事,拒绝施救,因此……”
杨过听得这话心下微喜,果然与师父师娘无甚干系,起身擦干眼泪恨恨道:“丘师祖,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虽则子不言父过,但他如何当得上我一声爹爹,从今往后,我杨过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我之杨,乃祖父杨铁心之杨,我之名,乃师父郭靖所赐,与他无半分干系。”说完这句,杨过躬身行礼,“过儿谢师祖解惑之恩。”
丘处机不想这孩子如此嫉恶如仇,恨到深处连自己的血缘亲爹也不要,瞧着杨过出门的身影思虑重重,还得送封信给靖儿才是,过儿这般极端的性子,于己不利啊。
黄药师正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瞧向杨过,见他双眼红肿,两颊全是泪痕,到底不忍,开口安慰道:“过儿,人生在世,从心而已,旁的毋需在意。”
“爷爷,过儿知晓。”说着拉了椅子靠床坐下,“爷爷,过儿睡啦。”三人一夜好眠。